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翠的花瓣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洒了一地。那丫鬟吃了一惊,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忙放下花篮,跪到地上清扫那些被剪碎的花瓣。这品菊花花朵硕大,跟牡丹的花型很相似,只是花瓣没有牡丹那么多层。外层白玉色,越到花朵里层,那些细长的花瓣却渐渐变成绿色,青翠欲滴,宛如绿玉,因此虽然是菊花,却被世人称为“绿牡丹”。绿牡丹非常娇气。一般人家养不出来。陆瑞枫这辈子的心血都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养出了不少名品花种。她又爱花道,插的花或者清雅,或者华贵。在东元国也算是一绝。而她身份也比一般的花匠艺人更加高贵,她插的花,外面拿银子都买不到。因此皇后娘娘千秋的时候,长兴侯府用侯夫人亲手侍弄的“绿玉仙子”敬献。赢得皇后娘娘凤颜大悦,给长兴侯夫人赐下很多赏赐。其中有一套绿玉头面首饰,更是华贵异常。陆瑞枫想起那套绿玉头面,牙根儿都快咬得咯嘣响了。她啪地一下把花剪扔到地上,转身进屋里洗手去了。“夫人。司徒府的沈夫人送来帖子,说好久不见,想登门拜访。跟夫人见一面。”二门上的婆子从外院管事那儿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报信。司徒家不管是来人还是来帖子。他们都不敢怠慢。未来世子夫人的娘家,他们有几个脑袋敢不放在眼里就算司徒家是商家,但是司徒夫人沈氏,可是沈大丞相的嫡女,而且人家现在也没死一个活着的丞相嫡女岳母,当然比过世的丞相嫡女岳母要有地位多了。陆瑞枫刚洗了手,拿柔绢细细擦着手,头也不抬地道:“不是送了礼吗怎么还要见”沈咏洁的桂花宴,陆瑞枫没有打算参加。因皇后千秋节的事儿,严重影响了陆瑞枫的心情,她也没有心思去敷衍沈咏洁,便只派了管事去送礼,回绝了沈咏洁的请帖。没想到沈咏洁不依不饶,还要上门了陆瑞枫脸上泛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很快又平复了唇角,从丫鬟手中接过漱口茶喝了一口,再吐到另一个丫鬟捧过来的小铜盂里。“送贴子的人只说了沈夫人很想念夫人,说想上门一叙。”那婆子低着头,垂手竖立在正房门前。陆瑞枫轻笑一声,想了想,道:“那就请她过府说话吧。”说着站起来,走到东稍间自己专门用来插花的花房去了。别的丫鬟婆子都留在外头伺候,只有她带进来的一个陪房陆婆子跟了进来。“夫人,您真的要见沈夫人”“你说我躲得开吗啧啧,人真是不能行差踏错。你看,当年她是沈家嫡女,她爹还是大丞相。我虽然也是三侯五相家的嫡女,但是我爹却不是副相,比她差远了。如今呢”陆瑞枫摇摇头,“我跟你说,她哪里是想我了她是想我们侯府的权势了。说来她也是命苦,堂堂大丞相嫡女,却只能嫁给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嫁了商人不说,还一早就生孩子,差一点死了。这十年,她在外头也不好过”“您的意思是,她来侯府,是想催世子跟她女儿成亲的事儿”陆婆子眨了眨眼,悄声问道,给陆瑞枫披上一件软绸披风,一边道:“外头热,屋里已经凉飕飕的,夫人小心着凉。”陆瑞枫含笑看了她一眼,拢着披风在贵妃榻上歪了下来,捧起一碗晶莹的桂花藕米分慢慢吃,一边道:“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她爹把她嫁给那独眼商人,我还未诶她可惜了好久,一直挺同情她的”“夫人菩萨心肠,当然看不得沈夫人落难了。”陆婆子殷勤说道,半跪下来,拿了美人捶给陆瑞枫捶腿。世人都以为长兴侯夫人陆瑞枫给她的儿子,长兴侯府的嫡子兼世子慕容长青定下沈咏洁的女儿,是因为她顾念两人当初手帕交的情意,所以不顾两家门户悬殊,执意定亲。而陆瑞枫当初定这门亲事,开始确实是因为可怜当年的至交好友沈咏洁遇人不淑,想帮帮她。她的朋友不多,沈咏洁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所以当沈咏洁第一胎生了女儿,陆瑞枫立即决定要给三岁的儿子慕容长青定下一门娃娃亲。当时长兴侯慕容辰大力反对,但是陆瑞枫一力坚持,后来慕容辰不知怎地,就同意了。这桩亲事一提出来。司徒家当然是求之不得。长兴侯慕容辰当时心里很不高兴,不过连沈大丞相和皇后娘娘都表示大力赞同,他才不敢反对。沈大丞相赞同这桩婚事,慕容辰不奇怪。但是连皇后齐雪筠都赞同,慕容辰就很是奇怪了。他曾经试图旁敲侧击地问过皇后原因,皇后只是说,他们已经对不起陆瑞枫了。何必在长青的婚事上跟她过不去呢反正不是嫁女儿。而是娶媳妇,不管那家姑娘有多不好,等娶到侯府。还不是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让他不要担心,而且说慕容长青这种出身,比太子也差不了多少。哪里需要一个有力的妻族来帮他呢说了很多理由,慕容辰听得半信半疑。但是他也知道,齐雪筠不想说的话,就算是说梦话,她都不会说出口。这个女人的嘴比蚌壳还紧。可惜这样一桩亲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陆瑞枫心里慢慢变了调。最开始改变心意,是在她得知慕容长青的生母到底是谁的时候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皇后齐雪筠。但是这种恨意,却只能永远藏在心里。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天长日久,那恨意发了酵,浓得跟酒一样,却不是好酒,而是酸得跟陈年老醋一样。最近在皇后齐雪筠的千秋宴上,发现皇后对这桩婚事居然乐见其成,很是高兴的样子,陆瑞枫心里就更难受了。一切能让皇后齐雪筠高兴的事,都会让陆瑞枫难受到有想要杀人的冲动陆瑞枫歪在贵妃榻上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了。如果她没有猜错,沈咏洁上门,肯定是来谈婚事的。结一桩亲不容易,破坏一桩亲还不容易吗以前她若是想退婚,还真不好退。因为以前沈咏洁“死”了,她生前定下的亲事,死后就要退亲,未免让人说她趋炎附势,不近人情,名声也不好听。而陆瑞枫最在意的东西,除了她的花花草草,就是她贤惠大度、仗义仁厚的名声了但是现在沈咏洁没有死,如果闹出事来,对方主动退亲,就怪不得她了吧再一想到退亲之后,皇后惊怒交加的嘴脸,那真是大快人心呢陆瑞枫越想越高兴,从贵妃榻上坐直了身子,先问道:“世子在家吗”“在,在校场演习骑射呢。”陆瑞枫点点头:“准备八样点心小菜,再温两壶菊花清酒,我要跟沈夫人好好喝两杯。”沈咏洁这一次倒是很快接到陆瑞枫的回帖,说已经备好酒菜,等她过府一叙,又说多年不见,实在想得紧,只是家里事忙,一时脱不开身来桂花宴,望她见谅云云。沈咏洁面无表情看完陆瑞枫的信,轻轻叹一口气,将信放到妆台上。她当年是有名的才女,陆瑞枫这点心思虽然极力隐藏,但还是在她的信里表现了出来。如果说多年不见,真的很想她,怎么会她回京两个月了,一次都没有来过就连这样的亲笔信,也是第一次送来。还说家里事忙,脱不开身赴宴就更是笑话了。长兴侯府又不是平民百姓家,要主妇在家里亲手操持家务,准备一日三餐说脱不开身,其实是因为你份量不够,人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而已。若是别人家请客,比如沈相家里,陆瑞枫除非是病得起不来床了,否则不可能不去。沈咏洁没想到这个当年的手帕交如今也对她用上这样的心机,脸色有些不好看。司徒盈袖过来看她,见沈咏洁脸色不太好,忙问道:“娘,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是不是张姨娘”沈咏洁摇摇头,“不是,跟她没有关系。”说着握了握司徒盈袖的手,含笑打量她,“你去看看你弟弟。我要出去一趟。”“娘要去哪里”司徒盈袖很是紧张地问道,“要不要带我一起去”“我要去长兴侯府,你也要去”沈咏洁笑着对她眨了眨眼,“长青不知道在不在府里”司徒盈袖脸上一红。不依地跺了跺脚,“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不在府里跟我什么相干”说着便跑了出去。到底是姑娘大了,知道害羞了。沈咏洁看着司徒盈袖的背影,微微地笑。也罢,不管陆瑞枫如何,慕容长青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孩子,对盈袖也好。关怀备至。见天上门请安,每次来,都要问司徒盈袖在做什么。沈咏洁虽然没有见慕容长青。但是这些事情,帮她管家的沈嬷嬷都一五一十说与她听了。“来人,备车,去长兴侯府。”沈咏洁吩咐道。一边去屏风后面换了出门的衣裳出来,坐着司徒府的大车。往长兴侯府去了。陆瑞枫没有等多久,就等来了沈咏洁。“咏洁,好久不见,你的身子都养好了吗”陆瑞枫虽然一直没有去看沈咏洁。但是这一次一见到她,就十分热情地上前跟她打招呼,就跟先前的冷落是沈咏洁自己多心了一样。沈咏洁也含笑握着陆瑞枫的手。跟她一起走进上房。为表示亲热,陆瑞枫带着沈咏洁来到她日常起居宴坐的东稍间。两人分坐在贵妃榻上的乌木海棠团刻矮几两边。矮几上摆着八碟干果和小菜。还有两瓶酒。“来,我记得你当初的酒量很好的。”陆瑞枫亲手给沈咏洁斟酒,“尝尝我酿的菊花清酒。”那酒一倒出来,就清香四溢,闻到酒味儿就醉了。沈咏洁脸上的神情又松泛了几分。她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吃了几口小菜,又跟陆瑞枫寒暄几句家长里短,才进入正题,道:“瑞枫,既然我今天来了,就明人不说暗话。我想问问你,明年袖袖及笄之后,咱们把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为好”陆瑞枫露出几分惊讶的样子,很是尴尬为难地道:“咏洁,咱们今日是叙旧,说这些话做什么来,再喝一杯”又给沈咏洁斟了一杯酒。沈咏洁没有再喝了,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陆瑞枫,淡淡地道:“我知道在咱们东元国,女家主动上门谈亲事,是上杆子倒贴,确实有些没脸面。但是对我来说,我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脸面重要。你就给句话吧,这桩亲事,到底想怎样”当年他们可是过了三书六礼的,是真正定了的亲事,不是只交换信物的口头婚约。陆瑞枫轻轻咳嗽一声,只好笑着道:“咏洁,咱们是定了亲的,当然要成亲,不过,婚期这种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等侯爷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沈咏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仰脖儿吃了一杯酒,道:“我知道瑞枫你也不是那种人,不然不会跟我们袖袖定亲了。你放心,你不要小看我们袖袖的出身,她决计不会辱没长青的。”“嗯,这个我信。只怕长青会辱没你们家袖袖。”陆瑞枫笑着嘀咕了一句,眼里却没有笑意。沈咏洁愕然抬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陆瑞枫却已经低下头,给她夹了一筷子金玉藕夹,笑道:“我说笑呢,你还当真了来,这是你从小最爱吃的菜。”沈咏洁吃了那金玉藕夹,一边絮絮叨叨说起新房和打家具的事儿,问陆瑞枫什么时候能把新房定好了,他们来量尺寸打家具。现在开始打家具,到明年成亲的时候就差不多了。陆瑞枫笑着道:“新房我都想好了,就在长青现在住的院子旁边再起一个新院子,把他现在的院子并进去当做是跨院就好了。”这样一说,那地方可真是不小。沈咏洁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殷切地道:“会不会太大了”“不大,不大,以后人多,住得下。”陆瑞枫笑眯眯说道,又问沈咏洁:“对了,你们家二小姐最近怎么不能出来了我给她送了好几次帖子,让她来陪我说说话,她都说不能出门。咏洁,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太要强了。司徒二小姐本来正经是嫡女,因为你,她生生变作庶女,已经很吃亏了,你还苛待她,这话传出去,你的名声会很不好听的。”沈咏洁微微皱起眉头,道:“瑞枫,你还是那么好那些虚名啊”“不是虚名。”陆瑞枫叹口气,“人活一世,不就图旁人看自己的眼光吗如果大家都看不起你,在背后嚼舌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再说,你已经得回了一切,不如大度一些,把司徒二小姐养在名下,别人也会对盈袖高看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