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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士说完,从袖口取出一卷竹简。“茫茫人世,除去师父,蓬莱无人知晓公子下落,这书信也一直没能交给公子,直到前些时日,师叔云游九州归来,对我说他在九州凤翔遇见了公子,我这才前来寻找公子,算是替师父兑现了诺言。”年轻道士将竹简捧在手心里,恭敬地双手奉给墨白:“公子想要完成的前世执念,皆在这封书信中。”我看着墨白举起握着折扇的手,朝竹简伸去,不知为何有一种疼,悄无声息从指间蔓延至全身,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无法跳动。我不想让墨白看到那封书信,这个瞬间,我心里的全部想法,就只有这么一个自私的念头。蓝玉扇坠像一个蓝色的风铃,在桃花林间晃出美妙的声音。我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树干里,粗糙的树皮将手指的皮肤磨破,疼痛从指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传到心口。我不想让墨白知道他的前世,我不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是一番千秋霸业,或是一位似水红颜,不管是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当他知道自己的前世,他就要离开我,去追寻他未竟的心愿了。可他明明亲口对我说,他不会像晁凰一样抛弃我,晁凰进宫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和晁凰不一样,晁凰跳下长安北城门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还在。我以为,他可以永远陪着我。我动了动唇,想喊住他,甚至跑到他面前把竹简抢过来扔进火炉里,可嗓子里像灌了铅,什么都喊不出,原本想站出来,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往桃树后更紧地缩了缩。墨白的手附上竹简,我看到他指尖轻轻颤抖,带着折扇上的蓝玉扇坠也轻轻颤抖。、第九十章 许今生手掌握住竹简,握了好一会,却突然在竹简上拍了拍,把手缩了回去。年轻的道士不解地看向他,我心中却暗自舒了一口气。“在下不知生前到底有怎样的执念,竟要违背天意复生来实现,只是既然已是前世,今生又何必执着。”年轻道士捧着竹简,犹豫着,并没有把竹简收回去:“但我记得师叔曾对我说,你曾主动向他问起过自己的前世。”墨白语声淡淡:“那是当年,如今不再想知道了。”年轻道士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撇到桃树后的我,墨白感受到年轻道士目光中的异样,猛然回过头,我从桃树后一点点挪出来。年轻道士略有所思,笑道:“看来公子不再追寻前世之人,是因为今生已遇到”说着,将书信收回袖中,声音虽小,却足以被我听到,我一面朝墨白走过去一面听年轻道士把话说完,墨白却突然将其打断:“烦劳道长远道而来,实在过意不去。”声音里有些支吾,要故意遮掩什么似得,不似以往雷打不动的平静。年轻道长笑着对我行了一礼,转向墨白:“我自幼生长在蓬莱,如今能有机会到大千世界游历一番,是沾了公子的光,公子不必过意不去,今生无愧则足矣,我告辞了。”我挠挠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年轻道长离去的身影,疾步追上去问:“道长说墨白今生已遇到什么”还没迈开步子,被墨白一把拽回来。年轻道士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向桃林深处,纷乱桃木中瞬间消失了行迹。我抬头瞪了墨白一眼,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大吼:“怎么不告诉我就独自离开,让我好找”“见你睡熟,恐吵醒了你,故才与那道士离远了些说话。”他淡淡道。这算什么理由,说得好像是在为我好,可我明明被他的突然失踪吓坏了,捏紧了拳头,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怎的就这么生气,气得泪花都啜在眼角,一拳下去仍不解气,换了只手又是一拳,一拳一拳打在他心口,好像把他打疼了我就能开心了:“你知不知道我醒来见你不在,还以为还以为”他突然扼住我的手腕,温柔的手指并没有用出多大力气,却牢牢将我握住,细长的眼睛低下来:“你是在担心我”语调像是不温不痒的戏谑,松开我,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水灵灵的大桃子:“喏,给你摘桃子补偿你。”我当然在担心他,很担心他,他却还用这种开玩笑的口气说话,我被他激的更怒:“才没担心你”他把桃子凑到我嘴边,我脖子一扭:“不吃”他愣了愣,手中不论握的什么,身姿都一贯优雅,声音含笑:“真不吃”我扭着脖子继续不理会他。他笑意愈发深:“好,那我吃。”丝毫不管我正在生气,说完就折身往马车方向走,我咬咬牙,小跑几步追上去:“你”又行半日方到长安城下。城高三丈,投下的阴影却很短,我们的马车排队等待入城,阳光把马车的木梁照的锃亮反光。马车里像是个大笼屉,蒸的我喘不上气,跑出来和墨白并排坐在马车前的沿子上。守城的士兵一路小跑着吩咐排队进城的车马向两边避让,猜测是城里有大人物要出来,果然一队马车慢悠悠从黑黢黢的城门洞里驶出来,打头的马车上坐一位白发老人,戴一顶竹条编的草帽遮阳。马车离我们近了,我看清草帽底下白发老人的面貌,碰了碰墨白的胳膊:“那不是朝中宰相令狐绹么”老人头发虽花白,耳朵倒极为好使,说的这么小声还是被他听到,马车在我们前方停下来,慈祥面容笑盈盈的:“老朽是令狐绹,却不是朝中宰相喽。”看到我身旁的墨白,慈祥笑容里添了一份惊讶:“哦是墨公子,久违了。”墨白拽着我跳下马车行了一礼:“子直前辈。”子直是令狐绹的字号。我亦向令狐宰相行了一礼,李怡在位时,他就是朝中肱骨之臣,官至相位,李怡远征河湟的几年中,他一直担任靖怀身边的首席辅政大臣,对大唐忠心耿耿,十分令人敬佩。话说回来,我低头斜睨了墨白一眼,小声嘀咕:“你怎么谁都认识”墨白亦含笑望了我一眼,笑而不语,转向令狐绹,一队马车驮着行李包裹,墨白面露担忧之色:“子直前辈这是难道传言罢相一事,竟是真的”令狐绹笑着抬了抬草帽,看起来罢官并没有对他造成心理阴影:“我被罢相并不要紧,老臣为大唐鞠躬尽瘁一生,如今也该领个闲职安度晚年,我只是担心,君王他面相太过奇诡”“处江湖之远亦忧其君,前辈忧国忧民之心,晚生敬佩。”“墨公子啊,你才不敬佩老朽。”令狐绹摇摇头,睿智的神色仿佛已洞悉人心所想,笑言:“老朽是做不到墨公子如此豁达出世,若能如墨公子,无牵无挂,放浪形骸之外,人生岂非幸事”说罢将帽檐压下去,扬起马鞭看了看远方,又转过头看向墨白:“只是墨公子才情,恐天下无第二人可及,闲云野鹤一生,老朽为公子可惜。”墨白表情没有丝毫起伏:“还未到我该出手的时候。”夏天的阳光酷热,照到他玄色的衣襟上却没有一丝暑气,冷峻优雅的眉目只叫人神清气爽。这样好看得令人发呆的身影,周身却有一种常人无可匹敌的强大气势,早在多年前西境大漠中,他挥剑在蛮族士兵手中救我一命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很强大的人。、第九十一章 魅帝残心马鞭声响起,令狐绹的马车向着远方不知名的城池驶去。进城的车流恢复流动,我终归是好奇,忍不住问:“你说还没到你该出手的时候,是指什么”他驾着车穿过黑洞洞的城门:“没什么。”门洞里的黑暗恰到好处遮掩了他的脸颊,让我没能看到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是何表情。“你是怎么认识令狐宰相的似交情不浅。”马车穿过城门,眼前景色突变,繁华市井,人群熙熙攘攘。我及时捕捉到墨白嘴角一晃而过的笑意。“你笑什么”阳光照得墨白眯起眼睛:“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只是早些年令狐家的千金前来求画,我没有应允,子直前辈才替女儿来讨了一幅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好大的面子”路上,我从墨白口中得知了令狐绹被罢相的因由。其实根本没有因由,仅仅是李温罢朝多日后重返朝堂,在含元殿无端大怒,朝中数名官员无辜被杖毙,令狐绹劝阻了几句,就被李温罢了官。自此李温的喜怒无常、凶残暴虐就在四野传开了。说话间终于来到了大明宫的正阳门。不曾想晁凰就站在正阳门外的烈烈骄阳下等候我们,眉眼间焦虑万分,黑发中掺杂的银丝在阳光下照成金色。我和墨白下了马车,晁凰竟不顾太后的威仪,撇开随侍的宫人朝我奔来,与我十指相扣的一瞬,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的连话都说不清:“阿源,你救救温儿,求你救救他,他快死了。”紧握她的双手徒然一颤:“什么”自李温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之后,他的戾火症进一步恶化,仿佛陷入一个恶性的死循环,越是戾火袭身,越是躁动暴怒,越是怒火攻心,戾火症越是严重,终于二十岁年轻力壮的身子熬不过戾火的折磨,卧床一病不起。晁凰引我和墨白去往李温的寝宫,还未行至咸宁殿,就觉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在炎炎夏日,让一个失去冷暖感知的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冷意,可想旁人此时应已如同置身寒潭冰窖。咸宁殿内一切物什都由天生寒气的冰玉制成,没有一丝杂色,纯白如同置身茫茫雪原。宫殿深处的冰玉龙座上,是这座宫殿唯一的色彩血红,如同一滩血溅到龙座上。龙座上雕刻着精致复杂的纹饰,李温着一席血红宽衣,撑头斜靠在龙座之上。红色的衣袍垂到雪白的冰玉地面上,银发如同绵软的丝线,随意从肩头披散下来,乍看上去不似帝王,却似寒山中独坐冰峰之上的魔,比青楼里花魁的身段还要妩媚三分。咸宁殿内空无一人,因没有人受得了里边的寒气侵蚀,侍人都站在殿外候命,我们的进入轻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微抬凤眼,我被他的模样摄住。白的几乎透光的脸,额头生一道火焰状的封印,双唇薄凉,尖细的下巴,尤其是竟生了如此婀魅的凤眼,让人看一眼就能夺人心魄。我曾认为夙沙的面容有一种魔性的美,而面前的李温,血红宽衣与冰冷龙座陪衬下,他那双眼睛比魔还要魅,虽然我根本没见过魔。我只能说,我从来没见过世见的男子可以长成此般模样,即使是女子也不能长得如此妖魅,他的妖魅,妖得诡异,魅得心惊胆战。这种超越了魔性的魅,已不是一个常人能达到的限度。四年间他的容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怪不得令狐绹说他面相奇诡。“姨娘。”他嘴角摆出一丝弧度,看起来今天心情还算好。我被他叫回神来,慌忙下跪请安。“免了。”他闭上凤眼,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却被一阵突然袭来的痛苦折磨地紧紧皱眉,眉心的火焰似在熊熊燃烧,抬起手捂住眉心的封印,手指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举起另一只手臂朝我们摆了摆:“退下吧,叫人再拿些冰来。”晁凰心疼地往前走了两步,李温忽然睁开眼睛,眸子里含了发狂的怒意,声音低冷:“朕说了,退下。”晁凰怔在原地,眼里蹿出泪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光滑纯白的冰玉上:“温儿”我把晁凰拉出咸宁殿:“他想要清净,你陪在身边也于事无补,还是不要讨他烦心了。”我们逗留在咸宁殿外,晁凰才向我们讲了李温登基四年来喜怒无常,高兴便不管受赏者有没有功劳,随意赏重金赐封地,怒了便随意拉出去,轻则罢官,重则杖毙,毫无人性,宫闱之中人人自危,暗自称他为魔物。晁凰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吃惊。当年听到他的生母离世,他不仅一点悲伤都没有,反而唇角含笑,这事我从未对晁凰提过,免得她伤心。只是他原本就因封印的存在而丧失了对情感的感知,加之戾火袭身的折磨,有如此心性也不能全怪他。我转向墨白,说:“你可还记得夙沙她眼睛里的魔性,是因修习夺人灵魂的秘术所致,而李温,他体内的巫蛊之术同样是恶念之术,封印对戾火的抑制越来越弱,这才使得戾火影响了李温的心性与容貌。”“阿源,你也看到了,温儿每天只能靠外物的寒冷来抑制体内的戾火,可这样的冷,他怎么能受得了,他才二十岁”晁凰终究是李温的生母,纵使自己的孩子是个魔物一样的存在,依然不愿看着他受苦,可她明明知道,他原本就活不过二十三岁的。我想了想,只能安慰道:“今日我们进宫路上遇到一位蓬莱道士,当年为温儿设下封印的正是这位道士的师叔,他或能帮到温儿。”原本只是安慰她,因想着桑海尽头的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如今早已行踪难觅,晁凰却似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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