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不远,道路微有些颠簸,萧祤放缓了车速,侧头道:“晃得厉害么若难受就将帘子挑起来些”玉萱坐在里边,只觉得皇帝寝宫也就不过如此了。车里铺着柔软清凉的小羊皮,因怕划身子,又用绣线细细密密地编织过,另靠着两个八宝缎面香引枕,车窗前横架了一个琉璃桌架,上边放着各色美酒点心,发出诱人香味。玉萱突然坐起,一把掀开了帘子,“你要带我去哪”她芳香的气息吹到萧祤的脖颈,他双手一晃,险些惊了马。玉萱看出她为自己失神,偏偏俏皮地在他身旁坐下,“里边那么舒服,你怎么不叫个小厮来,还要自己受罪”萧祤微微侧目,只见少女偏着头,绝美的眼睛里泛着醉人的幽光,仿佛一朵鲜艳盛开的海棠,心口又是一紧,柔声道:“我刚刚惹了府上主母,哪敢大摇大摆的来领人这会儿还是买通了府上的小厮,不然可不将我打出去”玉萱“噗嗤”一乐,道:“算了,不能叫你一个人受苦,我也在外头陪你好了”说到这,猛然醒悟这话里有了“同甘共苦”的意思,羞得俏脸一红。这一下,绿萼可由两个主子伺候赶车了,慌得不得了,忙也出来,“小姐,让奴婢来吧。”玉萱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坐你的吧,你有多大本事我还不知道,你会赶车么”绿萼一听,只好又讪讪地坐了回去,若真让她赶车,搞不好真把两个主子都摔下去。萧祤怕路上风大,微微侧身,将玉萱挡在身后。右腿屈膝,手臂搭在膝盖上,十指勒紧马缰。路上并无熟人,便顺手将头上的斗笠摘去,玉萱抬眼一瞧,只见他一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高高束在头顶,以一只嵌双珍珠三指宽银质发冠扣住,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俊美无伦。玉萱问道:“说吧,你这是要给我带到哪去”萧祤笑道:“你而今已上了贼船,还问什么就是将你卖了,也要乖乖地跟我走。”玉萱板起脸,佯怒道:“谁说的你要敢心怀不轨,现在就要你好看。”萧祤忍不住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柔夷,“好啦好啦,我是想带你去见见我娘。”“你娘”玉萱瞪圆了眼珠,反复确定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这个节骨眼上,萧祤竟然要带她去见靖王妃靖王妃与周氏向来交好,本来也是极赞成这门亲事,萧祤因为她同玉娆悔婚,靖王妃岂能不对她恨之入骨萧祤见她一张小嘴惊成了o型,含笑抚慰道:“放心,我已将事情原原本本和我娘说了,她为人素来善良仁厚,必不会为难你。”玉萱脑中乱哄哄的,她觉得事情绝不会如萧祤说的那般简单,皱眉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去见她了”萧祤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心中有些歉然,“是我不好,事先并没与你商量,只是她老人家想见你,我也不好拒绝。”玉萱体谅他的难处,心中虽然不悦,也不好过分苛责。萧祤见她缓和了神色,又笑道:“反正你早晚要给我做媳妇的,提早见见婆婆有什么不好”玉萱嘟了嘟嘴,愤愤道:“谁要做你媳妇了”语气却带了几分娇嗔。萧祤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爱极,忍不住侧目看她,桃花瞳里满是温柔。玉萱想不到自己竟冲他撒起娇来,气闷道:“看什么看”“”“笑什么笑”萧祤将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用力握了握掌心中的小手,“你放心,她老人家性子随和,必不会为难你,想必只是同你说两句梯己话,不必忧心。”玉萱依旧皱着眉头,并没回答。普天之下的男子,恐怕都不免将婆媳关系幻想得过于美好。第四十七章马车走了一阵,在一座宅子前停下。玉萱抬眼一瞧,这宅子占地百顷,红墙碧瓦,庄严恢弘。隔着围墙看去,里头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花草庭院,峥嵘轩峻,比之武宁侯侯府,更有一番气韵。玉萱心知这便是靖王府了,萧祤掺她下了车,低声道:“瞧瞧喜不喜欢“玉萱抬头,见他那双桃花眼满含笑意,一脸势在必得,翻翻眼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萧祤附在她耳旁,笑道:“谁说没关系,你嫁给我,难道还想不搬进来住么”玉萱芳心一跳,却板着脸,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他肋骨,“你想得美”萧祤哈哈一笑,心中虽痒痒的,还是知情识趣地走在她身后。三人从北门进了园子,门口守着两个小厮,瞧见他们,高声斥道:“站住,什么人“萧祤浓眉一蹙,微微抬眼,那小厮瞧见他的脸,吓了一跳,赶忙俯身行礼,“世子爷。”心中暗想,世子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穿了这么一副行头。萧祤领着她,穿过两个抄手游廊,经过一间花园,在一间南向正房前停下。房前修着两条回廊,绿石铺面,曲径通幽。回廊中央又是一座人工水池,养着几条红色锦鲤,那鱼儿在水中不住游动,泛起泠泠水光。廊檐下守着两个丫头,瞧见萧祤,也吃了一惊。待对上他那双桃花眼,又不禁脸上一红,匆匆进门通传去了。玉萱瞧着萧祤温柔和煦的笑眼,暗自腹诽,这人还真是个妖孽,大凡年轻姑娘见了他,就没有不害羞脸红的。萧祤侍母至孝,进了靖王妃的“势力范围”,立马规矩了起来。二人在门口侯了片刻,那小嬛去而复返,行礼道:“二爷,王妃叫你进去。”萧祤微一颔首,冲玉萱招了招手,掀了帘子进了屋。玉萱踏过门槛,只见这屋子比周氏的还大一倍,中间摆着一架檀木底琉璃架大理石屏风,屏风后有是一间红木月亮门,碧纱橱里放着一张美人榻,一妇人身着金色绣忍冬纹对襟袍,端庄地靠在榻上,项上带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项圈,中央嵌着一颗圆润的夜明珠。生得曲眉丰颊,肤比凝脂,雍容富贵,端丽动人。玉萱心知这便是靖王妃了,忙规规矩矩地上前请安,“玉萱参见王妃。”“呦,过来啦”靖王妃眉眼含笑,亲昵地冲她招了招手,又吩咐旁边的丫头,“快请过来”玉萱微微一愣,想不到靖王妃对她如此热情,直到那小丫头为她摆好引枕,才回过神来,在靖王妃身旁坐下。王妃语笑嫣然,只拉着玉萱的手上下打量。萧祤站在下首,笑道:“母亲只顾着瞧她,不理儿子了么”靖王妃转头,嗔了萧祤一眼,板着脸道:“我们娘俩儿想说两句梯己话,你还在这杵着做什么你这话可说的对了,我见着她就喜欢,见着你就添恼”萧祤见母亲与心上人如此和睦,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他无奈一笑,拱手道:“是孩儿的不是,孩儿这就告退”说完,又瞧了玉萱一眼,示意她心安,转身出门去了。玉萱心头一惊,总觉得靖王妃传她过府没有这么简单,如今又将萧祤支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靖王妃又吩咐丫头在外间摆了茶点,带绿萼过去吃茶。这厢煮了上好的君山银针,另摆了枣泥山药糕、莲花蜜、杏仁酥,才开口道:“好孩子,这是我平日里爱吃的几样,瞧瞧合不合你的胃口”玉萱柔婉笑道:“自是极好的。”靖王妃依旧不住打量着她,欢喜道:“好周正的孩子,难怪祤儿这样喜欢,连我都被你迷上了呢”玉萱不想他说的这么直白,有些尴尬。好在她不像古代女子那样害羞,便柔顺地笑笑。靖王妃又道:“好孩子,你在娘娘寿宴上写的那首词,怎么那样的好,我心里喜欢极了,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玉萱这才明白,难怪靖王妃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折,她现在可是诗会魁首,名副其实的大周朝第一才女若不是她当众悔婚,恐怕现在送礼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玉萱的心里还是有几分骄傲的,可在靖王妃面前,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忙恭顺地道:“王妃过奖了。不过是胡乱写写,难以入眼。”靖王妃一听,更觉喜欢,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却不骄不躁,比我那个不省心的祤儿强多了日后你可要多多规劝提点他才是。”玉萱心中“咯噔”一下,到不知如何接话了。应了吧,身为女子,实在轻狂,不应,岂不又折了她的面子好在靖王妃也没等她说话,就又道:“你们的事儿祤儿已经同我说了,这原是他的不是,平白叫你受了这些委屈。”说着,握着玉萱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放心,日后他若欺负你,便与我说,我替你作主”前世的玉萱一直是单身,根本没有和“未来婆婆”相处的经验,平日里也算得上伶牙俐齿,这会儿真真是拙口笨舌,只能嘿嘿傻乐。靖王妃与玉萱同坐在榻上,这会儿正瞧见她白嫩嫩的侧脸,鲜如新雪,嫩如凝脂,不禁伸手捋了捋她的额发。玉萱抬头,正对上王妃慈和宁静的眼睛,心中忽地流过一股暖流,想不到她当真如萧祤所说一般,慈和仁厚,往日到是她多虑了。靖王妃收回目光,又道:“今日你我初次见面,我有样东西送你。”说着,冲身后的丫头吩咐了一句。那丫头点头应是,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嵌金镶玉的紫檀木匣子来。玉萱想不到她竟然还准备了“见面礼”,十分尴尬,今儿也算她第一次登萧家的门,却是两手空空,心中又暗骂萧祤,这样的大事儿,竟搞了个突然袭击,实在可恨。丫头将匣子捧到靖王妃面前打开,只见里边装着一只晶莹玉镯,翠绿欲滴,仿佛涓涓环绕的幽泉,晶亮夺目。玉萱纵不识货,也看出这玉镯价值不菲。靖王妃含笑将镯子拿出来,柔声道:“这乃是东海黄山整块碧霞玉雕成的镯子,当日我嫁入王府时,老太太交由我保管的,说日后必传给长房长媳。你也知道,祤儿的大哥去的早,这镯子便交给你吧。”玉萱大惊,想不到靖王妃一出手,竟送了这么一件大礼给她,这不仅是价值,更上升到了承诺和责任。“王妃”玉萱连忙起身,“这样宝贵的东西,玉萱万不能受,还请王妃收回。”靖王妃佯怒白了她一眼,“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你既是我萧家的人,就本该拿着,莫非你嫌弃我们不成”“玉萱不敢”玉萱心中一阵乱哄哄的,总觉这事情哪里不对。靖王妃执拗地拉过玉萱的手,不由分说,将镯子戴到她手腕上,“我叫你拿着就拿着祤儿刚与府上退了婚,你们的事儿还没法着手去办,你知道的,素言那个人,心热面冷,最不好说话,只是你放心,这事儿只包在我身上,谅她也不敢为难你”她口里说的正是周氏,两人未出阁时,也常在一处吟诗作画,斗簪穿花,算是多年的手帕交的。凭她与周氏的交情,心里必然是钟意玉娆的,如何短短几天,就变了卦呢玉萱看着腕上的玉镯,紧紧蹙着眉头,心觉不该接下,可是事到如今,她如何还摘得下来若靖王妃送她的是别的什么价值不菲之物,她自可推脱,可如今送她的却是长媳信物,换言之,这便是她与萧祤感情之路的通行证。玉萱思前想后,只能尴尬地将玉镯戴好,强笑道:“多谢王妃。”靖王妃满意一笑,有如春风拂过,绿水凝波,让人不自禁的心生亲近,“这才对么,长辈赐,不可辞,却之则不恭,何况你这样冰肌玉骨的人儿,戴这镯子,到不知多配呢”玉萱垂下头,望见手腕间一抹盈绿,与白皙的腕子一衬,当真白者如雪,翠者如波,宛若一株盛放的白莲。靖王妃又叫玉萱用了些茶点,说了一阵闲话。无非是问她侯爷身上可好,林氏可还康健之类,她尤擅言辞,虽高高在上,让人既不觉得拘谨,也不觉得无趣,不知不觉,天色便已晚了。靖王妃最是体恤人的,知道玉萱今日出门,不宜回得太晚,免得惹人猜疑。当下没留她晚饭,派人雇了辆车,送她二人回府。玉萱行礼告辞,携了绿萼,登车回府,一路无话。玉萱回了房,由绿萼服侍卸了妆,便独自躺在床上发呆,她不禁伸手摸了摸那只晶莹的玉镯,今日之事,她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可能她自从来到这里,屡有障碍,步步为艰,唯独这件事上如此顺利,到有些不敢相信。玉萱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怎样,靖王妃并没有为难自己,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第四十八章且说三日之后,玉萱刚从林氏那边请安回来,穿过将离园,正与太太房里的丫头紫云走了个对面。紫云正要去西苑寻她的,这会儿见着了,忙松了口气,“可巧见着姑娘了。三姑娘,太太请你到枕霞堂去一趟。”“请我”玉萱眉头一皱,怎地周氏一大早就叫她过去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紫云见她站着不动,忙催促道:“姑娘,咱们快些过去吧,太太已寻了你一会儿了,到别叫等着。”“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玉萱回过神,跟在紫云身后,她有些匆忙地领着玉萱,向枕霞堂而去。进了枕霞堂,玉萱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屋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也各各眼光异样。待走进内厅,只见周氏端沉着脸,端坐椅子,一言不发。下首坐着个婆子,穿得华贵非常,只是有些脸生,不是这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