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初夏的蓝天,水灵灵的江南给人满身的清爽。在细碎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旁,榆柳成荫,青苔泛绿。农户的花圃中万花怒放,群蝶乱飞。加之日晴风定,白云悠悠,其乐无穷。绿油油的秧苗齐刷刷地排在稻田里,天上是指纹形的云,地下是指纹形的田。二者平行着,中间是一轮火红的太阳,还有一条灵动的小溪,一切都充满了诗情画意。院内花藤下,一个小姑娘正在追蝴蝶。旁边一张木椅,坐着她的母亲,美丽的女人正在绣花。她笑着看女儿跑来跑去,一不留神扎了手。小女孩马上跑过来,用小手绢给母亲包扎。美丽的母亲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夸奖她:“沁儿越来越懂事了。”小女孩抬起头,浅浅一笑,脸上立马现出两个梨涡,小女孩把头埋在母亲腿上,撒着娇,问:“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莲子羹我饿了。”美丽的女人放下手中的衣服,看着落日道:“沁儿乖,再等等,等你爹爹回来了,咱们一起吃。”“爹爹,我要骑马。”小女孩冲父亲喊道,他的父亲正在院中练剑。“沁儿,不要打扰你爹爹。”美丽的女人微嗔。小女孩扁扁嘴,但还是不死心地抬头,双眼盯着高大的父亲。练剑的男子哈哈一笑,道:“沁儿想骑马,好,爹爹这就带你去。”马场上,父亲抱着小女孩,在广阔的草原上驰骋,天上有雄鹰飞过,羊群咩咩地叫着,牧人唱着悠扬的调子,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沁儿,起床了。”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棂,我睁开眼睛,猛然想到今天头等大事,父亲的生辰。“礼物呢礼物呢”我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那瓶绿萝枝,那是我辛辛苦苦培育三个月,为父亲准备的寿礼。寿宴按时开席,一切有惊无险。我爹爹虽是武将出身,但年轻的时候却是风流蕴藉的翩翩公子,都说帅夫配丑媳,可我爹爹在审美上从不含糊,是以娶的几位夫人也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这样一来,在强大的遗传基因下,几个兄弟姐妹也是出众地绝色。爹爹统共生了七个儿子,七个女儿,人称独孤府的两道彩虹。我有段时间在想,许是爹爹还差两位公子凑成九九归一,世间至阳的吉利数,乃至几位哥哥有点良莠不齐。其中,二哥善画、三哥善笛、四哥善赌、五哥善酒、六哥善吃、七哥善睡,总之除了大哥,没有一个人善文韬武略。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我们家的几位姑娘,都是出了名的有胆有识,性格刚烈,堪称女中豪杰,这其中,以我的大姐和四姐最为出色,七妹虽年幼,却也是寸土必争,我算是生性比较平和的。这种平和,主要是遗传了我的娘亲,她是一个美貌贤惠的妇人,可惜在我不到三岁时,就早早地离世了,索性爹爹对这位夫人爱得深沉,乃至和我一母同胞的大姐,从未因年幼丧母落得半分欺负,反倒处处优待,可见人说母凭子贵,在我们家,当真是子凭母贵。爹爹虽然常年在外驻守,可家里的几位姨娘,也都是精明能干的女人,大大小小事物,都打理地井井有条,几个哥哥虽然各有所好,却待家中姐妹向来照顾,我在这样温馨的家庭中长大,自小无忧无虑。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中,我在独孤府过了十四个春秋。揣着心爱地小瓶,一路小心翼翼欢天喜地地奔进正厅,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七方辟雍宝砚,青黄紫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着羊毛、黄鼠狼尾毛、山兔毛、石獾毛、香狸毛等各式毛,如树林一般。左边设着斗大的一个官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寿菊,右边摆着一个青花美人瓠,插着淡雅高贵的木芙蓉,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王羲之墨迹,其词云:烟霞衬仙骨,泉石伴余生。案上设着青铜三足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木漆大盘,盘内盛着数十四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铜漆架上悬着一个黄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紫檀大案后面设着太师椅,父亲坐北朝南,穿着黑色居家常服,二娘三娘分列左右陪侍,大娘因病并未出席。一条西域骆驼毯自门口一直铺到父亲紫檀大案,哥哥姐姐们分成两列相向而坐。大姊穿着一件月白色长锦衣,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浅玫瑰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二姐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三姐腕上带着一个绿色的翡翠镯子,一头长的出奇的头发用绿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发髫上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四姐用青黛描上了柳叶眉,更衬出皮肤白皙细腻,妩媚迷人的杏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五姐唇上浅红色的唇红,让整张脸显得特别漂亮。七妹额前薄而长的刘海整齐严谨,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轻纱长裙,裙裾上绣着鲜艳夺目的牡丹。我一时看痴了。几个哥哥们已经献完了礼物,三姐也刚摆上一柄如意,就差我们四个了。座首的父亲和二娘看了我一眼,我行礼:“孩儿来迟了,父亲莫怪。”父亲笑说:“不碍事。”,扬扬手,示意我坐。我背过手,将小小的绿萝藏在身后,挨着姐妹们的座次坐下。四姐袅袅婷婷地上前,两个丫鬟展开一幅白帛,早已有一个丫鬟碰上几案,案上摆着毛笔和砚台,四姐饱蘸浓墨,我们便知她是要作画了。不多时,果见两处青山夹着一片寒江,一位蓑笠老翁独坐小舟,在江上垂钓,眉宇间泰然自若,父亲看后,笑着鼓掌:“冰儿的画艺又精进了,不错,不错。”四姐笑答:“孩儿雕虫小技,自然不及父亲大人万一。”父亲值了指了指右边大桌上的各式宝物,姐姐上前,挑了方古砚,道了谢,回座位上落座。接着是五姐,先前看她观赏四姐的画作时,略显局促,等叫到她名字,她起身,捧上手中的珊瑚佛珠,低声道:“孩儿没有四姐的才艺,但这珊瑚,是我用半年的房俸买的,还请父亲不要嫌弃。”父亲道:“礼不在贵重,心意到了即可,你们的孝心,都是一样的。”五姐这才呈上珊瑚佛珠,去拿赏赐,我看她拿的是一股金钗。“沁儿。”父亲问:“你给为父带了什么寿礼啊”我立身离座,行至中间,掩在舒袖间的绿萝枝被众人瞅见,五哥先是一阵窃笑,被二娘一个凌厉的眼色,愣生生把卡在喉咙里的话给逼了回去。父亲笑问:“什么东西藏在背后,还不快拿出来,让爹爹瞧瞧你的古怪心思。”二娘也是一脸期待,我笑着说:“爹爹,你先闭上眼睛嘛。”大哥有点不悦:“沁儿,不许胡闹。”被父亲制止了,“罗儿,沁儿还小,你这个当大哥的,该让着她点才是。”又闭上眼睛,轻拍着面前雕魑长案,“快放上来。”我将绿萝枝搁到案上,口中轻念:“一,二,三。”“三”字刚说完,父亲就睁开眼睛,待看见这个小玩意,立马板起面孔,“沁儿,这就是你给父亲的寿礼”我点点头,将如何采芽、如何烧瓶、如何注水、如何养殖,如何遇到病虫害、如何四处请教园艺师父,总之将我这三个月的辛苦与艰辛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父亲听完,一双眼睛竟噙满泪水,感动地一时无声,众人也都愕然低头,大堂里针落可闻。我哑然地看着父亲,不知该怎么劝他,三娘忙递上锦帕,在父亲耳边轻语:“老爷,止住了吧,孩子们都看着呢。”父亲仰脖喝了一盅酒,挤出一个笑脸,道:“高兴,为父高兴。”又对我说:“沁儿,喜欢什么,去那边挑。”我做个鬼脸,“这绿萝枝,你可要好好养着奥,我过些天可要来巡查的。”父亲摸摸我的头,笑道:“去挑东西吧。”我挑了半天,也没什么好的,待瞅见一本神农本草,两眼放光,拽着就走,身怕别人会抢了似的。那边,七妹佳萝早已拿出软剑,呼啦呼啦地舞起来,几个哥哥拍着手,在那边叫好,舞毕,领了赏,笑嘻嘻地跑到我这里来炫耀。、春归后三月,微风拂面,东晋以后名士,最喜踏春郊游,引觞曲水,父亲一向淡泊名利,但于文人雅士的遗踪,最是在意。这几日,公务清闲,父亲决定出游,几个姐妹们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有我和四姐乐见其成,但四姐因常年在家养病,委婉表示欲随行,看看野外美景,熟料临行那天突感风寒,咳嗽不止。七妹经我一番劝,本来也是要去的,可三姨娘要带她到杨府走亲,想来是万分重要的事,游山玩水自然是是不能了。父亲只好带了我和大哥上路。全家人轻装简行,不到一日便到回音山下,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山门前有专门为游客预备的客栈,我们决定在这里小住,明日早起爬山。父亲一向精简用度,是以虽是当朝一品,总共才要了四间屋子,我和两个小丫鬟挤在一处,想着檀木床虽大,可就寝时必然得遭罪,心里有些不快。晚膳摆在父亲住的正厅,席间,父亲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我怎么回事我努努嘴:“我想不通,爹爹是大宗伯,是很大的官,应该不太缺钱的,就不能多订几间房间吗,让你的宝贝女儿和丫鬟挤一间屋子”,父亲放下手中的筷子,语重心长地叹道:“怎么,你嫌下人身份低微,跟主人睡在一处,辱没了你的身份”我拨浪鼓般地摇头:“不是的,爹爹,女儿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嫌弃她们嘛,只是只是实在太挤了”,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抬头看父亲微微拧在一处的眉,立马反应过来失言,听长姊提起过,我的娘亲以前似乎也是父亲的丫鬟,父亲属于平时温言细语,发起火来那可是相当严厉,我虽然比较受宠,不过心里明白,不过是因为长相脾气有几分像娘亲罢了。大哥忙出来打圆场,“爹,今日舟车劳累,孩儿敬您一杯。”父亲看过低着头半天不说话,理了理情绪,道:“沁儿,为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可是你还小,有些官场仕途的事不方便与你细说,为父是大宗伯,吃穿用度更应当节省,如此才能为百官表率,你懂吗”略顿了一下,“为父身为臣子,总是要为君王社稷做点实事的。”摸了摸我的头,又道:“吃饭吧,吃完了早睡,明日还要爬山,朝中大臣的宗亲子侄都在,可不许给爹爹丢脸。”次日清晨,天色依然晴好,在鸟声啾啾中起床,心情一片愉悦,下楼看山中苍松翠柏见雾气缭绕,想必昨夜应下过雨了。果然,大哥拿来一件浅青蓝色绣花大氅给我:“昨日出门时,阿凝让我带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我闻了闻,是用兰花烟熏过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父亲从远处走来,大哥迎上去,递与另一件给他,父亲扬扬手:“为父征战沙场多年,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这点寒气,算什么。”虽经年不曾有战事,但父亲一直保持着五更就醒,醒后外出晨练的习惯,可为国为民夙兴夜寐,铁打的骨头总会吃不消,大哥给我一个脸色,我便笑咪嘻嘻地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接下来,给爹爹系上,笑着说:“阿爹,肯定是嫌弃大哥那件衣服又破又丑吧,那穿我这件吧,这件不但好看,还特别香,您闻闻。”父亲笑咪嘻嘻地解下来大氅,复又给我披好,叫了声“罗儿,”大哥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将大氅递给父亲。沿着大路走了没多久,一条小道蜿蜒盘山而上,父亲弃了马车步撵,我们跟着他步行。雄伟耸峙的峰峦,陡峭险峻的悬崖,满山遍野都是松杉、毛竹和不知名的杂树,一棵接一棵,一片连一片,葱葱茏茏、碧绿苍翠,遮天盖地,从山麓一直拥上山顶。行了许久,感觉双腿有些酸痛,想找块石头坐下休息片刻,父亲便指着高处一处小亭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精疲力竭,千万不可放弃,再忍忍,马上就到了。”我只好咬咬牙,不多时,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挣扎着到了亭子,站在高处眺望,林海如碧海波涛,汹涌澎湃,连绵起伏,层峦叠嶂,气势壮阔。雨后,半山腰被漫天云雾缠绕,深厚,迷蒙,天地成为浑然的一体,我感觉整个人像在清澈的云层里翱翔,清新的空气唤醒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欢快,忍不住让人多吸几口气息,丫鬟仆役们也都甚是开心。我开心地大笑,喝口水不小心被呛着了,想找个可以伸开双腿的地方好好舒展舒展,却见里面已经有人,小厮车夫围着仅有的一处石桌静静而立,桌旁有一老一少两人,在看风景喝茶,面向我们的人头发已经花白,看见我们,忙起身,拱手迎上前来,笑道:“独孤兄好雅兴,朝堂多日不见,竟在这里碰上了。”父亲上前去寒暄,我偷问大哥:“那白胡子老爷爷是谁啊”大哥敛着怒气低声说:“可不就是老跟父亲作对的大冢宰,宇文护么。”我顿悟地“奥”了一声,不对啊,偶听大姊提起,大冢宰不是父亲多年的知交故友么,几个月前还和父亲联盟,辅助宇文觉,建立了大周,是开国功臣,正在想,大哥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只听父亲在那边招手:“沁儿,过来。”我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