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在无限缩小,缩成了天地间浮游的微小尘埃,落在他们广袤无垠的目光中。血鸢立在那里,满身的凶气瞬间收敛,对于凶禽,能降服它们的只有更强的气势,不是来自于躯体,而是来自于内心,来自于内心灵魂的强悍和阔大。血鸢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眼盲的年轻人,比起自己的主人,那种内心力量的强大,也毫不逊色。“你啊,总要被人教训一顿才知道老实。”兰倾旖看着乖下来的爱宠,无奈地道。血鸢瞅了她一眼,“唧唧”叫了几声,爪子不安分地抓着栏杆。“怎么说不得你了”兰倾旖戏谑道,“这次是你运气好,人家对你没杀意,若是遇到了强敌,看你怎么办”血鸢蹲在栏杆上,闭上眼睛,不做声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兰倾旖轻轻地叹了口气,招手,“过来吧,别耍脾气了。”血鸢睁眼看了她半晌,翅膀一扑,如同一道黑色流光般朝她飞掠而来,绕着她转了三圈,盘旋在她面前,睁着那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兰倾旖看着它眸中淡淡的思念,心头一软,伸出手抚了抚它的羽毛。血鸢缓缓降落下来,往兰倾旖的肩头跳了去,像一个保卫的战士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怎么还在生气好了,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这样可不好。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摆脸,你就不怕我难过”兰倾旖哭笑不得,伸手将血鸢抱了下来,拉开它健壮的翅膀,从翅膀下取出了一张小纸条,随手打开。淡淡的冷香弥漫开来,兰倾旖手中,正捏着一枝怒放的红梅,鲜妍葳蕤,艳如胭脂。这枝红梅,是粘在纸条上的。纸条上,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简简单单地九个字两月后下山,不日来寻。第二十三章 故人寄我一枝梅下兰倾旖看着那逸兴遄飞的字迹,神色微微一滞,随即便恢复了平素的温柔懒散。她手指一扭,指缝里滑落无数粉末。血鸢则往她怀里钻了去,一动不动地趴着,锐利的眸子也轻轻合上了。兰倾旖缓缓低下头,火红衣袖下白皙纤秀的手轻轻摸上血鸢的脑袋,血鸢忽然“唧唧”了几声,睁开眼睛看了兰倾旖几眼,才把脑袋缩了回去。“他如今也有了自保能力,用不着我们担心,随他吧,毕竟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兰倾旖似乎颇有感慨,目光略显恍惚,仿佛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脸上掠过转瞬即逝的淡淡微笑。听到她这话,血鸢便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许朝玄一直默不作声听着,此时心底终于升起几分不悦,“这是你饲养的宠物”“怎么你似乎很有意见它碍着你什么事了”兰倾旖莫名其妙。许朝玄摸了摸鼻子,无奈。这丫头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就说话带刺的,他哪里招惹到她了“我没意见,只是觉得意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大手笔,养了只血鸢当宠物的。”“那是她们胆子小没用。”兰倾旖骄傲地扬起下巴,觉得优越感十足。许朝玄无语。虽然这是事实,但你用得着这么自恋吗兰倾旖懒得理他那些弯弯绕绕,随手将那枝红梅搁到小几上,也没怎么在意。她转过头吩咐不远处的侍女,“准备一些梨花白和牛肉,送到这来。”“兰倾旖”身后许朝玄突然开口叫她全名,声音清冷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交击,一字字都如玉碎。她一愣,愕然回头。他执着那枝红梅,凑到鼻尖轻嗅,眉梢微挑,“是红梅”“是是啊”兰倾旖总觉得这一刻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不知为何竟觉心虚,连话都说不清了。“谁送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嗄”兰倾旖呆了呆,有点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思维,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私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这个”许朝玄目光深邃如海,紧紧“盯”着她,眼中似有漩涡转动,深沉得要将她的三魂七魄吸进去。兰倾旖看着他那种目光,竟然觉得心虚,讷讷地闭了嘴。她不说话,许朝玄也不开口。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渐渐变得冷淡怪异。良久,许朝玄才淡淡道:“眼下整个玉京的红梅早就谢了,似乎没有红梅吧整个黎国,也只有气候寒冷的北境还有这么新鲜的红梅,北境素来有红梅传情表相思的习俗,这是谁在向你表相思”兰倾旖张口结舌无法言答,“红梅传情表相思还有这个习俗我怎么不知道”这么说来,韦淮越这封信,岂不是在表白许朝玄冷笑了声,“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何止这一件”兰倾旖被噎得两眼翻白,这人咋了吃炸药了吗怎么说话句句带刺噎死河马呛死人“为什么不说话我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久久不闻她的答复,许朝玄微微地笑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那眼神玉石般的质感,坚定里生出淡淡的凉意。兰倾旖紧紧闭上嘴。许朝玄冷冷扯了扯唇角,他的眼眸这一刻比夜色还黑,沉沉压着乌云闪着青色电光,电光下是涛飞浪卷的无垠大海,激浪横飞,扑面而来。对上那样的眼睛,兰倾旖怔在了那里,她看着他,一时竟看不出他深邃如常的眼眸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她张张口,突然觉得很烦躁。刷的站起身捞过侍女送上来的酒菜转身就走,破天荒的低声骂了句粗口。“懒得理你,混蛋”混蛋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觉得一日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他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指间那枝鲜艳红梅,却突然慢慢地,无声地枯萎下去,掐在掌心的翠绿饱满的枝叶,渐渐折出一个不能承受的弧度。“啪”二月初一,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香,是个出行的好天气。许二公子在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务后,也整理行装打算出门。兰倾旖双手抱胸站在人前,看着正在做安全准备的下人们,心里有点哀愁,她不就是随口说了句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吗又没说错,可这家伙偏偏就跟她傲娇了,她和他说话他就当没听见,例诊时也似笑非笑装深沉,弄得她全身不自在,哎,男人傲娇了该怎么办想想又觉得愤怒,他傲娇关她什么事她凭什么要理他傲娇,傲娇,傲娇你个头啊傲娇姑娘我只负责医治病症,可不负责管你心情。决定了,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傲娇到死吧她打定主意,慢吞吞往车上爬。车帘一掀,瞬间僵住。葡萄美酒夜光杯,她的被窝有人睡。那人睡在她的金丝软褥上,靠着她的呢绒软枕,执着她的水晶杯。透过深红的美酒,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比酒色更荡漾深醇。兰倾旖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一黯,心想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真是太可惜了,又想她是将这家伙悄悄推下去呢还是把他当成财神爷供起来呢想了想她果断的出招,衣袖一拂一股劲风扑向许朝玄面门,马车里亮起一道匹练般的华丽碧光,淡淡兰香弥漫开来。劲风森冷来势凶猛,许朝玄却躺着一动不动,劲风将要拂到他面门时一顿,一线深雪般的掠过酒杯,深红美酒扬起一片桃花扇又无声落回杯中,一滴酒液溅落在许朝玄唇角,他淡定地舔净,头一仰,继续喝酒。兰倾旖郁卒,横眉竖目,怒道:“起来,我的被窝不给男人睡”许二公子淡定地喝酒,无视她。兰倾旖吸气,遇见愤怒的快要爆炸的事情时,先吸气三次。三次过后,她就淡定了。不就是有人占了自己的被窝喝了自己的酒抢了自己的马车吗连被窝一并打包送走不就行了这有什么好烦的傻可是被窝送走之后自己睡什么啊她有点发愁,想想还是留下枕褥吧。她淡定地坐下,从小几边的马车隔板里取出另一瓶葡萄酒,另找出个水晶杯给自己斟了杯饮尽,盯着许朝玄发呆。日光透过车帘照进来,勾勒出她的侧脸,这一刻安静下来的少女不再是平日笑容清甜姿态闲雅的,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旁人读不懂的神秘幽邃,隐隐的还荡漾着一丝深沉的冷意,似深海里埋藏的磁石,沉冷而稳定。马车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许朝玄闭目感受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和突然低落的情绪,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正想开口询问时想起了两人目前的状况,立刻闭了嘴。好在兰倾旖的失落也只是暂时的,她很快收敛起此时复杂的心绪,笑吟吟地凑上前,“今日感觉怎么样酒别喝太多,不然当心伤身。”许朝玄优哉游哉地伸手,示意她给自己把脉。兰倾旖唇角含了丝浅浅笑意,上前,一把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将余下的整瓶酒都给他灌了下去。许朝玄猝不及防,不料这女人这么恶毒,被灌的两眼发直连连咳嗽,还没回神烈酒就已经下肚,呛得一阵猛咳,眼中泛起淡淡水光,玉白的肌肤上晕红浅浅,眼波流动间,神光离合容华极盛,不同于平日的清艳,令人晕眩。兰倾旖笑眯眯扔掉装着烈酒大漠醉的空瓶,拍了拍马车壁,“容闳,你家主子喝多了,过来将他带走。”于是醉汉被带走了。兰大小姐心满意足地躺在软褥上,枕着软枕会周公去了,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行车的日子单调而平静,兰倾旖躺在马车上听着风声虫鸣声马嘶声,忽然觉得行程也没那么无聊了。其实解闷的法子还是很多的,只要有心去捕捉。兰倾旖很快就后悔了,她不该给许朝玄灌酒的,她当时灌得太狠,愣是将人家灌醉了,结果“兰姑娘,你行行好,去看顾一下我们家主子吧”容闳愁眉苦脸苦大仇深地道:“我们根本就靠近不了他。”兰倾旖无语悲愤,抬头望天。能说啥谁让自己给他灌下整瓶烈酒还是号称一小杯就能让人醉上三天的大漠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这人也真神奇,明明快醉得人事不知,却还奇迹般的不许人靠近自己周身三尺之内,谁敢过界就是抽冷子一下子,未必能伤到人,却也足够将人吓得够呛,只有她来,才没声没息躺倒,摆出一副温顺小猫的模样来。所以结果可想而知,他的那帮护卫整天变着法的苦苦哀求她去看护他们尊贵的主子。还能说不吗自己惹的麻烦当然要自己想办法摆平,不答应也得答应。兰倾旖悲凉地叹气,开始了自己从来没干过的丫鬟小厮工作。马车里氤氲着淡淡酒香,连同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伴随着他独有的兰芷芳桂香气,充斥着马车里不大的空间,安静的马车里,瞬间充满了迷离香艳的气息。第二十四章 出行兰倾旖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挪得离这人远点。看着这人安静的睡容,她暗暗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人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对他不利自己何德何能当得起他这般信任她觉得这种感觉简直是不可思议,脑子都有些发飘。晕晕乎乎地拧干湿毛巾,强自定下心神,第十五次给他擦掉额头颈项冒出的汗珠,又开始动手去解他的衣扣,心说这可不是我有意要占你便宜,事急从权,你醒来后千万别找我麻烦,更别要我负责。指下的肌肤触感柔滑,既有习武之人的弹性力度,又有养尊处优的细润光泽,酒后泛着淡淡微红,如淡红月色映上雪地,又似白玉中生出浅红玉晕。兰倾旖看得直咬牙:最讨厌男人的皮肤比女人还好她心中生嫉,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有点恶。温热的毛巾仔细而轻柔地擦去他身上密布的汗,她暗暗想着自己遇到这家伙就开始不断破例,也不知是他走运还是自己倒霉,干完这一票她一定要回家,以后坚决不再伺候金贵大少爷,伤不起。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几乎没有半分颠簸感,她松下心神,靠在软枕上看窗外远山碧野缓缓从视线中淡去,很快觉得无聊,从马车暗格里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黄昏时分,一行人在路边找了家客栈住下,兰倾旖总算松了口气。用过晚膳后,店家送来了温热的面巾,出门在外也没了聊天说地的兴致,收拾整理后很快各自睡下了。睡到半夜兰倾旖觉得有些冷,连梦里都带着淡淡的清凉,她下意识裹紧了被子,觉得睡意更深。脑子里晕沉沉,却有根警觉的弦在不断绷紧,发出嗡嗡的响,不让她真正睡过去。睡意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