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人自有天相。她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不会有事的。”她难得安慰。闻人岚峥一笑而过。窗外晨曦渐起,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在天际闪烁,给他眉目镀上一层淡白光晕。他久久凝视着北方天际,身影孤凉。站在宫门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兰倾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承载着自己的爱和希望的地方,连绵不断的屋脊,朱红明黄的宫墙,翠绿深蓝的琉璃瓦,他在宫城正中央,大概正在考虑如何为她提供保障。她曾怨恨何沛晴强行从她身边抱走她的孩子,如今她却万分庆幸自己没亲手养育孩子。离别如此痛苦,她自己承受也就罢了,怎么舍得让她的孩子也承受这种痛苦“主子。”身边玉珑轻声唤她,“该走了。”再不走就天色大亮,想要不引起他人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兰倾旖瞅她一眼,面无表情。“走吧。”玉珑神色淡定,抬手拢起被风吹乱的鬓发,絮絮叨叨地和她交代自己的安排:“马车已准备好,出城后再乘车。混淆耳目的其他队伍也都准备好,等到城外一起出发。大少爷派来迎接您的人在向嘉水关聚集,我们也通知过老主子,他会派人接应,您放心。”兰倾旖目光凝注在北方天空,“陆航派来接我的人是谁”“女帅会亲自来迎接您。”玉珑觉得这安排再好不过,如果女帅都不能信任,云国也就没有值得她们信任的人了。兰倾旖点头,“通知女帅,小心宋汝鹏。”她犹豫片刻,依然说出口:“如果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不要来接我。自保为上。”第九十九章 抵达关口深红酒水盈于白玉杯中,颜色亮丽如美人胭脂颜色。闻人岚峥执杯对月空敬,神色沉静,姿态端凝。他相信她和他已做过最妥当的安排,但世事如流水虚幻多变,很多事完全不会按照他们的预算走。这次行动前两人心中都有几分不安,她离开的这些天,他经常做噩梦梦到她倒在血泊中再也醒不来,无数次他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而后再也睡不着,睁大眼睛在两人的寝殿里独坐到天明。一生至此,他从未有过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然而如今他万分害怕这是种预兆,更怕自己的噩梦会成真。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是他太紧张想太多。他想陪她一起回去,但他不能走,陇南那边不太平,安国最近小动作不断,他不得不把连珏派去陇南视察军务。儿子不能没人保护,带着他一起去又有太多变数,他不能离开。他深呼吸,看着杯中清酒,突然心生烦躁,放下酒杯。他最近失眠,想借酒消愁,可惜事与愿违,他越喝越觉得清醒,此刻看见那刺眼的仿佛鲜血颜色的酒,他更觉得厌烦。他手指敲在桌面上。“叶瞳”“在”“那一万精兵现在各处”闻人岚峥面沉如水。“已暗中追随娘娘出发,刚收到消息,明日就到关口。”叶瞳垂首恭敬答。闻人岚峥面无表情,“你可有办法,联系到帝师”叶瞳一怔,刚想回绝,闻人岚峥已抬头看来。他眼眸清澈明亮如雪濯,目光通透如水玉般,眼底容纳山水浩淼,在他那明慧炯澈的目光中,没有人可以说出半句违心话。叶瞳摇头,“除非您联系到龙昴雪山上的赤风族大长老,通过他向帝师传信。”闻人岚峥沉吟,“那用腾龙密令呢”叶瞳震惊地瞪大眼睛,惊得大脑空白说不出话来。腾龙密令怎么可能不是有三十多年没有这东西的消息吗怎么还会出现,而且还是在主子手上他被震撼得满脸呆滞,半晌才在闻人岚峥越发锐利的目光中找回神志,头埋得越发低,“理论上来讲,持有腾龙密令,可以号令三大宗门,但”他没再说下去,然而以闻人岚峥的玲珑心肝怎么会不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意思三大宗门恩怨纠葛明争暗斗,局势复杂难明,腾龙密令失踪已久,对三大宗门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他在宗门中又毫无根基,想号令宗门子弟谈何容易“不用下令,只传消息给帝师,请他多派些人手接应保护她。腾龙密令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叶瞳松口气,还好还好,主子没打算把这件事捅出去,不然他无法想象会引起多大的波澜。“是。”“带领那一万精兵的人,是谁”闻人岚峥忍不住多问两句。“云博。”叶瞳答得非常顺溜,显然早有准备。“他是连珏身边的副将,早年您在军中培养的那批杰出子弟之一,出身普通的官宦人家,虽年轻,却是个真正有本事的。”闻人岚峥心下稍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所有过程他都仔仔细细推算过,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还出错,只能说是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但他还是觉得心中压抑,四面高墙如禁锢他的囚笼,他心里充斥着无名火,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眼前仿佛浮现出那窈窕纤秀的身影,听见她温柔关切的声音,恍惚中他有种她并未离开的错觉,还是像平常那样,他批阅折子,她煮茶看书,闲暇时候两人对弈一局,平平淡淡的一天时光就能消磨过去。那样的日子,寻常百姓人家也会有,可他就是觉得平静满足,觉得余生安稳万象从容。他眼底有淡淡的迷离雾气。月光如轻纱飘落面颊,照亮他双眸,却照不亮心中阴暗的死角,也照不亮回家的旅途。他撒酒一杯,敬明月,也敬地下先人。他一生清贵骄傲,从来不信神佛,此生此世,从不屈膝求人。这是他第一次向虚幻之灵祈祷,但内心充满虔诚。人世多苦难,世事多无常,便纵有绝顶智慧,也难一手遮天事事顺心如意,人力终究有穷尽,有力所难及时候,只好寄托于天上香火。我寄相思予明月,但教长风送誓约。同样是十月的风,吹到嘉水关附近地域已冰冷很多。兰倾旖站在关口前,并没有急着出关。这是黎国临近云国的边境关卡,和嘉水关遥遥相对。她戴着风帽,身披大氅,头脸都看不大清楚,然而远远看一眼也让人觉得姿态端凝优雅。对面熟悉而陌生的城墙已清晰可见,她驻足停步,并不着急回去。四年的时间不算长,比她预料的回归时间要短很多,她来赴一场约,看见那青灰色的城墙,她原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感想,然而事到临头她才知道以为的事永远都不能作数。这是她预算的司徒画衣到来的时间,但不出意料地,原本应该来迎接护送她的清羽军没有到。时间的延迟,本身就是一种不安的信号。心里浪潮汹涌,她转身回望玉京方向,一瞬间竟萌生出打退堂鼓的念头。然而很快,她就驱散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不能不回去,不管这趟旅程是好是坏,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尸骨无存,这都是她必须要走的路。手指微凉,不知道是不是冻的,她按住心口,这宁静的夜晚,她心脏却跳得飞快,她可以确定自己不是紧张,那么她就应该相信自己在危险中厮杀历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做点安排不会错。她转头看向忠心耿耿的婢女,若无其事地举手掠过鬓发,“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玉珑怔住,“是。”一行人规规矩矩地选客栈住下,兰倾旖却没睡着,捂在被子里想心事。因为这家客栈规模并不大,她和玉珑睡一个房间。印象中她很少和人同床。她睡觉警醒,有人在身边总不能完全沉睡,即使当初和闻人岚峥也是经过不断磨合才有后来的默契。玉珑是她从小到大陪在身边的人,也是最早能靠近她身边的人。想起当年两人在雪山上相互扶持的岁月,她觉得那么遥远。她一直觉得追忆过往是老人才会做的事。她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必要揪紧过去不放,可为什么最近她会频繁想起过去是她的心已老去还是她预感到自己大劫将至“你在想男主子”玉珑扒着她的手臂,眨巴着一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虽是询问,语气中却满是了然和笃定。兰倾旖点头。“我也想既明。”她看着玉珑清澈的眼睛,心里其实很羡慕。不是羡慕她历经红尘仍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而是羡慕她的乐观洒脱。她自己做不到。“你们会在一起的。”玉珑很笃定,“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你们分开。包括生死。”兰倾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怔住。她本来想取笑她又不是预言师,然而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就算只是简单的祝福和安慰又如何这世上的祝福和安慰多得很,难道还能指望每句话都成真那样所有人都什么事也不用做了,直接等着别人磨磨嘴皮子帮自己心想事成。本来就只图个心意和盼头,她难道还能要求更多真把玉珑当成有求必应的神了她摸摸她的头,知道她喜欢被人当小孩子宠。“是的,我也相信。”这句话说出口,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轻松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全身都轻盈起来,又像无门无窗的密室屋顶上被开了道天窗,有明亮的阳光洒落心间,照亮她内心的阴暗角落。她有点诧异自己的情绪变化会这么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对正常状况下的她而言,这绝对是种不正常的状况。也许是因为神经太紧绷心情太紧张的缘故,她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没怎么在意,只安慰地笑了笑。或许人心中有了盼头和希望,真的会充实很多也轻松很多,有个奔头,总比心静如水来得好。她抓紧玉珑的手,手指用力,“多谢。”玉珑怔住,随即反握住她的手腕,神色有瞬间的僵硬,很快若无其事地笑开,似在掩饰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在意。你该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兰倾旖怔住,有点困惑地看她,不知道她的意思。她在意的不是一两句话,而是别人予她的一种肯定,一种让她坚持走下去力量。原先的那股力量,她觉得似乎要耗到尽头了。玉珑不可能不明白,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她觉得挺烦躁的,很怀念那人在身边的日子,她希望有人陪伴安慰,让她不再害怕。她翻了个身,带动被子小小的起伏,遮住她容颜,看不清她蠕动的嘴唇,飞快地询问玉珑一句话。玉珑掩口打呵欠,趁着这空当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兰倾旖掖好被角,将手指藏进被窝里,无人看见那一刹她手指发抖,眼角于无人看见的暗处,有亮光一闪。第一百章 伏击晨起霜露深寒,风吹过面颊带着深深的夜露寒香,让人精神一振。兰倾旖站在城门楼前,默默地凝视高大的城门。她在城中等待两日,仍旧没能等到据说会来迎接她的司徒画衣,她知道自己短期内是等不到她了。但她没时间再等下去。关口的守城官正在打开城门,兰倾旖站在城门后,看看身边的心腹,轻声道:“玉珑,你就不要跟着我进城了,我有别的事需要你做。”“请主子吩咐。”玉珑深深地弯下腰。兰倾旖转头看向玉京方向。“他还是悄悄派来大军保护我,但我在两天前就已失去他们的消息。”她牢牢地盯紧那个方向,声音轻轻,神情温柔。“他们可能已遇到麻烦,我不能回头去救,我出现在那里八成会弄巧成拙。”若在她鼎盛时期她肯定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人,但现在她自顾不暇,实在无法照拂他人。“你去。”她交给玉珑一个锦囊,向玉珑打了个眼色,“把这个东西带给领军将领。告诉他,一旦有什么事,立即回玉京,不准向云国方向靠近。”她一字一句道:“这是王令”“是。”玉珑的身影消失在寒风中。兰倾旖垂下眼睫,锦囊里有对那一万精兵的指示,她希望用不上这个,但她不得不以防万一。自己孤身一人返回云国,其中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她注定要死,她也只能认,但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