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没逃过他的眼线,听闻乞步谷和江赢和得手,他也就放心了。手中的噬墨的狼毫勾勒出一对鸳鸯,他叹了口气,无论怎样都画不出季小九的神韵。这几日不用上朝,他倒一心扑在了画作上,用心久了,肩膀都有些酸痛。曲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耿楚在揉着肩膀,关心道:“主子,身上又疼了”他家主子最近身体不太好,身上总是无缘无故的疼痛,有的时候疼到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却不肯请郎中,也不用药,好在梁伯总能安抚的了主子,“用不用叫梁伯来”“不用了,只是肩膀痛。”耿楚无关痛痒的说道。“主子,外面有圣旨。”曲贺说道,自打耿楚辞官,圣旨迟迟未下,他总觉得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主子和皇上之间可不仅仅是君臣的关系,皇上怎么能这么不讲从小到大的情分呢。耿楚撩了笔,大概是削爵的圣旨到了。“出去接旨吧。”曲贺在耿楚身后哎了一声,随耿楚出了门,大门口三个礼部官员随着阮禄来送旨,看着耿楚从抄手廊边来,阮禄赶紧摆好了宣旨的架势,耿楚也撩开下袍,揖着礼恭恭敬敬的跪下,阮禄一点点打开圣旨,捏紧了嗓子字正腔圆的颂道:“圣旨有云:奉天承命,皇帝诏曰,摄政王耿氏,自新君初立以来,以权谋私,私用渭南等县土地三十亩,构陷领侍卫内大臣颜氏,结党懈职,大不敬圣躬,念其昔日功勋,免其死罪,削其爵,贬其位为庶民,其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钦此。”耿楚一直行着揖礼,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听完季小九的旨意,缓缓的跪拜下去,声音安适如常,宛如陶瓷的清丽脆声:“草民谢陛下不杀之恩。”耿楚伸手去接旨,刚要站起身,阮禄笑眯眯的制止他道:“王爷别急,还有另一道圣旨。”一时还没适应耿楚庶民的身份,阮禄还是习惯叫他王爷。耿楚一愣,这他倒是没想到,看着阮禄笑眯眯的神情,也只好一头雾水的继续跪了下去。阮禄这次宣旨,嘴角都是微扬的,他虽然惧怕耿楚,但耿楚好歹真心对待陛下,比起颜南卿,阮禄也更倾向耿楚。这回宣旨,连声音都拔高了三分:“圣旨有云:奉天承命,皇帝诏曰,自明化先帝归天,国丧哀哀,新帝年幼,摄政王耿氏悉心辅弼,力扶社稷,以致海内河清,民有所安,万邦咸服,摄政王耿氏虽功高震主,然为不世之臣,深得朕心,自笄礼后,入宫伴驾,封二品侍郎,居毓秀宫,钦此。”耿楚垂着眼眸,面色无常,眼底却是惊涛骇浪,小九让他进宫伴驾一时脑海中略过太多的想法,有些混乱不清,唇畔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笄礼之后他早就死无全尸了。“王爷,接旨吧”阮禄没看透耿楚笑意背后的凄凉,只以为他是惊住了,还笑着提醒他。耿楚心里叹了口气:“恕草民不能接旨。”阮禄大骇,眉头皱成了川字形,语气哀求:“王爷您您这是抗旨”“劳烦阮公公回宫,请陛下收回成命,草民已经准备行囊出京,本以为陛下会判草民永世不得入京,不料陛下宽宥”耿楚淡淡道,身旁的曲贺看着自己主子抗旨,刚要起身劝劝,就听耿楚继续道:“如若今后草民有幸得见天颜,还望陛下海涵草民所犯的罪过,承蒙不弃,肯见草民一面。”话音刚落,耿楚行了一礼便起身吩咐曲贺道:“曲贺,送一送阮公公。”今后今后,怕是今天起再没有往后。曲贺的脸色也不好看,最多的是不忍心,明明可以重新回宫,王爷为何不肯呢“王爷”阮禄也有些难过,明明看上去一对极为般配的鸳鸯璧人,怎的命运就这样坎坷呢自家皇上反应慢,这么些年都没看出来眼前人的心意,这会儿窗户纸好不容易捅破了,另一个又执拗起来。“王爷,容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咱家主子不比平常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儿,这一颗心不能只栓在一人身上,王爷和皇上有多年的情谊,进宫伴驾皇上不会苦了王爷,王爷又何必呢”耿楚摇摇头,只是轻笑:“草民并没有生陛下的气,只是草民罪不容诛,实在无颜进宫侍奉,还请阮公公代为转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石榴形虎头纹荷包,递给阮禄:“这里面是一个羊脂玉的玉镯,草民的家产已全部充公,这个镯子劳烦公公转交给陛下,也算草民为陛下的笄礼准备的一点心意。”阮禄拉着脸手下那荷包,声音似有劝解之意,“王爷”耿楚摆摆手:“照顾好陛下。”便顺着抄手廊回到了宅邸深处。阮禄看着耿楚的身影消失,意识到这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摄政王了,脸色神情说不出的难过,将手里的圣旨交给身后礼部官员,自己朝着抄手廊处跪拜下去,不知觉的湿了眼眶:“奴才一定照顾好皇上。”、三十三雨霖铃傍晚间下起了小雨,稀稀疏疏的宛如牛毛一样细腻,打得枝叶低头细语,渐渐汇成水流从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滴落在汉白玉的丹陛石上,侧耳倾听,还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情调在里。阮禄怀里捧着黑犀牛角轴的圣旨匆匆行过,走到金华殿的屋檐下收了油纸伞,弹了弹溅落在身上的雨水和零落的花瓣,小碎步走到季小九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双手高举圣旨越过头顶道:“皇上,摄政王没接旨。”季小九正端着手里的无极门话本,听了阮禄这话话本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有些难以置信:“没接旨”“王爷说自己罪大恶极,无颜进宫侍奉陛下,如若今后得幸,陛下宽宥,还能再见上一见就是极大的恩赐了。”阮禄将耿楚的意思复述给季小九听,他虽然是御前侍奉,但喜怒哀乐还是有的,这语气透着三分怜意,他也是有些可怜耿楚的。“他好大的胆子你就没告诉他这是抗旨么”“奴才说了,可是摄政王让奴才给皇上您这个。”阮禄说着将圣旨放在季小九身前的桌案上,又从怀里掏出那虎头纹的荷包。季小九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只羊脂白玉镯,莹润温婉,洁白无瑕,看上去好像受了好多年的人气才生出这么柔润的光泽,季小九对着烛火看了看,宫中好东西的玉器不少,但多数都是新品,不若受了人气的玉色温润,这一看就是软玉之中的上品,耿楚应该是带在身上多年,季小九心里很喜欢,可嘴上还是硬着说道:“他这是在和朕闹别扭,争宠呢,晾他几天就好了。”说着头也没抬,自顾的将镯子套在了手上,也没看见阮禄红了的眼眶。天色越发黑沉,朱雀大街上也因天公不作美小商小贩都早早收了摊位,街上冷冷清清,偶尔路过几个披着蓑衣的行人匆匆赶路,青梅馆内确是一片莺歌燕舞的景象,萧衍珩衣衫凌乱的坐在明式酸枝的案头几前,懒懒的靠在一位衣着浅薄的姑娘身上,接下温香软玉中的一杯又一杯美酒,慵懒的看着面前眼神迷离的颜缨缨。醉了酒的颜缨缨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娇弱,脸上红涩的样子娇美可人,颜缨缨其实和颜南卿很像,颜南卿本身的长相就透着女人般的秀气,颜缨缨一身男儿装站在颜南卿身边,两人就像双生子一般相像,只是在个头上矮了几分。颜缨缨用下巴支在案头上,半眯半醒的看着萧衍珩低下头来在自己面前,俊脸在眼前放大了数倍,鼻息间全是萧衍珩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你休想”颜缨缨本想霸气的推开面前的人,却不料不胜酒力,欲拒还迎颇有些青楼戏子的手段,语气娇嗲到她自己都没想到。萧衍珩直起身,笑道:“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灌醉人的。”颜缨缨有气无力道,眼前有些迷蒙了。萧衍珩但笑不语,自己甄了杯酒递给颜缨缨,“来。”颜缨缨不耐烦的推开酒盅,嘟囔道:“不要”“尝一下,来。”萧衍珩不为所动,固执的将酒杯递到颜缨缨面前,直接给颜缨缨喂了下去。颜缨缨本想拒绝,甘冽的酒水滑入口中却没有往常辛辣的味道,这颇让她惊奇,暮然才扒着萧衍珩的酒壶,打开壶盖,突然间想哭,咬牙切齿道:“萧衍珩”萧衍珩被她的样子弄的好笑,不禁大笑起来,看着她被骗的模样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你这分明就是水”颜缨缨又急又气道。萧衍珩凑上前去:“傻丫头,像你这种一杯晃悠三杯倒的人不耍点手段怎么行你想在这京城中立足,这里面的可门道多了,这酒壶在上来之前我就让人换成了水,倒是你傻傻的一杯接一杯,你这样子,是要吃亏的。”颜缨缨欲哭无泪,打还打不过他,头还疼的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那张俊脸在自己面前乐不可支,心里只想把他那张嘴脸撕烂。萧衍珩拍了拍颜缨缨的肩膀:“今天你是碰到我了,这要是曹贤让那老狐狸,啧啧”颜缨缨这下是真的想哭了,她这么多年仗着父亲和哥哥的疼爱上场杀敌,在军中虽没有什么正统的军衔,可谁人见了她也都是恭恭敬敬,很惧怕的样子,一直她都以为自己是一匹野狼,无人能驯服,回到京城不出半年,才发现自己一棒子被打成了一只小野猫,谁人侵犯她她就张开爪子扑上去,不痛不痒的抓挠两下,不成想遇见了扮猪吃老虎的萧衍珩,她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当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来,叫一声哥哥。”萧衍珩玩性大发,用手去戳颜缨缨气鼓鼓的腮帮子。颜缨缨扭扭捏捏的躲开,被萧衍珩一把拉回来:“叫声哥哥,我就送你回去。”颜缨缨还是不服软。萧衍珩长臂搭在颜缨缨的肩上:“我要告诉你的第二点,就是会服软”颜缨缨转过头来:“什么意思”“就是别整天凶巴巴的,不好看。”说着伸手捏了捏颜缨缨的脸颊,白皙透红,好像能掐出水来。“做人不能表现的太逞能,适当懂得屈服,你一个女儿家整天像男人一样在外打拼,你看曹尚书,这么多年就像块软棉花一样,打不透也打不疼,为什么耿楚想动他这么多年了他却还活的好好的,他这个人就是会服软,让耿楚拿他没办法,才活的这么久的。”颜缨缨一听,萧衍珩这话似乎不错,转过头去仔细的听,发现萧衍珩也看着自己,一双笑眼让人捉摸不透,好看的五官都泛着笑意看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让人想犯罪,这让她有些晃了神,不自觉的探出身去。“叫哥哥。”萧衍珩又笑着说了一句。颜缨缨猛的醒过神来,自己刚才是疯了么她做了什么,是要去亲人家么颜缨缨虽然还有些迷糊,但理智还在,虽然不情愿,但想起萧衍珩的一番话,还是软软的道了声:“哥哥。”萧衍珩听了很受用,笑着坐直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复又拉远了,这娇嗲中还带着一丝霸气,不过已经很难得了。萧衍珩一坐远,颜缨缨心底的失落油然而生,感觉背后的凉气顺着衣领钻了进来,完了,自己一定是疯了。萧衍珩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拉着颜缨缨:“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外面的雨也停了,只是有些微凉,颜缨缨不胜酒力,脸色绯红,萧衍珩怕她酒后过了凉气,把外袍脱下来搭在她肩上,几乎是把她抗出青梅馆的,吉祥看家自己的主子从青梅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大人。”说着就要接过颜缨缨往马车里送。萧衍珩摆摆手,“走一走吧,也好醒醒酒。”吉祥点头会意,慢悠悠的赶着马车跟在两人后面,颜缨缨虽然醉了,但还不至于走不动,只是颜缨缨今夜被萧衍珩摆了一道心里很不爽,还没走出几个街口,腿一软,干脆倒在萧衍珩身上。萧衍珩倒也不拒绝,直接用背接住她,背了起来,颜缨缨枕着萧衍珩的肩膀上,心里暗自得意。萧衍珩也懂她的小伎俩,就没招呼吉祥上前,心里道:这人究竟是不是女人,胸怎么这么小颜将军府在西城,赶马车都要半个时辰,萧衍珩虽然脚程快,但慢悠悠的还是走了半个多时辰,颜缨缨在他肩上睡的也舒坦,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到了将军府的时候,正好是颜南卿来应的门,看见是萧衍珩背着自己妹妹回来也是颇为惊讶,“缨缨怎么了”“喝了些酒,无妨。”萧衍珩又抬了一下背上的人,险怕睡熟了的她掉下去。颜南卿叹了口气,让开道:“跟我过来吧。”萧衍珩跟着颜南卿走进将军府,由于颜氏在边疆八年,府中多多少少有些冷清的气息,草木丛生茂盛,似乎还没来得及打理,一路间也鲜少看见下人,和太尉府的端庄整齐没法比。颜缨缨的闺房挨着颜南卿的院子,虽然简单的修剪过,但现下本该开的叫嚣的火红石榴花院子里也没有植上,斑驳的横梁和承重柱上的红漆也没重新刷过,看着倒是清减。颜缨缨的闺房似乎就更简单了,一扇门一扇窗,一个柜子一张床,没有多余的字画,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女红缝针和古琴,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根钉子,据说是用来靠颜缨缨的枪的,一切简单的让萧衍珩吃惊,他见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