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看去,他发现这个宅子比他印象中的大多了。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这一家人。内院太远。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在外面的大树上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天快黑了。元王府大门口有人点上灯,他才看见谢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下人和媒婆从角门里笑容满面地出来。谢家大夫人陆瑞兰还是他姨母。但是现在看过去。她脸上熟悉亲切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碍眼。“大嫂,婚期差不多就定了,五弟总算是放心了吧。”宁舒眉含笑说道。“是啊,瞧他着急的样儿,还不肯说自己着急,旁敲侧击地让我们来请期”陆瑞兰眉开眼笑,双手拢在狐皮袖筒里,一说话,嘴边就冒出一阵白色的热气。宁舒眉跟陆瑞兰拉着手上了轿,道:“五弟这样上心,以后一定幸福美满。”“那是。最好三年抱俩,我们就对得起过世的公公婆婆了。”陆瑞兰想得更长远,一下子就跳过成亲,来到了生儿育女的阶段。“是啊那盈郡主看上去是好生养的样子。”宁舒眉调皮地朝陆瑞兰眨了眨眼。两人一起掩袖而笑。慕容长青听见她们的说话声,恼得满脸紫涨,一拳砸过去,将那枯枝嗖的一声砸断了一根。“谁”元王府的护卫听见门口的声响有些不对,从院子里窜了出来。慕容长青忙借着暮色的掩映,飞身离去。他想,他也不能再等了。不管怎样,他一定要试一试皇宫里面,皇后齐雪筠也知道了谢家请期的事情。元应蓝陪在她身边,很是遗憾地摇摇头,道:“可怜慕容世子一片痴心。”“哦你见过慕容长青”皇后齐雪筠转头问道,放下正在写字的笔。“昨天见到了,他一个人在酒楼喝闷酒。我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怎么说”“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应蓝摊了摊手,“也是个痴情可怜人啊”皇后齐雪筠沉吟良久,看了看元应蓝:“你怎么老在本宫面前提他”“我就是可惜而已。”元应蓝含蓄说道,并没有说为何可惜,很快转了话题,“皇祖母,冬至祭天的大典,今年还举行吗”“当然要举行了。怎么了”“外面的大雪还没有化呢。都说化雪天比下雪天还冷,城外的路更难走。”元应蓝皱起眉头,“皇祖父也要去吗”“你这孩子外面的雪没有化,路难走,关你什么事自然有人办妥。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妥,那谢副相,真是白担了最是才高的名头”皇后齐雪筠一点都不担心,讥嘲地嗤笑一声,“好了,别想那些了。来,蓝蓝。咱们看看这些好儿郎,你看上谁皇祖母亲自出面给你说亲”元应蓝随便看了一眼那些名单,笑道:“真的看上谁都可以吗万一人家已经娶妻了呢”“那又如何皇祖母自会让他休妻”皇后齐雪筠完全不当一回事,但是又疑惑问道:“不过,已经成亲的男子,多半已经有孩子了,就算能休妻。那孩子可是赶不走。你真的想嫁这种人”“哈哈,怎么可能我就是随便说说,跟皇祖母抬抬杠而已。皇祖母千万别生我的气”元应蓝忙抱着皇后齐雪筠的胳膊摇了摇。撒娇说道。“你这孩子以前觉得你太懂事,如今又越来越没大没小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皇后齐雪筠对元应蓝越来越疼爱,拉着她的手道:“皇祖母只有你和佳儿两个孩子,不疼你们疼谁对了。你娘还天天听戏呢你去过元王府没有跟盈袖还有小磊他们也不要生分了。”听戏元王府这两样事情连在一起说,元应蓝心里不由一动。试探着问道:“皇祖母,伯父他们刚刚认祖归宗,皇祖父也没有大办,我觉得不太好。不如我们齐王府出面摆酒席。恭喜他们认祖归宗”皇后齐雪筠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果然聪明得紧。她只提了个开头,她就知道怎样接下去。“这样自然是好。京城有名的庆喜班本来就在你们齐王府,摆酒唱戏也算方便。”皇后齐雪筠含笑说道。“不如就在冬至那天吧。皇祖母和皇祖父去郊外祭天,百官休沐。你们不用去,就请他们去齐王府坐坐吧。”关键是,那一天,别的官员不用去,谢东篱作为主管礼部和刑部的副相,却是要陪同元宏帝和皇后一起去郊外祭天的“我倒是想啊,但是担心他们不肯去。”元应蓝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眼珠转了转,还是想皇后出面,不然这戏不好唱下去。“那有什么难的皇祖母马上召元王妃进宫,亲自跟她说。你们是亲戚,家和万事兴嘛”皇后齐雪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别人的命运。东城坊区元王府的内院至贵堂里,沈咏洁拿着请期的日子跟盈袖说话:“袖袖,你看看这几个日子怎样”谢家给了几个日子,让她们挑,自然是要避开盈袖的小日子的缘故。盈袖看了一眼,见都是恰好错开她的小日子,心里微微有些惊诧,又有些脸红,暗道谢东篱这厮到底知道她多少事情沈咏洁半天不见盈袖说话,还以为她害羞,就没有多问,道:“那我去问你的丫鬟。”盈袖点点头,等沈咏洁走了,伸手拿过写着婚期日子的册子,翻来覆去地看,有些欣喜,但也有些惆怅。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态,有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前几天在北城门那边看见了师父,之后就又杳无音讯了,心里很是惦记,一心想跟师父分享自己的喜悦,又有淡淡的遗憾。一个人在灯前坐了很久,也不想去睡觉。下意识里,她在等着师父的笛声。但是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她也趴在桌上睡着了,也没有等到师父。只是到了夜最黑沉的时候,师父才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这一次没有吹笛,也就没有叫醒盈袖。师父挥手一拂,至贵堂的大门门闩自己就打开了。屋里值夜的下人睡得东倒西歪,轻微的鼾声让夜色更加宁静。他先前在至贵堂的围墙上站了许久,本来是不想进来的,只是挂念着她,才过来看看她。没想到盈袖卧房里的灯久久不灭。只是看着她撑着头的侧影印在窗纱上,师父竟然舍不得离去,一直定定地看着那扇窗子。后来到了半夜时分,灯油耗尽,卧房里的灯终于熄了,师父叹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脚要离开。可是他的腿好像有自主意识一般,没有往墙外跳,反而往墙内跳,来到至贵堂的院子里。走到至贵堂里面的卧房,一眼就看见盈袖没有去床上睡,而是趴在窗下的书案上睡着了。师父的眸子里流露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神色。第260章 动容至贵堂的卧房里有地龙和火墙,虽然是寒冬腊月的化雪天,其实一点都不冷。n,不过盈袖穿着寝袍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到了夜深时分,地龙和火墙里面的火渐渐弱了下去,睡梦中的她还是瑟缩地打了个寒战。师父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见不到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荡荡地虚得慌,见到了她,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情绪。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不舍和依恋。尘世的流转原本对他来说向来如同白驹过隙,转身就忘,不留一点尘埃。他从来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履行自己应该履行的责任。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人世间的分分合合,一直心甘情愿做一个旁观者。直到遇到她。到底是她出现的恰如其分,因为他已经孤独得太久,渴望与人靠近,还是她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在他的生命中有特殊的使命,只等着他去发现也许顺其自然地走下去,才是找到答案的正确路子吧师父沉吟良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有古往今来最聪明的头脑,唯一堪不透一个“情”字。“师父”盈袖在睡梦中轻声呢喃。师父的面色终于有些动容。他弯下腰,将盈袖轻轻抱起来,横在臂弯。往她的拔步床走去。拉开被子,铺好枕头,师父将盈袖缓缓放到床上。再给她掖好被角。回到熟悉的床上,盈袖在睡梦里舒展了紧皱的双眸,唇角恬然带笑。师父情不自禁跟着翘起嘴角。不提防间,他坐到盈袖的床沿上,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勾勒她面部的轮廓,像是要把她牢牢记在心里。窗外北风呼啸。被冻硬了的白雪在月色下发出莹白的光,照亮了整个至贵堂的院子。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北风才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静谧。师父长吁一口气。不知不觉,他在盈袖这里居然坐了半夜。师父正要起身,却发现有股阻力传来,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低头。看见盈袖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里伸出玉白的手指。拉着他的衣襟。“师父”盈袖嘟哝一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师父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衣角抖开,悄然站了起来。拔步床的帐帘垂了下来,隔绝了帘外天光。等盈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丫鬟婆子早就起来了。打扫得打扫,做早饭得做早饭。她房里的那些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早已经洗漱完毕,等着她起床。盈袖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只想再睡一会儿,这样她才能继续她的梦。她昨晚梦见师父来看她了。还在她的床边坐了一整晚。她就装着睡觉,觑着眼睛看着师父高大伟岸又安全可靠的身形,一想到就心生暖意。可惜梦就是梦。当她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帐帘低垂,床前博山金兽香炉里龙涎香的香气袅袅,床沿上却空无一人。只是一个梦罢了。天光一到,她的梦就要醒了。师父,真的只能永远属于黑夜吗盈袖深深地吁一口气,将被子拉了起来,把自己整个人罩在被子里。“郡主该起来了。”采桑在外面踱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盈袖的房门,“陛下使人传旨,让小郡王过几天冬至的时候跟着去郊外祭天呢。”盈袖的心里猛地一颤,刚才的惆怅慵懒情绪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掀开被子,撂开帐帘,忙忙地跻了鞋,冲到卧房门前推开门,顺手撂开门帘,急急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会让小磊跟着去祭天呢”“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夫人那边使人过来说的。”采桑忙命人进来打水,让盈袖梳洗。盈袖随便洗了把脸,拿青盐擦了牙,就去烟波阁问沈咏洁:“娘,皇祖父说要让小磊陪着去冬至祭天”“是,刚才传的旨意。”沈咏洁将圣旨递给盈袖,“你自己看。”盈袖打开圣旨,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沉吟问道:“只带小磊吗”她知道,以前皇帝冬至去郊外祭天,是只带皇后的。“我打听了一下,好像也带佳郡王,就是以前的皇太孙。”沈咏洁含笑说道,“这样还差不多。”如果只带小磊,那真是要把小磊放在火上烤了。现在元应佳和小磊一个待遇,至少能堵很多人的嘴。盈袖松了口气,随意问道:“那爹呢皇祖父也带爹去吗”论身份,元健仁的身份比小磊和元应佳都要高。“不,你爹不用去。”沈咏洁嘴边的讥嘲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端庄温和的样子,“你爹的腿伤还没有好,想去都去不了。”“原来是这样。”元健仁的屋子里,他听说元宏帝会带小磊和元应佳去祭天,心里很是不舒服。“王爷,您跟孩子们生什么气啊陛下这是心疼您。您的腿伤还没好,就算让您去您也不能去,难道要抗旨不成”兰儿肃着脸,拿着银匙给元健仁喂药。听着美人的莺声燕语,元健仁的心情才好了点,他看着兰儿点点头,笑道:“那是。等本王的腿好了,本王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你圆房”兰儿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站起来。道:“这碗药喝完了,我去给王爷拿点儿蜜饯过来。”元健仁沉迷地看着兰儿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前。兰儿一走出去,他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虽然兰儿说得有道理。他的心里还是不舒服。“王爷,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