住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拟旨,也是天意垂怜,三日后年轻道长竟真的被请到了宫中。、第九十二章 浮梦幻音李温刚刚睡下,年轻道长隔着一道水帘看了半晌,我们守在年轻道长旁边大气不敢出。道长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回身看着我们,皱着眉头吐出一句话:“看陛下形容,已不似戾火之症,倒似有心结积郁。”“心结”我不能置信,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仍然忍不住想,一个没有感情的君王哪里来的心,哪里来的心结。“正是。”年轻道长斩钉截铁道。“温儿的心结从何而来”年轻道长随手在水帘上描了一个心形,形状随着手指的滑动产生,划过又消失了形迹。“我虽不能助陛下平息戾火,却能助姑娘一窥陛下心中的郁结。”“可是”我望着水帘上消失了的心形,不解道:“据我所知,世上根本没有窥心之术,所谓占卜也只能卜出未来吉凶,绝不可能卜出人心所想。”“若论凡尘之世,姑娘所说确是事实,若世人能窥测人心,世间岂不大乱但恕在下直言,对已死之人却未尝不可。就如姑娘的步虚画境是死者的秘术,违背天意四字是对活人而言,对死人,算是投机取巧吧。”每一个走入步虚画境的活人最终都以死殉画,而我和墨白能自由出入画境,皆因我与他是个死人,已没有天意,又谈何违背。我看向道长,心里仍有一事不明:“道长怎知我是个墨灵”“秘术士之间总会有一种默契,就像姑娘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修行之人。”水帘里白茫茫一片,李温血色的身影在清冷大殿里显得格外渺小,在睡梦中眉头紧皱,这张让天下绝世美人看了也要羞愧难当的脸,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对年轻道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就烦劳道长相助了。”斜阳扯出咸宁殿阴森恐怖的影子,宫人点亮殿外高挂的红灯笼。年轻道长在水帘外布下三角形的法阵,我和墨白对坐在道长对面,阵心放了李温十岁生辰时晁凰为他亲手编织的长命锁作为媒介,也就是说,从十岁生辰到此时此刻,所有困扰李温的心劫都可以被我和墨白看到。原本想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他的心劫便足够,但墨白坚持要与我同去,担心李温心性凶残,他的心境里可能也很凶残,我一个人去实在太过危险。其实他完全多虑了,窥心之术不同于步虚画境,画境中的人是真实的,我们也是真实的,但利用窥心之术,只有我们能看到情景中人,情景中人却看不到我们,否则也称不上这个“窥”字。法阵开始起效,咸宁殿的光景渐渐模糊,悄无声息变换作一条幽深的枫林小路。小路很窄,我和墨白保持方才坐姿坐在路上,已将整条路都堵住。路上镶嵌着长短不一的青石板,铺满飘落的红枫叶,泥土很湿,枫叶红艳,是刚刚下过雨的痕迹。墨白站起身,我也拍拍屁股站起来,才发现我们和这个时空果然是独立的,地上的泥土一点都没沾到衣服上。枫林深处转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四下宁静,能清晰听见云靴踩在枫叶上的窸窣声响,黑色的外袍敞怀,露出里面瑰红的中衣,银发用红色的发襟绑起来,风吹枫林飒飒作响,红色发襟随飘舞的落叶一起在空中飞扬。墨白将我拉到路边,李温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他的脸,凤眼微挑,已有风骚万段,但还不似咸宁殿中那般邪魅,细眉微蹙,眉心的封印深红,薄唇色淡,下巴很尖,这样好看的脸,要么属于天堂,要么属于地狱。“人都走远了,你还发什么呆”墨白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怔了怔,抬头看着他。我认识他这张脸,远在与他相遇之前。我深深爱上那人的模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年轻却老成,温柔也冷厉。墨白任我看了一会,调笑:“看够了没有”怎么会看得够,看再多遍也看不够的,那人的模样,李湛。深秋的风将枫林吹动如同红色的海浪翻滚,红叶纷纷扬扬从天际洒落,他玄黑的锦袍随风抖动。我说:“你听,是什么声音”我不是在转移话题,瑟瑟枫林之中的确传来飘渺又嘈杂的说话声,声音一拥而上,与风吹叶动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声音从何处传来,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女人细声细气的嗤声:“生的这样好看,却薄凉如此。”有壮汉又粗又哑的嗓门:“什么薄凉,分明就是个怪物。”有恍然大悟后嗤之以鼻的嘲笑:“原来是个怪物,怪不得连皇室都抛弃了他,让他独居在皇宫之外。”随后则是众人哄笑:“大唐皇室竟有个怪物王爷,哈哈哈”这些声音如同野兽狰狞的吼叫拧在一起,萦绕整片枫林。我环视四周,除了飒飒枫树,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墨白撑腮思索片刻,抬头望一线天空,大片红枫林中窄窄一道青蓝天色,如同有人一剑斩断一匹红色的布帛。“这里他的心境,我们听到的声音,是他心中产生的幻音。”每晚八点更新、第九十三章 高处独寒我望着小路尽头越走越远的黑色身影,朦胧之中银白发丝轻拂,四周一望无际火红的枫叶,如同走入一片热烈燃烧的火海。渐渐,他身后走过的红色枫林竟果真变成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在烈火中回过头,火光将一切映得扭曲,整片枫林都变成火海,每一片枫叶都化作一丛跳跃的火苗,连同他眉宇间深红色的封印,也似乎在跃跃欲试地燃烧。境由心生,并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出现什么样的情景,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就如同此刻枫林突然变化成烈火,是他的心中之火。他带着丽绝于世的容颜从大火中信步走出,黑色的外袍被他随手扔进身后火海,中衣的瑰红与火光融为一体,炙热,就像一块被扔进火炉里的碳,从里到外烧成了通红。在他脚下,凭空冒出众多男男女女,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我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够知道跪在他面前的是些什么人,方才枫林间萦绕的声音,就是出自这些人之口。大概是真正进入了李温的心境,已与他神思相通。“我是怪物吗”李温微微俯下身,扼住其中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的下颌,绑在身后的银发从肩头垂下来。“不不是”女人脸色惨白,却在火光中映得通红。李温更用力地扼住她的下巴,把她从地面拎起来:“我生的好看,却薄凉么”薄凉是什么或者说,凉是什么他已太久没有感受到,早已忘记了凉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每日每夜,眉心封印的戾火都在他体内燃烧,一日比一日炙热,让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快要被烧焦的痛苦。花枝招展的女子双脚胡乱踢蹬,很快便安静下来,双眼圆睁,身子僵硬,毫无方才的妩媚之态。“我是怪物”李温手一松,女子滑倒在他脚下。他低垂凤眼,火焰映照出李温高大颀长的影子,如同佛画像中美貌与丑恶相依相生的阿修罗。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吓得脸色大变,嚎啕惊呼:“小人皆是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啊王爷”李温对脚下人的求饶充耳不闻,熊熊燃烧的烈火发出阵阵哔啵声响:“你可知道,烈火袭身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说完,火苗瞬间窜上天空,将他和跪地的男男女女一并吞噬,火光如同流水浮动,隐约露出众人的扭曲身影,哔啵声中传来痛不欲生的嘶叫,凄厉,惨绝人寰,我不忍直视,扯住墨白一只手臂,捂着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墨白低头看了看我,折过另一只手把我更紧地护在怀中。被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我们四周,火苗依然不肯罢休地舔舐尸首身上的焦质,李温踏过尸体,从我们身体中穿过,嘴角噙起邪魅微笑,眼底却浮现起一丝被病痛折磨的痛色。团团包围的烈火自动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他裹着瑰红衣袍向道路深处走去,道路尽头的火焰之上,升起冰玉雕成的华丽王座,白如一块寒冰,他挥袖转身,高坐在王座上,低垂眼睑,高高的俯视脚下一片汪洋火海。心境之中永无止息地燃烧着的火,让我想起了臻园阁的大火,安澜殿的大火,大漠彼岸花上的烈火,还有此刻心境中的烈火,火,真是个杀孽深重的东西。与他心意相通之时,我明白眼前景象的来由。他独居清凉院的那些年,饱受世人的折辱与嘲笑,因他十一岁便青发尽白,眉间设有封印,被世人视为怪胎。偏偏那几人在背后议论时被他当场听到,于是用火刑将其全部处死。自那之后,清凉院的主人是个异病袭身、冷血无情的怪物,这件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在长安城传开了。我是理解他的痛的,从没哼过一声,但每一次皱眉,身体都被戾火灼烧一次。他不懂何为感情,想要世人感受和理解他的痛,却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眼前这熊熊燃烧的烈火,不仅葬送了几条百姓的性命,更如同一群匍匐在他脚下的猛兽,一有机会就蹿上王座将他撕咬的体无完肤。这个心境之中,他从高高的王座走下,孤身穿过漫长的红枫林踏入火海,再孤身一人走回王座,如此周而复始,一遍一遍画着同一个圆圈,没有起始,亦没有终结。只有眼中痛色越来越深,那双眼睛,也越来越魅。我问墨白:“这就是他的心结么”是结,亦是劫。他是生活在寒冷冰原上的,孤独的王,这座冰原人迹罕至,连鸟兽都无法飞越,岁岁年年只有王孤身一人,披一席华丽圣衣高坐寒云之上,冷眼望穿天下善恶美丑,他的成魔成邪,天下却无人能欣赏。这是世上最华丽的孤单。“或许是,或许不是。”墨白思索半晌,回给我一个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的答案。我望着视线之中一望无际的火海,他孤独高坐在大火上空的冰玉王座上,心想,如果这真的是他心中的结,就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开的结。要想解开,除非他的戾火症能医治好,而这显然是件很不现实的事情。然而,就在我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高座下忽然响起一个微弱却悦耳的声音,如同清晨湿润的竹林间,一只黄鹂在歌唱。“丛今往后便由奴照顾王爷起居。奴,奴叫笙歌。”每晚八点更新、第九十四章 紫宸梨花落我和墨白有些惊讶,顺着声音寻去,王座下的烈火之中,立着一位白衣女子,雪白衣袖在烈火腾起的热浪中翻滚,飘逸如同刚刚从天宫飞落的仙人,出尘脱俗的脸如同三月新开梨花般雪白。她说她是奴,可看她的相貌气质,怎么也不像奴。但自这自称笙歌的女子出现,李温心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开始渐渐熄灭,如同大雨冲刷掉铺满画布的灰尘,大火褪去后,清凉院终于露出原本的模样。四周摆设和咸宁殿几乎一模一样,皆是冰玉建成,如同堆积了厚厚的积雪,李温高坐在冰玉王座上,撑头细细凝视立在下面的笙歌,瑰红衣袍斜垂。“寤寐紫宸梨花落,落花成雨,雨中笙歌绕。好名字。”他冰冷的声音中竟含了些许笑意。我不知是否真的因为这个女子的出现改变了李温的心境,但至少她到来后,曾经日复一日燃烧的大火再也没有重新燃起。清凉院内,树影婆娑,竹木环合,一主一仆幽居于此,生活平淡也安静,两人鲜少踏出院门,在长安这样热闹繁华的京城之中,开辟出一隅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笙歌不是个多话的姑娘,至少从她第一次出现在李温的心境,一直到半月后的立夏,她每天忙于打理清凉院上上下下,其他时间很少出入净白如雪宫的主殿,与李温的对话也屈指可数,仅有的几句话也只是恭敬地喊一声王爷。分析原因,大概是因为李温居住的主殿太过阴寒,笙歌无法在殿中久留。半个月后,虽时节入夏,但天气依然微凉。然而对身患戾火症的李温,却已经热的煎熬难耐。一日晌午,阳光直挺挺射入殿中,蒸腾起肉眼无法分辨的热气,殿内冰玉的寒凉已不足以抑制体内的燥热,他披了件单薄中衣走下王座。清凉院是闲置下来的皇家避暑行宫,听闻当年玄宗帝年轻时颇爱赏荷,下头的人投其所好,在清凉院内撅了百尺方地,养了一池荷花。安史之乱后,清凉院荒废,荷塘里的芙蕖却年年岁岁开的旺盛,即使无人观赏,也对着碧波孤芳自怜。这荷塘对李温而言,成了避暑极好的去处。荷塘很浅,不过四尺深,四周上百年的梨树遮天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