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道:“有劳郎君了。”李瑄笑着颔首,与她并肩向竹林深处走去,霜竹则在竹林外面等着。了缘大师的住处是一座竹屋,十分雅致干净,阮烟雨还没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竹窗边,手持佛经的老僧人,竹林苍翠寂静,那老僧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面容安静慈悲,阮烟雨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李瑄轻轻推门进去,阮烟雨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就见李瑄向那白面白须的老人拱手行礼道:“师傅,阮氏七娘求见。”了缘大师放下佛经,阮烟雨发现他有一双极明亮温和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清净直白,不带任何情绪,她不由微微一笑,忙上前行礼。了缘大师点了点头,微笑道:“澄净既然是以俗礼相见,想来你应是他的朋友,请坐吧。”澄净,应该是李瑄的法号吧阮烟雨又福了福身,李瑄已经拿了一个干净的棉蒲团过来,小声道:“山中阴凉,你坐这个。”阮烟雨脸一红,颔首谢过,便在蒲团上跪坐下,李瑄在她旁边坐下,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了缘微笑着看着他俩,待二人都在他面前坐好,才开口问道:“相识即是有缘,女施主心中有求,不妨直说。”阮烟雨坐直身子,恭谨道:“大师慧眼,小女子的家乡在扬州,家中祖母近年受风湿腿病所苦,吃了许多药也无甚大用,小女子听闻大师善治风湿特来求药,还望大师慈悲”了缘点了点头,道:“女施主淳孝,老衲可尽力一试,还请女施主将老夫人的病情细细道来。”阮烟雨心中大喜,忙起身拜谢,将祖母的病情细细说来。了缘闭眼细听,李瑄则起身磨了墨,准备写方子。待她说完,了缘对阮家老夫人的病情也有了详细的了解,一睁眼见李瑄已经准备好一切,不禁笑了笑,打趣道:“澄净能对她人之亲也如对己之至亲一般关怀,是悟到慈悲心了,老衲十分欣慰。”李瑄讪讪地笑了笑,了缘便将方子说了,嘱咐了一遍用法,李瑄也细细写好,吹干墨迹,双手捧给阮烟雨。阮烟雨接过方子,再三道谢,心里踏实多了,想着今年冬月里一定要回扬州给祖母过寿,不过方子最好这两天就寄回去,也不知扬州入秋了没有,祖母的腿会不会疼。了缘见她眉间有忧色,念了一声佛,宽慰道:“人生肉身,总有病痛,这是不可避免的,然老夫人有孝子贤孙绕膝,心里定是满足的,女施主不用过于忧愁。”阮烟雨微微一笑,起身拜谢,袖中的木签滑落掉在地上,李瑄忙捡了起来,看到上面的字挑了挑眉,轻声念道:“梦觉高唐云雨散,十二巫峰,隔断相思眼。不为旁人移步懒,为郎憔悴羞郎见。青翼不来孤凤怨,路失桃源,再会终无便。旧恨新愁无计遗,情深何似情俱浅。”阮烟雨一愣,这不是赵令畤的蝶恋花吗怎么会做了佛家签文了“阮娘子求了签可解了”李瑄问道。阮烟雨摇了摇头,迷惑道:“着急过来见大师,连看也未看呢。”李瑄笑了笑,将签递给了缘,道:“师傅看看,徒儿竟不知咱们开宝寺还有这样的签文,也不知是个什么因果”了缘大师看了看,笑道:“这不是什么签文,这是前几年却尘师叔开得一个玩笑,说抽到此签的必是女子,且求的是姻缘,若是拿它解签,就送一句话,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说这本是下下之签,抽到此签的人情丝纠结,姻缘难理,阻隔重重,但若听了他这一句话定能否极泰来,姻缘美满。不过这几年也没人抽到,没想到女施主竟有此机缘。”阮烟雨羞得脸通红,了缘口中的却尘师叔是谁她当然知道,那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原先的齐王殿下,因爱妻病亡万念俱灰,落发为僧,最爱做的事情却是拉红线,做媒人。她也不好说人家胡说八道,可让李瑄这样的外男知道她去求姻缘,羞也羞死了她红着脸喃喃告辞,也不看李瑄,低着头出了竹屋。李瑄冲了缘行了礼,快步追了上去,了缘刚要端茶来喝却见李瑄去而复返,将桌子上一个纸包拿走,笑道:“这个我拿走了,改日再给师父带”说完拔腿就跑了。了缘一愣,这才想起来那是徒弟昨晚回来时给自己带的宫廷素点,他一向不爱在吃食上费心,唯有这几样点心堪称美味他比较喜欢吃,所以徒弟每次都会给自己带,今日竟然为了个小娘子连师父都不管了了缘不由转头看向窗外,竹林青翠,山风微凉,一身绯色裙衫的少女脚步轻盈地往前走,身着白色僧袍的俊雅少年快步跟上,将手中点心奉上,少女惊讶地看向他,想了想还是收下了,似是颔首道谢,那少年立刻眉开眼笑,手足无措地不知笑着说了什么,那少女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四目相对,两人都红了脸。了缘看着竹径上相互别开视线的一对小儿女,笑了笑,喃喃道:“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阿弥陀佛师叔这签真真精准”竹径已快走到尽头,李瑄看向走在身边的阮烟雨,只见她双目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似乎是感觉到他在看她,睫毛颤了颤,眼睛看向竹径另一边,摆明了不想理他。李瑄心里又急又悔,刚才怎么就傻乎乎地问她要不要去找却尘大师再解一下签了哪有对人家小娘子的姻缘签这么热心的人家不生气才怪他轻轻咳了一声,赔笑道:“来开宝寺的人都会去供奉着阿育王佛舍利的琉璃塔那里一观,不如我陪娘子去看看”阮烟雨看了他身上素净的僧袍一眼,摇头道:“不必了,郎君自忙去,我回去找我表姐。”李瑄也知道自己这个打扮跟她走在一起很奇怪,可他难得见到她,总不能就这么分开吧又道:“那,对了,前几日我家人来京带了些葡萄酒过来,我想着送与娘子一些,谢你上个月的款待之情,不过寺院不得有酒,所以我放在家里了,娘子可否晚些回家,我叫人拿来送你”阮烟雨心里好气又好笑,哪有送女子酒的,她只是喜欢酿酒给亲友喝,又不嗜酒,于是道:“李郎君太客气了,又不是多珍贵的酒,郎君不用放在心上,我与表姐不好久待,吃了斋饭就回去了。”“那,那你”李瑄急的汗都出来了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办,偏又没拿手帕,想用袖子擦汗又怕阮烟雨觉得他粗鲁,一双手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阮烟雨看着他手足无措的傻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想将自己的帕子给他又觉得不妥,低了头道:“李郎君回去吧,二十那日是我三表哥的生辰,我与兄长都会去,上次见李郎君与三表哥相谈甚欢,想来他到时也会邀请你,那时你若还有酒,尽可交给我兄长。”说完就行礼走开,和迎过来的霜竹一起向寺院里走去。李瑄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开怀一笑,高声道:“我一定去”阮烟雨面上一红,脚下走得更快了些,霜竹则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李郎君这是要去哪儿为何要与娘子说”阮烟雨微微一笑,将点心交给霜竹,红着脸道:“理他呢”阮烟雨在大雄宝殿没找到沈青溪,想了想就带着霜竹和护卫直奔琉璃塔,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琉璃塔前被看热闹的人群包围着的拿着马鞭的沈青溪。阮烟雨吓了一跳,忙跑过去,两个护卫上前开道,她很快就来到了沈青溪身后,这才看清地上还躺着一个衣衫破旧的书生模样的男子,此时他的样子十分不好,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伤,根本看不出长相和年龄。再一抬头,看清站在对面众侍卫前列袖子开了道口子,还吊着手臂的华服少年,阮烟雨不由心下一沉,心想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刘三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七夕游玩那刘三郎一眼就看到了阮烟雨,细眼一眯,冷笑道:“呦这不是阮七娘吗怎么,你也是来为这小子出头的”沈青溪皱眉看了阮烟雨一眼,轻声道:“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就够了。”即使她刻意缓下声音,阮烟雨还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冷意,她了解沈青溪,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不能善了了。阮烟雨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男子,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缓步上前道:“刘三郎,这里是佛门净地,在这里行凶你就不怕佛祖责罚吗”刘三郎哈哈大笑,指着阮烟雨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蠢话难道杨文修就因为你这副皮囊才护着你的”阮烟雨也知道她这话问的蠢,他既然敢行凶,当然不怕佛祖责罚,但她必须要让自己和沈青溪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这样这些围观的人才不会乱说话。不过他提杨文修是什么意思她按住沈青溪紧握马鞭的手,直视着刘三郎冷冷道:“你可能不怕神佛,但开宝寺可是皇家寺院,想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传入陛下耳中,不知你到时要如何应对”刘三郎这才变了脸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冷哼道:“你不用吓我,我不过是处置一个冒犯我的贱民,怎么可能会传到陛下那里,倒是你们两个小娘子,为了一个男人出头,不知道要传出什么佳话呢”“闭嘴”沈青溪大恼,挣开阮烟雨的手,大步上前将马鞭抽向刘三郎。刘三郎往后一退,阮烟雨暗叫不好,果然他身边的护卫上前一把抓住马鞭,大力一拽,沈青溪由于惯性向前一扑,马鞭脱手,要不是阮烟雨和阿蛮及时拉住她,只怕她就要摔到地上去了。刘三郎又向前走了两步,冷笑道:“哼,刚才是我没防备才被你抽了一下,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能伤到我真是笑话”“你”沈青溪气得脸都白了,赤手空拳就要往前冲。阮烟雨吓得赶紧拉住她,刚要相劝,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气息奄奄地道:“这位娘子,不,不要管我了,生,生死,由命,你快走,不值,值得为我,为我”“胡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骨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青溪一边骂他一边往阿蛮身上找武器。阮烟雨看他情况实在不好,沈青溪也快被气晕了,一咬牙,上前道:“刘三郎这里是太宗皇帝供奉佛祖舍利的地方,你当真要在这里撒野吗”刘三郎身边的护卫面面相觑,明显有些担心,刘三郎却脖子一梗,高声道:“是又如何这个贱民撞我在先,难道我还不能找回来吗”阮烟雨这会儿也明白了,想来是今日人多,这男子不小心撞到了刘三郎受伤的胳膊,刘三郎一气之下就打了他,而沈青溪正好来看琉璃塔碰上了,好心救下了这男子,才与刘三郎有了冲突。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来人”少女的声音清脆冷冽,阮府和威远侯府的下人护卫齐声应“是”,阮烟雨看着刘三郎道:“去找这里的住持和执法僧人,将这边的事详细说一下,想来要是在开宝寺出了人命,他们也脱不了关系吧再去府尹衙门报案,说有人在皇家寺院寻衅滋事”阮烟雨不傻,这边闹得这么大,寺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到这会儿还不来,肯定是不想得罪朝霞长公主。可皇家寺院里闹出人命,他们又如何跟皇帝交代刘三郎这才变了脸色,冷笑道:“倒是我小看了阮家娘子,不过咱们山水有相逢,走着瞧”说完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沈青溪呸了一声,高声道:“有本事别认怂啊”等刘三郎走远,阮烟雨才扶着霜竹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刘三郎会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官府和寺院这边站不站在她们这边还两说,好好的大家闺秀为个陌生男子出头这名声也不好听啊。沈青溪知道自己又让阮烟雨收拾了一次烂摊子,嘿嘿笑了笑,这会儿寺里的僧人才姗姗来迟帮忙驱散围观人群,沈青溪讨好的抱了抱阮烟雨就去看那男子的伤势。阮烟雨忍不住叹了口气,给阿蛮递了个眼色,阿蛮忙将沈青溪挡在身后,让两个护卫将那男子抬到树荫下,又吩咐人找木板抬人,一番折腾下来那人已经晕了过去。阮烟雨做主让人将他抬上婢女们坐的马车,给了身边护卫一些银两,让他带着那人尽量缓车慢行,将他送去医馆医治。忙完这些,阮烟雨和沈青溪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坐马车回了阮府,姐妹俩谁都忘了问对方的姻缘签到底作何解。晚上护卫回来说那个男子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伤了腿,要卧床几个月。阮烟雨细问之下才知道,那男子叫秦纡,是个书生,京郊夷山人,今年二十有一,父母早亡,他跟着叔叔过活,叔叔家中贫苦,子女众多,平日里他便为寺院抄经贴补家用。他虽然自小读书,已经考中了举人,但家里的农活从未拉下,所以身体还是挺结实的,可他前些天受了风寒,病中抄经又耗神,所以今日来送经文的时候晕晕乎乎地撞到了刘三郎,刘三郎那脾气,要不是今日有沈青溪在,只怕他就要被打死了也不知他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件事阮烟雨听过也就放在一边,没有在意。七夕的时候阮烟雨邀沈青溪去逛庙会她也没来,一打听才知道大舅母听说沈青溪在开宝寺闯了祸,一气之下罚了她禁足,继续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