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心凉。“入宫并非全无好处。”慧四娘徐徐开口,继续说道,“皇宫是比较险恶,但你只是一个舞姬而已,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小心谨慎,不说不该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也没人会去为难你。时间到了,就可以放出宫来。而在宫里的这几年,若是能得赏识,赚的绝对比在这惊鸿阁里多得多。宫里贵人多,只要他们一高兴,随手赏个千金百银的,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樱柠一眼,“樱柠,凭你的舞艺,慧姨相信,你一定不会被埋没的。”“这么说,你赞成我进宫”樱柠狐疑地盯着慧四娘。“不错。”慧四娘点头道,“既可以赚银子,又可以帮你母亲完成心愿,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可是,我不是单纯的去做舞姬啊”樱柠哇哇叫了起来,“我还要求皇上翻案啊万一这事惹皇上不高兴了,一个咔嚓把我的头给砍了怎么办”慧四娘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要挑什么样的场合,用怎样的措辞语气提出怎样的要求,才会哄得皇上同意你的请求,这全凭你自己的判断,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你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别说皇宫了,惊鸿阁你也呆不了长久。”樱柠却道:“本姑娘天生丽质,沉鱼落雁,这要叫皇上看上了眼宠幸了怎么办那,那皇上听说可已是年逾花甲,糟老头子一个了。”慧四娘又扑哧一声笑了。她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没那么老。让我想想嗯,皇上今年应该五十三四了吧。”她转头看着樱柠,“你若是能叫皇上收了,混个娘娘当当,也是你的造化,只怕你没这个福气。从我出宫的那年开始,后宫就不再扩充了,算起来也有十一二年了。所以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慧四娘分析得丝丝入扣,樱柠却仍一脸的不情不愿,撅着嘴巴道:“我还是不愿意。就算我能平平安安活到出宫,那也二十五了,老姑娘一个,好果子都叫人挑了去了。舞姬怎么了那红拂女不也只是一个歌伎,不照样有李靖倾心爱慕”“红拂女李靖”慧四娘不解地蹙了蹙眉,“什么人这是”樱柠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是没有红拂女和李靖的。她随口搪塞道:“一个歌伎和一个侠士的故事。茶馆里听人说的书。”“哦。”慧四娘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不管故事是不是编的,反正我就不信我不能找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慧四娘没再说什么,只是宽容地笑笑。樱柠自知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什么,已打算要走,只是临出门时忍不住又抱怨了一下,“我娘总是这样子,老是抱着过去不放。生活是要往前走的,人是要往前看的以前的日子再美好,毕竟也过去了,再怎样都回不来了,何苦还要为这些破事毁了现在的生活”慧四娘端着茶盏正欲饮用,闻言倒把茶盏放下了,叹道:“樱柠,你还是不能理解你母亲。”樱柠顿住脚步,狐疑地回头望住慧四娘。却见慧四娘幽幽说道:“想当年,你母亲和你父亲站在一起,就活脱脱一对神仙眷侣,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我那时就如你今日这般心高气傲,一心以为自己也能找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男子,能像你母亲一样成就一段美满姻缘,谁知”她苦笑了一下,“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怎能与你母亲相比蹉跎来蹉跎去,误了自己终身”她抬起头望着樱柠,“樱柠,你那时还小,不懂你母亲对你父亲的感情。为你父亲平反翻案,一直是她多年来的梦想。只是她觉得这希望太渺茫了,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你叫她如何能够抗拒”“既然是她的梦想,那她就自己去实现好了。我不蹚这趟浑水。”樱柠冷冷回道。慧四娘却道:“樱柠,你可知道,你母亲这样疼你,不是因为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而是因为你身上流着你父亲的血当年她从乱坟岗把你救回来,你浑身是伤,命悬一线;为了给你请医问药,她忍痛卖掉了身上仅存的一只玉镯。那只玉镯,她后来告诉我,是她成亲当晚你爹爹亲自给她戴上的。从戴上的那天起,她就不曾摘下来过。即使是她饿得要去潲水桶里捡馊饭吃的日子里,她也没打过卖玉镯的主意。可为了给你治病,她把这玉镯给卖了卖玉镯的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跟我说,若不是因为你是你爹残存下来的一点血脉,她决计是不肯卖这玉镯的。”“后来,你们的日子好转后,高航也给你娘买了一个玉镯。当年你娘为了那个玉镯那么伤心,高航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这玉镯毕竟不是当初你父亲送给她的那个玉镯了。你娘虽然收下了,却一次也没戴过。”慧四娘叹了口气,“樱柠,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你爹对你娘有多重要她心心念念要替你父亲伸冤鸣反,不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不甘心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她只是要皇上还你父亲一个公道,给苏家正名清誉她不能忍受你父亲的名誉有一丁半点的玷污”樱柠怔怔站在门边,神思飘忽。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手腕上是有一只青翠欲滴的玉镯,从不离身。但她从不知道,这玉镯对母亲是这样的重要。她呐呐说道:“这些事,我娘从来都没告诉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徒然让你白白跟着她难受罢了。那时候那种情况,你又能有什么法子”慧四娘端起茶盏,啜了两口,却又突然想起樱柠方才的话来,不由得便微微有些怨气,骂道,“你娘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多苦多难,都默默地自己强咽到肚子里去,不叫你们担半点心。可你呢居然说出这么薄情寡义的话来你娘真是白养你了”她忿忿地横了樱柠一眼,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喝茶,空把樱柠晾在一边。樱柠无言以对,只好讪讪然自己一个人走掉了。、第十四章黄昏时分又下起了小雨,细如牛毛,飘飘扬扬。樱柠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她已经在街头游荡了半个多时辰,就是不想回去。眼见日薄西山炊烟四起,她叹了口气,终是拧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她再不回去,曼娘该着急了。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一片黑灯瞎火,不闻半点烟火气。樱柠有些奇怪,扬声喊了两句:“娘我回来了。”堂屋里悄然无声,无人应答,更无人笑脸相迎。樱柠好生诧异,都到饭点了,曼娘和高航还能跑哪去她嘟哝着,转身回了自己所住的东厢房。甫一推开房门,就借着昏昧不明的暮光瞥见床头处似影影绰绰有一暗影。樱柠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大叫起来。只见那黑影动了一动,随即屋里光芒大盛。原来却是曼娘。她点燃了床头柜子上的油灯。樱柠拍着胸口,气咻咻嚷道:“娘你吓死我了”曼娘没有出声,只定定地瞅着她。憔悴的脸上有两个乌眼圈,显然昨夜没有睡好。樱柠被她看得不自在,惴惴低了头,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高叔叔呢他怎么还没回来”“高航他码头上的管事今天娶媳妇,他去喝喜酒,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曼娘的声音有些暗沉。“哦。”樱柠应了一声,又抬眸偷觑她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晚饭我来做。”她说着,一边挽袖子一边朝门口走去。曼娘却开口喊住了她:“樱柠,你等等娘有话要跟你说。”樱柠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身。她心里很是矛盾。曼娘要跟她说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还是躲不过去啊她确实欠了曼娘许多,连她这条命也是曼娘捡回来的;可若要她因此而答应曼娘进宫,她却是做不到。今日在惊鸿阁,慧四娘虽说劝说了她许多,可依旧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她能理解曼娘有放不下的执念,可她也有她的人生,要她放弃自己的人生来成全曼娘,这对她不公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遍,缓缓转过了身。“樱柠,娘也知道让你进宫是委屈你了。可娘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要是娘年轻二十岁,娘一定不强求你,娘自己就进宫去找皇上喊冤。可娘已经老了”她站起来,慢慢、慢慢地朝樱柠跪下了,“樱柠,娘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次,求你可以让你爹爹死得瞑目。”她哽噎起来,泪水滚滚而下。樱柠骇得大叫,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娘亲起身,“娘你起来你起来不要这样子樱柠受不起”曼娘却仿如生了根般,怎么拽都拽不起来。她以手掩口,摇了摇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樱柠茫然松开了手,不知所措。看着曼娘黯淡无光的脸庞,她霍然发觉,这些年,娘老了好多。她不知怎的,忽然便记起一桩陈年旧事来。那时他们刚在历州城定居下来,樱柠也刚入惊鸿阁习舞,还没有收入。虽然慧四娘不收他们房子的租金,也减免了樱柠的学费,但曼娘执意不肯,坚持照市价付租及交学费,所以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有一次,曼娘刚领了薪金,却在回家途中遭窃。她怕高航与樱柠担忧,便谁也没说,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再与他们同桌,谎称自己早已用过膳;然后等他们吃完,再偷偷地吃他们剩下的一点残羹剩饭。直至有一天,她饿晕在厨房,才让樱柠他们发觉了此事。此刻曼娘一声又一声的啜泣,像刀片一样割锯着樱柠的心。望着曼娘霜色斑驳的两鬓,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要不要答应母亲呢她犹豫了。就在此时,曼娘却抬起头来。樱柠长久的沉默让她恐慌起来。她脸上泪痕狼藉,眼里却一片狠决,“樱柠,娘对不住你。娘也知道这样说很过分,可是”她咬了咬牙,“当初是娘把你从乱坟岗救回来的,你欠娘一条命。现在,你就把这条命还回来吧”樱柠蓦地倒退了一步。果然,别人的好处不是白给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半晌,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平平板板地响起来:“娘,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曼娘大喜过望,遽然止住哭泣,抬起头惊喜地望住樱柠,“真的你真的答应了”樱柠木木地点头。曼娘从地上一跃而起,朝樱柠扑了过来,扶住她两肩连声说道:“樱柠,我的好女儿娘就知道,你不会让娘失望的”看到樱柠脸色郁郁,她又改口说道,“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怕,不会耽搁你的终身大事的。娘在宫外会替你留意有无合适人家,先帮你说好婆家,等你二十五岁一到出宫来,就可以婚嫁了。只是迟了几年而已,不会”曼娘没有说完,樱柠已拨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娘,我有点闷,想出去走走。”未等曼娘答话,她转身走了出去。没有打伞,她就这样孑然一身走进了雨雾里。细雨空濛,飞花落红。樱柠漫步在街头,看着烟波水雾里的历州城,苍白的脸上忽的裂开一丝凉薄的笑意。她觉得人生就像这天气,忽风忽雨,变化无常;而自己,就是这风里雨里的落花,东南西北全凭流风吹送,由不得自己。杨柳堆烟,乱红飞过秋千去。xxxxx按规矩,皇宫教坊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招收新人。如今已是四月,只余两月不足。时间紧迫。曼娘一家急匆匆收拾了行装,辞别了慧四娘,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高航租了一辆马车。车破马残,速度堪比牛车。他们风餐露宿,颠簸了半个月,终于在五月上旬进入了京城。看到古老而巍峨的城郭上方“京城”两个大字,樱柠不由感慨万千。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却没想到仅仅阔别了四年,自己便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萧柏之,我回来了。你,还好吗樱柠没料到的是,进入京城的第一天,她就听到了萧柏之的消息。那时他们刚到一个客栈投宿。啃了半个月的干粮,把三个人都吃得面带菜色,如今到了歇脚处,自然要好好吃一餐。于是,这一顿饭,樱柠他们吃得有点漫长。酒肆茶楼,向来是闲话聚集的地方;何况临桌的这几位仁兄嗓门又有些大。“雷二哥,你瞧这天气,明日怕是有雨。你说萧府迎亲会不会改期”京城里萧府多的是,樱柠没往心里去,舀了碗汤喝得津津有味。“改期张老弟你开什么玩笑杜家盼了足足三年,好不容易萧大公子才答应迎亲。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这婚礼肯定也会如期举行。”樱柠手里的匙羹顿了一顿。萧大公子杜家跟萧柏之订有婚约的不就是杜家的九姑娘杜繁歌吗他们说的是这两个人吗“哎,雷二哥,你说,那杜家姑娘真的有那么丑,竟然能让萧大公子拒婚连拒三年”“这个谁知道,杜家姑娘是西陵的,谁也没见过。不过我猜哪,那杜姑娘肯定貌如无盐。要不然,萧大公子都悔婚了,她干嘛还死皮赖脸地拖着不肯放手稍有志气些的姑娘,肯定受不了这口气,另寻婆家去了。”西陵杜家这就对了。樱柠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心念电转。萧柏之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