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远离了世俗喧嚣的燕子坞,空山鸟语,更加清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备受世人冷落的村子慢慢的成了许多避世之人的栖居之地。一清早,静谧的山村便被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清净。无韵坐在马车里,猜测着待会儿可能要见到的人。昨日姬子皙只让武涧给她传了个询:明日一早,要带她去拜访一位故人,哦,还有,换一件素色的衣裳。四月的虎丘芳菲已尽,刚刚下过的一场春雨将路边的芭蕉润得青翠欲滴。沿着碧绿的山坡,罗列着几座稻草盖顶的房子,房子前有一个柴扉掩映着的小小院子。门口的门楣上挂着一串银箔,这家应是有家人刚刚离世。子皙站在无韵的马车旁,等着芽儿将无韵扶下马车,雀儿将一顶浅绿色的帷帽戴在她的头上。他看了看她身上的浅碧色软烟罗,素而不衰。他朝着面纱后的面容点了点头,抬步朝着居丧的人家走去。三人刚迈上台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白发老者像是有官身之人,看官服样式却又不是吴国的官员服饰。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年纪比他稍年轻一些,从衣着看应是此人的随从,走在最后的中年男子一身斩衰,应是丧者之子,正在送客。前面身穿官服之人脚步匆匆,只听他正一脸匪夷所思的对随从低声说道:“真是活见鬼,为所未闻,八成疯癫了”中年孝子将两人送出门外,拱手说道:“庄冉谢谢公孙用亲自来送家母”“啊,贤侄不必多礼,请节哀顺变”“请”“请”公孙用和他的随从见到子皙一行俱是一怔,世间竟有此等样貌的人物,再看他身后的浅碧色身影,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子皙转过头去,看到无韵虽是薄纱遮面,仍是难掩倾城国色。他向后退了两步,将无韵遮在了自己的身影里。抬手对呆滞的两人说:“两位请了”语气中的警告之意毫不遮掩。听到他的警告,公孙用神思终于归了位。“噢,噢,这位公子请了。”寒暄完的两队人错身而过。子皙示意无韵上前,自己走在了她的后侧,看着面前娇纤的身影。过了年,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段也更显玲珑。自从心结打开后,少女又恢复了往日的巧笑嫣然,身子也随着时日的增长愈见丰盈。想起刚才两人看她的目光,他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的慌。他对跟在无韵身侧的雀儿说道:“下次出门,记得为王姬戴顶厚些的帷帽,嗯,就像去年冬天带的那个,披风也要再宽大一些,现在的天还是有些春寒料峭。”“是”雀儿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武涧额角的汗珠,没敢笑出声。“料峭是公子您的心里料峭吧”武涧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站在门口送客的中年孝子看到了他们,连忙招呼道:“子皙,你来了”“阿兄,请节哀”子皙拱手道。“请节哀”众人一起施礼。“唔,多谢各位了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母亲今年七十有三,这也算是喜丧了。只是父亲的行至实在是”子不言父母之过,庄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父亲了。“如何,莫非师父又有惊世骇俗之举”子皙惊讶道。跟随他多年的武涧突然觉得,他们家公子这个“又”字用的实在是精妙无比。“咳你还是自己进来看看吧”庄冉叹道。子皙等人来到正堂,向师母的灵柩行子侄之礼,武涧双手奉上一袋赙金,放入瓦盆。众人吊唁后便跟着庄冉来到后院。只见晚年丧妻的凌旭子正将两腿撮箕似的张开着,两眼眯起,手拍瓦盆,放声高歌听到脚步声,凌旭子放下瓦罐,笑嘻嘻的望着他们。子皙和无韵见他回过神来,躬身施礼道:“子皙无韵拜见师父夫子,还望您老人家节哀”凌旭子摆了摆手:“何哀可节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此乃人生至乐从蓬荜小屋迁往天地大屋,坦然安卧。老朽岂能不为她击缶而歌。况老朽少年离家,周游列国,家里家外,全靠老妻扶老携幼。如今儿孙已大,她却要饱受病痛折磨,死则视为解脱。 命如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一件破旧不堪的皮囊,早无遮风避雨之能,抛之另换,岂不令人欢欣鼓舞”众人听着他的话,除了对他的无常早已习以为常的子皙外,其他人俱是惊骇不已,怪不得刚才那为公孙用要落荒而逃。他的这个怪诞之理是在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了。凌旭子看到众人的神色,得意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对庄冉问道:“公孙用那个老小子走了”“父亲,公孙用已经告辞了。”“哦,一大把年纪了,不在大梁待着,跑出来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父亲,公孙用带了千金,说是楚王请父亲去做相国,还说请父亲莫忘故土。”“哼,我本楚狂人再说为父在宋国的年头可比在楚国长的多了。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你可见过祭祀时当做牺牲的牛喂得高壮雄伟,待得时日,披红挂彩,充当祭品。到得此时,它想做只在泥塘里打滚的乌龟也捞不着了。你可曾将那千金退还我宁愿象乌龟一样在泥塘打滚取乐,也不想伴君饲虎。”“已经退了,父亲。”“哼,如此尚可。”他看了看子皙身侧的女子,戏谑道:“阿韵,见了老朽还要带着那劳什子帷帽做什么真是目无尊长”无韵将帽子摘下,用手捂住了嘴,不知何时开始,她的脸上已是满面泪痕。凌旭子惊得跑了过来,“唉唉,小丫头,老朽是逗你的”看着泪流满面的无韵,子皙的心一阵绞痛,“混账熊子柯真是阴魂不散”无韵拭干了泪,看着凌旭子笑道:“夫子,无韵刚刚想起了夫子和阿公在小贤庄诘辩的情形,禁不住悲从中来,实在是思念阿公所至,还请夫子勿怪。”“不怪,不怪。子卿兄有小丫头这样的孙女为他牵肠挂肚,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他拍了拍无韵的肩头,“老朽听子皙说你俩已经定亲了这实在是造化弄人,姻缘天定啊走吧,小丫头,咱们屋里说去。”众人进屋各自落座。凌旭子问子皙:“你母亲可好”“劳师父挂念,母亲眼下尚好,只是近日意志消沉,饮食寡淡。”他说着,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却是为何”子皙将施夷光在烟翠湖畔的叮嘱对凌旭子说了一遍。凌旭子沉吟片刻道:“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你母亲也算看开了。”他看着庄冉说:“等为父死后,你只需将我遗蜕弃之荒野即可。”庄冉惊到:“父亲,这如何使得身后无葬,岂是为子之道儿等必厚葬父亲。”“蠢物以沙漏为璧,以星辰为珠,以天地为棺椁,万物皆可为陪葬。葬品如此丰厚,还要什么厚葬”“可是那样恐有鸦鹰啄食您的遗蜕。”“在地面上被老鹰吃,在地下面被蚂蚁吃。把乌鸦老鹰的吃食交给蚂蚁,真是冥顽不灵就按为父说的办”“是,父亲”庄冉看到父亲又拿出那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盯着自己,连忙应道。无韵看到父子俩计较的画面,终于破涕为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子皙看到她笑了,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师父,刚才进门时遇到的公孙用莫非是名家创始人、魏国刚刚卸任宰相之职的公孙用”“正是此人”凌旭子蔑道。无韵听到此处,不禁奇道:“夫子,莫非此人就是夫子曾斥责夜枭得腐鼠的那位公孙用”“哦,小丫头也知道这个典故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少年轻狂,见笑了,见笑了。”“哈哈,哈哈”众人俱是大笑了起来。“王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姬快给我们讲讲吧”两个丫头急道。无韵笑了笑道:“公孙用大人与夫子是少时同窗。他做了国相后,夫子去看他。他听信小人谗言,以为夫子是想取代他做宰相。于是派人搜捕了夫子三天三夜。夫子听说后,大摇大摆的去见了他,对他说:“南方有鸟名鹓鶵,那鹓鶵从南海起飞到北海去,非梧桐不栖,非竹子不食,非甘泉不饮。地上的夜枭拾到腐臭老鼠,看到鹓鶵从它头顶飞过,怕腐鼠被抢,发出喝的怒斥声。怎么现在你也想用你宰相来吓唬我吗”芽儿和雀儿听到这里,呵呵的笑了起来。凌旭子这是将公孙用比作地上的夜枭,怕鹓鶵一般的凌旭子抢他“宰相”那只死老鼠呢这位凌旭子,真是有够腹黑的了。武涧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暗道:“怪不得圣人曾说名师出高徒,古人诚不欺我”子皙在众人的笑声里站了起来:“师父,徒儿以茶代酒,敬师父与鹓鶵一杯”凌旭子也站起身来,“好,徒儿,假以时日,你也必是鹓鶵一只啊,干”“干”师徒二人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举头望天纵声长啸。无韵看着豪气万丈的师徒俩,终于明白了初见子皙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哪里,真的是高冷气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哪“子皙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若玉树临风前。不速之客打搅了”有人朗声说道。、第二十八章双劫至姬吴阖闾在与越王的作战中死去后,其子吴王在为他选择陵寝时,看中了姑苏城西北郊的一座山丘。此丘绝岩纵壑,茂林深篁,古树参天,山小景多,虎踞龙盘,金精出于天成,为江左丘壑之表。吴王命人征调了徭役十万人修建陵墓;巨象搬运木石土方,穿土凿池,积壤为丘;墓室内才用黄肠题凑,灵柩套在三层铜椁之中,水银为河,金凫玉雁为殉。阖闾生前极爱的“扁诸”、“胜邪”等三千柄宝剑也被陪葬于地宫深处。阖闾入殓大藏后三日,山丘里的金精化为白虎蹲在陵墓之上,世人便将此丘称为“虎丘”。春日的虎丘鸟鸣山幽,一派盎然景象。阖闾墓前的享殿里庄严肃穆,守陵的长史点燃了两炷香,亲自奉到姬子皙手上,子皙将香分出来三支递给无韵,两人到蒲团前跪下给阖闾上香。祭拜完毕后,两人走出了享殿,往虎丘山下的且住亭走去。子皙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无韵,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先祖薨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四岁那年,有一天午睡,宫人们以为我已睡沉,闲聊说起他是被越王剁下了脚趾、在回来的途中失血而亡。自那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走路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脚趾疼的厉害。”无韵笑了笑,“你恨他吗”“谁越王吗说不上恨吧。诸侯争霸谁是谁非越王杀了我祖父;我父王打败了他;姬子地杀了他的长子姒与夷;他却要将自己的嫡女嫁给我。如此以来,他和父王从杀父仇人变成了儿女亲家。这些恩恩怨怨谁又能分的清”“阿公说,诸侯争霸虽则残酷,但有时却又像小儿嬉闹一样没有道理。”“确是如此。”无韵看着他洒脱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没想到范先生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明知他与母亲的关系,还与他相处的如此融洽吧”“呃”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把自已的疑惑说了出来,顿时尴尬的红了脸。子皙看着她绯红的脸,女子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着羞涩与不安。他的心里忽然荡起一丝喜悦:她终于不再对自己毫不在意了。“没什么的。今后,你若有何不解之处,尽可以坦然相问。即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婚后我们还得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不成夫妇,也可为友,何不坦然面对,彼此自在”无韵看着他溢满笑意的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子皙暗暗的松了口气,禁不住的笑道:“我十二岁那年,自恃才高,做了一首赋,不知为何竟传出了宫外。父王知道后大喜,母亲却怒的打了我一掌,还逼我说是抄袭师父作品。我那时还不明白她是为了保护我,愤而离家,跟着师父去了齐国。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范先生。他那时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耕作,兼营捕渔、晒盐,积累了数万家产。但他仗义疏财,施善乡梓,两次散尽家财,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如此特立独行的洒脱君子,正是子皙心之向往。也是那次我才得知,师父之所以收我为徒,是因他向母亲举荐所致,子皙心中对他更是推崇备至。后来,师父把他与母亲的往事告诉了我,我只是心疼母亲明明情有独钟,却还要每日里对着父王强颜欢笑。至于他二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作为后辈也不便置评。范先生他或许是个负心之人,但他与时逐而不责于人,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无韵看着眼前的洒脱男子,心中讶异:“他的心胸竟然如此宽阔,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他容不下的事吗”虎丘山上树高林密,格外静谧。林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和小路上两人的低语声。子皙望着前方不远的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