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之举意为试探当前场景是否幻术所为,幻术幻术,虽为虚幻,其厉害之处便是把以假乱真实行了个彻底,在幻术笼罩下的空间里,所见所感所闻所识皆状似如真,换句话说,如果人在其中受了伤,那么痛苦不会有一丝减少,如果不幸地挂了,那也就是真挂了。这种奇异的术法与阵法很相似,只不过阵法必须以实打实的人或物为基础展开,而幻术则是靠施术人的精神力所支撑,施术人的精神力越强悍,幻术下的空间便越真实且存在恒久。不过幻术也并非完全的无中生有,施术人不论在何处施展,其最初拟定的场景都必然是真实的,也正是掺杂了这一分真,整个幻境才愈加立体得令人迷惑,而这一分真便可能化为幻境中最常出现的景物,譬如眼前的一条条通道。在幻境中,幻与真,相互辅助,亦相互抵斥。幻境下的空气与真实空间里的无法融合便算唯一的破绽了,之前在空气里凝结出的水球到了第二条通道前便被阻隔住,已经最大的证明了此处无疑是一个无限仿真的幻境。至少,目前是。若能一直顺着真实的出口走,想必很快就能出去了。但潇夙歌的脚步却在即将踏入第二条通道前停住,她微微垂下头,视线冷沉地放在自己的左腕上,那里的衣袖下是她一直戴着的银色手环,也就是不久前差点让她憋死在河底的罪魁祸首。此时,那股该死的牵引之感又从银环中渐渐散出,欲把她拖向左边那条通道,仍旧是那种不容置喙的力道。潇夙歌真是厌极了这种被动,哪怕知道银环不可能对她有恶意,她也不能接受被逼着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是优优还处在银环里,并且她也需要靠它来伪装性别,那么即便是这东西摘不下来,她也会选择剁手来换个自由。一路被银环半牵半带地穿过了十数个通道又走了许久后才停下,潇夙歌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那扇刻着飞龙图文的巨大石门。她有些怀疑这扇门是感应的,因为她还什么都没做,这扇门就在她的注视下自己打开了。里面看起来一片漆黑,即使在她的高强度夜视下,也仍旧看不清任何东西。潇夙歌沉凝了几瞬,随后迈步走了进去。只一步的距离,面前便开始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身后石门落下得很快,比之更快的是一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蒙蔽人眼的黑暗逐渐散去,潇夙歌不作反应地扫了眼自己身下的一小块石板,再望向周围不时喷发的火焰以及石板底下流淌着的骇人岩浆,半晌,却是缓缓地笑了,能让人透心凉的那种。这里就像一个快要爆发的火山中心,却又没有火山中能把人熔化的热度,四周空气虽然炽热闷沉,但还不至于令人无法忍受。潇夙歌视线缓慢地扫过整个场地,发现这里的布局倒似是一个古朴高华的宫殿,只是所有的陈设布施皆被赤红的岩浆覆盖,唯有顶上错落有致的墨玉柱能昭显出几分这里曾经的辉煌气度。银环的牵扯力还在,只是减小了许多,它试图拉着潇夙歌继续向前走,然而此刻她的脚尖已然悬空,只要再前进半步,便是落入岩浆被活活烧化的下场。而这片场景无论是否幻境,直觉都告诉她,万一掉下去了,那就可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在这种时候,银环还在以微弱的力度示意她往前,无非是它想让自己拿的东西或者做的事就在前方。潇夙歌再次放眼打量着全场,良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停驻了目光,那里碎石积峋,后方蔓延着无数道裂纹的墙体正中间,插着一柄铁灰色的剑。手腕上的牵扯力彻底消失,潇夙歌几乎肯定银环的目的就是那柄剑,纵然它看起来和破烂货没什么区别。确定了此事,潇夙歌开始观测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处离她现在的位置大致有百丈之远,中间无桥无道甚至没有任何可借力的踩踏物,而底下便是无处不在的岩浆,如此情况下,常人若想要过去,除非背上能长出两翅膀来。潇夙歌微微阖起眸子,面色漠然,似在思量着如何过去或者该不该过去。而在她毫未注意到的地方,一处覆着点点星火的岩壁下却悄然潜藏着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娇俏如花的面容赫然便是之前一同下水来的白舞依。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倒是没有和潇夙歌他们一样,一睁眼就被万蛇围困,只不过刚从黑洞里挣脱出来就掉入了这个地方,亏得她反应还不算慢,及时攀住了身侧的岩壁才避免被烧化的命运。可是此处距离门边甚远,以她的轻功怕是掠到一半便要支撑不住了,故而才一直附在这里等待着离开的机会。长时间攀附在岩壁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周围的空气还闷热的令人难以呼吸,到了此时她才无比庆幸自己以前在山门里并未因为懒惰而逃避那些严苛的训练,否则她早就支持不住身体现在的负担了。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潇夙歌出现时正是她在这里呆了四个时辰又三刻之后,下意识地敛去周身气息,面前一块三人高的大石足以挡住她的身挡住她的身形。略带提防地看过去,不可否认在见到来人时她是兴奋的,她与这位潇世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牵扯,更无愁怨,唯一算得上过节的也不过是自己曾经与对方娶进门的那位公主殿下有过几次口舌之争。旁人皆赞逍王世子光风霁月,襟怀洒落,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小过节就无视她的求助。白舞依兀自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便准备出声引得潇夙歌的注意,然而她刚张了张嘴唇,一个字都还未蹦出口,却见那位一直沉寂无波的世子爷蓦然动了。在她略微怔忪的目光中,潇夙歌的身形却是转眼间消失在了原地,不等她仔细探究一二,从头顶上方传来的一声清越悠远的长吟便陡然引去了她的全部心神。那上面的数根墨玉柱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极快地穿梭着,耀眼却也柔和的淡色金芒下,若隐若现的好像是一条游龙龙白舞依猛地咬紧了下唇,太过震惊的景象令她的瞳孔骤然缩小了数倍,她闭上双眼,死命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过去的记忆,来来回回重复三遍才确定这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幻龙行竟然是幻龙行怎么会是幻龙行这明明是天阑派最深层而不外传的轻功身法,当初师父一视同仁地教给了他们五个亲传弟子,却因为这门轻功在根本上已经跳脱了正常武学的范围,非天资异常过人者以及有缘者绝对没有学成的可能,故而他们之间只有四师姐和已经出师的大师兄能够成功施展。幻龙行,顾名思义便是施展者以自身精神强度为支撑在不定的时间内幻化为龙形从而搞定某种难以越过的障碍达到自己的目的地。师父还说过,这门轻功若是能修至大成那便真的可以飞天遁地了。白舞依还记得她那时十分喜欢这门神奇的轻功,可惜师父只演示过一遍,且看她并无悟性便不再继续讲解了,内心艳羡不已的她后来还缠着四师姐给她施展了两次,只是这轻功可能真的耗费巨大,每次师姐施展后都是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吓得她以后再也不嚷着要看了。她并未见过早早出师的大师兄,难道那位潇世子便是可是从年龄上看,二者并不相符啊白舞依松开带着齿印的下唇,皱眉思考了起来,而这时顶上的金色游龙已经落了下来,她扭头望去,正见那白衫人影扶着裂墙轻晃了一下,似有些虚弱。下一瞬,对方缓缓转过身子,却已然换了个模样面容还是那样顶顶的俊美,只是轮廓却柔和了许多;身形依旧修长如竹,但原本平坦的胸膛却有了些隆起。这变化好像并不突兀,却又如此得不可思议。最明显的区别莫过于逍王世子分明是个男子,还是人人都夸道的好儿郎,可眼前这个只要眼没瞎的都不可能认不出这是个女子啊白舞依已经诧异地无法冷静思考,万种思绪轮转间,一声不可自抑的轻呼霎时叫了出来:“师姐”回应她的是百丈之外潇夙歌骤然冷锐的眼神,以及含着无尽威压的声音:“谁”、141 彻底废了他也许躲在暗处偷窥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虚,白舞依知道自己被发现后便是恍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忘了自己现在处的是个什么位置,脚步一动就从岩壁上滑了下来,直直地往那滚烫的岩浆中落去。可就在她即将接触到那冒着火泡的岩浆表面时,身侧像是有什么被她突然触发,光影一闪间,她整个人便原地消失。在眼前出现光亮时,白舞依完全收不住下坠的冲势,狠狠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前方有细微动静传来,她忍痛勉力抬头看去,见到的却是一个席地而坐的绯衣背影,对方显然也感知到她的存在,迅速地转过了头,露出一张令人惊艳无比的俊魅面容。“白舞依”白舞依闻声一愣,“你认识我”绯衣男子神情一顿,默了默没有回答,却让白舞依更加确定他是认识她的这个事实。“敢问公子姓名”白舞依撑着地面缓缓爬起身,一边询问一边用探究的目光仔细扫视着绯衣男子,越看便越觉得熟悉,这人的脸庞乍一看十分陌生,但那五官轮廓却透着点点熟悉的感觉,女子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男子身形未动,面带漠色地回过头,“我没必要告诉你。”“那便算我打扰了。”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白舞依显然有些尴尬,她走到男子侧方三丈处盘腿而坐,静默调息,藏于阴影下的表情晦暗不明。小心地将视线投到男子身上,白舞依首先想到的却是方才岩融殿中潇夙歌的变化世人口中的惊才风逸,霞姿月韵的逍王世子竟然是个女儿家这怎么可能,不提那人平时潇洒风流的姿态,就说白霖六公主大婚之日,盛京百姓们可是一点点看着对方高头大马地迎娶万俟漓悠的,婚后两人的感情据说也不是一般的好,如果潇夙歌真是女子,那么那位盛气凌人的六公主殿下是否也有什么问题呢暂且先略过这个,白舞依再次回想到那耀眼的金色游龙肆意穿梭在墨玉柱间的景象女子、幻龙行,倘若这两者结合起来只是巧合,那么之前与潇夙歌遇到的几次,对方看着她时深沉恻然的眼神似乎已经能说明了一切。那人,竟然还活着白舞依陡然握紧了双拳,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却难抵她心中涌上的纷杂恨意。不远处的绯衣男子感受到她身上那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气息,便在指尖夹起一粒小石子向她弹去,声音冰沉地道:“安静点。”不算尖锐的石子弹到额上带来一些不明显的疼痛,也拉回了白舞依的注意力,她一双姣好的眸子里隐现一点妖异之色,不经意看向男子的目光却突然僵住。这衣衫方才被男子的面容吸去心神,倒是未曾留意他的衣物,如今再仔细看去,却恍然发现那袭绯色长衫的样式以及绣于衣襟袖口处的暗金色花纹都十分眼熟。男子与女子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女子天生便会留心于一些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细节,正如纳兰若城之前也觉得这绯衣男子很熟悉,但到底熟悉在什么地方却是模糊不论,而白舞依便察觉到这种衣物的款式正是近年白霖皇族间盛行的便服样式。白霖皇族、样貌熟悉、又出现在此地潇夙歌也在此地,那么,和她最有关联的白霖皇族是谁无需多想,一个最显然的答案已浮现在心间。白舞依赫然笑出声,眸含无限讽刺六公主六驸马哈哈,好一个蒙骗了所有人的假凤虚凰万俟漓悠一副看蛇精病似的表情看着她独自大笑,心下寻思着这人是不是刚才摔傻了过了片刻儿,白舞依许是笑够了,收敛了笑意却是一脸诡异地盯着他,那眼神怎么看怎么瘆得慌。万俟漓悠眉梢一抖,决定闭眼无视,只是那始终不变的视线令他很不舒服。静谧的空间里,时间流逝得毫无痕迹,万俟漓悠终于不耐,睁开双眼,回视着那魔怔般的少女。恰在此时,对方嘴角微扬,笑得清澈无邪地道:“公子,我们来互问如何我说一个问题,你要回答,相反,你也可以向我提出任何疑问。”万俟漓悠本想拒绝,但他忽然想到那个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实则却不过发生在几月前的梦境,他清楚地记得白舞依在梦境里的样子,与现在彷如二人。沉风离去数月未有消息,万俟漓悠想到那个与自家驸马异常相像的少女,禁不住地点了点头。白舞依欣然一笑,问出第一个问题,却很是中规中矩,“公子可知这是何处”万俟漓悠回道:“不知。”很敷衍的答案,却是实话。白舞依轻抬下巴,示意他问。万俟漓悠想了想,看似平常地问:“你师从何处”“天阑山。”白舞依回答得很快。万俟漓悠心底一跳,又听对方道:“公子在这里多久了”他答:“应有一天了。”白舞依点头,微泛凉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待他下一个问题。万俟漓悠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