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曲终人散。姬子皙送无韵回自己的毡房,两人默默的走在春发的草上。新草稚嫩,踩在上面软软绒绒,一直软到人的心里。月明星暗,他手中的马灯明明灭灭,随着两人的走动拉出了长长的光影。走了一会儿,漆黑的夜色里出现了一点豆大的光亮,近了才发现是那位拉绰尔琴的盲人老琴师。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在正他们眼前踯躅着。子皙等人走近他,跟他打过招呼,奇怪的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他手里的马灯,灯油在草原上可是极为稀罕和珍贵的东西。武涧好奇的问他:“斡拖葛意思是长者、老人,你为什么提着马灯,是特意为夜行的人引路吗”斡拖葛琴师听到他们的声音,爽朗的笑起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噢,尊贵的客人,草原夜虽黑,但熟悉草原的苍狼们依然可以在黑暗中策马奔腾。我虽然看不见,但提上一盏马灯既可以照亮他们前进的路,也可以让他们在奔驰中看到我,以免被马蹄伤到啊,呵呵。”众人恍然,不由得暗自钦佩老人的智慧与豁达。人生一世,失即是得,得失只在寸心之间。、第三十四章玉屏箫八百里瀚海亘古穹苍,玉龙沙湖炙烤着高阳,谁在风中轻轻的吟唱,远处传来驼铃的声响。一条长长的驼队在漫漫黄沙中踯躅着。骑在骆驼上的旅人为防烈日晒伤,将全身紧紧裹起,只露出一双眼睛躲在帷帽下、眺望着全然陌生的世界。天空湛蓝,耀眼的光线毫无遮拦的射在沙湖上,滚烫的沙子让人在它的热情中无所遁形。昨夜篝火旁舞动的身影、酷烈的烧酒、徘徊的琴箫声,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一场梦境。除了一团团紧紧抱在一起的干草静静的蛰伏在自己的沙窝里,风平沙静的大漠上什么声息也没有。姬子皙的驼队走到了一座巨大的沙山前面,骑在头陀上的萨仁发出停止前进的指令。赶骆驼的人用鞭子轻轻抽在它们身上,温顺的骆驼喷着响鼻,前腿跪地,后腿蜷起,巨大的驼身跪伏在滚热的沙子上。武涧扶着雀儿和芽儿从骆驼上下来,两人捶了捶酸涩的双腿,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帷帽,向前面无韵所乘的骆驼走过去。无韵穿着一身白色的烟罗,帷帽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姬子皙从自己的骆驼上下来,径直走到她的骆驼前,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腰,将她从驼峰上抱了下来。苍穹,大漠,一身白色烟罗的无韵,轻柔的像碧空中挂着的一片白云。面纱后的她朝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一路同车而来的两人,已经达成一种不需言语的默契,也抛开了那些不必要的虚礼。“惊鸿哥哥,帮帮萨日朗吧”一把清丽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无韵转过头,看到萨日朗坐在后面的一匹骆驼上,正向子皙欢快的招着手。她明亮的眼睛闪着月亮般的光芒,一身淡绿色的骑装清润的她像草原上的青翠的胡杨。达里诺尔湖畔初遇一来,无韵对活泼热情的她甚是喜爱。她转过头,朝神色有些尴尬的姬子皙笑笑道:“去吧。”姬子皙挑了挑眉:“我去去就回。”自湖畔那一夜,他为盲琴师以洞箫相和后,萨日朗就对那根中心空空、却能空穴来风、吹奏出纯美音律的紫竹入了迷。第二天天不亮,她就等在他的毡房外,坚持要那只洞箫看个究竟。萨日朗的爷爷萨仁不仅是他们此次大漠之行的向导,还是犬戎四白鹿、四苍狼八部中最大的一部阿布嘎族的头人。范蠡出入大漠的商队都是经过他的部族中转之后,再发往其他七部。对于缺少食盐的犬戎八部来说,他具有极高的影响力,即便是犬封王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他的孙女萨日朗更是凭着如达里湖般的美貌,珍贵如大漠的明珠。姬子皙等人此行颇得老萨仁的关照才得以大漠里畅通无阻,他对热情活泼的萨日朗也不好过于失礼。只是他的洞箫乃随身之物,不便让陌生女子拿着揣摩。他只好让萨日朗去无韵那里,向她借那支作为两人文定之礼的白竹凤萧。小妮子来借洞箫时,无韵才知道,自己这里居然还有一支凤萧。雀儿从她们的随身行李中找出凤萧,递到她的手中。即使不懂萧的她,也能看出这支凤萧怕是上古之物,萧身上的飞凤工艺精细,展翅欲飞,应是箫中的珍品。雀儿看着她手中的凤萧叮嘱道:“夫人,这支萧就是著名的玉屏双箫中的凤萧。公子前年出门,路过黔东玉屏时偶然购得。闲来无事时,公子经常拿出来把玩,这对萧乃是公子的挚爱。夫人这支凤萧是由玉屏白竹制成,比公子的九节紫竹龙萧稍细,上刻彩凤,为雌萧;公子的那支略粗,上刻腾龙,为雄箫。夫人,无论你怎么喜欢阿布嘎姑娘,都不要把文定之礼送给她啊”无韵看着雀儿郑重的神情,点了点头:“放心吧。她也是一时兴起,若是真的喜欢,我日后自会再去寻一支更好的给她。”雀儿见她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就放心的让她把萧拿了出去。一边默不出声的芽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是怕我家王姬把你家公子也送给人家吧”身为无韵的近身侍女,只有她俩最清楚两人至今没有圆房,姬子皙每晚只是歇在外室的卧榻上。萨日朗接过无韵的凤萧,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对着竹萧的两头使劲吹了几下,只听得竹萧发出“呜呜”的声响。她狐疑的拿着它使劲的晃了晃,晃动的竹萧差点打到无韵的身上。无韵无奈的抓住她的手道:“吹洞箫是需要学的,我也不会。你去找他吧,此刻这里也只有他会。”萨日朗听到她的话开心的笑起来:“对,还是姐姐聪明,姐姐跟我一起去吧”说完,拉起无韵的手就向姬子皙的毡房走去。姬子皙看着拖着无韵去而复返的萨日朗,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他将那支凤萧放到自己的唇边,对着萧口慢慢的吹奏了起来。与雄萧的低沉雄浑不同,雌萧的音色圆润、柔美,缓缓时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小溪,欢快时又如百灵出谷,萨日朗看着吹箫的子皙流露出痴迷的目光。自此后,这位美丽的草原少女不仅迷上了动人的洞箫,也迷上了那个吹洞箫的人。所以,姬子皙他们来玉龙沙湖的时候,她也硬缠着自己的爷爷萨仁跟了过来。一行人弃了骆驼开始徒步往沙山上爬,滚动的沙子不时的塞进无韵的鞋子里,硌的她的脚生疼。萨日朗赤脚走在前面,回头看着步履蹒跚的她,笑着回来拉住她的手道:“中原的女子就是别扭,明明沙子咯脚还非得穿着让自己遭罪,姐姐们快把鞋子脱了吧,不然还没等上到山顶,你们的脚就被磨破了。”姬子皙等人早就赤脚走出去了一大截,听到萨日朗的笑声回头朗声道:“离儿,大漠儿女不拘小节,你们把鞋子脱了吧,大不了我们离得稍远一些。”无韵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拘泥,和芽儿等人坐在沙子上脱掉了鞋袜。的脚底一沾到沙子,一股热浪就顺着脚心直入心尖,炙热而舒服。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提起群袂,跟着萨日朗,向着姬子皙的方向快步走去。沙山顶上,一道绵延的黄线将天地分割开来,大朵大朵的白云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你伸出手去,它们却闲闲的躲了开去。无韵抬手遮住耀眼的光线。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大漠一直伸展到远方,细细的黄色波浪起伏如海,空寂中是毫无生息的绝望。突然,一声大喊划破了大漠的沉寂,“啊啊”无韵低下头,看到萨日朗正坐在一个浅浅的藤簸箕里,高举着双手,大声欢呼着,向着沙山下飞快的滑了下去。紧接着老萨仁也欢呼着跟着滑了下去,第三个,第四个,同行的阿布噶人都跟着滑了下去,伴随下滑身影的,是一声声的惊叫与欢呼。无韵禁不住被他们肆意的笑声感染,脸上露出欢快羡慕的笑容。“离儿,想不想试试”姬子皙拖着一个窄长的簸箕走到她的身边。无韵看着他阳光下炫目的笑容,勇敢的点了点头。子皙将簸箕放在沙上,让无韵坐在自己身前,他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无韵突然觉得贴在自己后背的胸膛变得滚烫,她忍不住将身体向前倾了一些。他觉察出了身前人儿的紧张,嘴角禁不住弯了起来,一边将手臂揽得更紧,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会甩出去的”说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双脚蹬地,簸箕飞快的从高斜的沙顶冲了出去。无韵只觉得身子突然悬空,整个人像离玄之箭般俯冲下来,耳边风声尖利,面纱被风刮得飞了出去,整个身子似乎都要从簸箕里腾空而起,她的手紧紧抓住簸箕的两侧,“啊”一声惊呼冲口而出。“离儿,别怕”子皙在她耳边大声喊道:“有我呢把眼睁开”无韵察觉到腰间有力的禁锢,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前,耳边那阵尖利的风声停了,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她慢慢的放松了自己,将眼睛睁开,只见簸箕已经滑下了沙山,停在了平坦的沙地上,神采飞扬的萨日朗正站在他们的簸箕面前,满脸得意的坏笑。无韵转过身,看到芽儿和雀儿也跟着滑了下来,只不过她们都是一个人坐在簸箕里。无韵突然反应过来,像被烫着一样飞快的从簸箕跳出来,一张原本因惊吓而粉白的脸腾的一下羞得绯红“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看到如此窘迫的她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姬子皙慢腾腾的跟着无韵站起身,丝毫不理会众人调笑的目光,掸了掸粘在衣袂上的沙子,回头去捡无韵被风吹落的帷帽。萨日朗拽住无韵的衣袖,高声道:“姐姐,敢不敢比一次”无韵看了看眼前高处接天的沙山,一股豪气在胸中升腾,她拖起簸箕、大声应道:“走”率先朝沙顶走去。众人欢呼一声,纷纷跟了上去。“啊”“吆嗬”“快让开快让开”“哈哈,哈哈,”不一会儿,巨大的沙丘上尖叫与欢笑声响成了一片。无韵瞪大眼睛,感受着这种失重的快感,觉得自己冷掉的心仿佛又鲜活了起来。自阿公去世、子柯离开、子廉求施美人计那天开始,亲人、手足、恋人都离她而去。她的心就像是一直被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浮浮沉沉、战战兢兢,似一朵枯萎离枝的棠棣,无声无息,毫不在意会随波逐流到哪里。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肆意的笑,也曾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可是,她遇见了鹿郢、遇见了岐雨、遇见了紫玉、遇见了萨日朗、还遇见了,遇见了这个站在沙丘下、等着接应自己滑下去的人;一个像疾风中的胡杨一般挺拔坚韧、像这大漠一样宽广豁达的人,他直直望过来的、肆意张扬的目光,像是能包容自己曾经失去的整个天地她看着他的眼睛,对着他直直的滑了下去。簸箕停在他的身前,他俯下身,看到她的双眸,欢喜和悲戚交织在一起。、第三十五章还魂草高远的碧空中追着一片巨大的云朵,长而细的云尾迤逦如海面上的浪花。被遮住的赤日穿不透厚厚的云层、倔强的沿着云边直直射下万丈光芒。玩了半天滑沙的人们精神头虽然很好,只是身体确实有些累了。大家伙三三两两的瘫坐在巨大的沙丘下,出神的看着这难得的奇异景象。萨日朗依偎在无韵身旁,呆呆的看着与正与爷爷开怀大笑的姬子皙。少女明亮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她喃喃的问身边的无韵:“姐姐喜欢惊鸿哥哥吗”正在对着云彩出神的无韵,听到她的呢喃转过头来:“嗯”“姐姐,你喜欢惊鸿哥哥吗”少女又问了一遍。“呃”无韵怔住了,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的问过她这种问题。小妮子的目光中露出一抹了然的神情,“原来,姐姐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呢”无韵惊讶的看着眼神狡黠的她:“萨日朗,你怎么”“萨日朗是怎么知道姐姐喜欢惊鸿哥哥的,是吧”她得意的甩了甩自己长长的发辫道:“是你的眼睛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闪闪的发着光呢,我额吉妈妈说,只有爱人的眼睛才会像达里湖的水一样,有那么明亮的光芒”听到她的话,无韵的脸瞬间烧起来,她在心底惊道:“怎会这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小妮子见无韵愣怔的望着她,羡慕的说:“长生天真是眷顾姐姐呢我听哦伯各爷爷说,你们中原女子都是盲婚哑嫁,成亲前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像我们犬戎女子,只要喜欢谁,就可以把护身的弯刀送给他。萨日朗看得出惊鸿哥哥也深深喜欢着姐姐。所以,”她伸手抱着无韵的胳膊,洒脱的说:“我决定不将自己的弯刀送给他了,谁让我也喜欢无韵姐姐呢”无韵被她的直接惊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率直的女子,敢爱,也敢痛快的放弃。她握起她的手,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问:“喜欢一个人,能说放就放吗萨日朗不会伤心吗”“伤心嘛有一点点吧,不过萨日朗知道姐姐比我更适合他,姐姐才是他心上的人。横刀夺爱的事,萨日朗是不屑于做的。”她抬手指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