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王太医似乎有了定夺,收了指,同时撤去软枕。“王太医,病情如何”玄寂离沉而不语,皇后月碧落事涉其中不便开口,安景凉这个时候不想急着跳出来,免得给人无事生非的口实,便只有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王太医拱了拱手:“回禀太后,观小主脉象,之前应该服食过三叶草,因此引发高热不退。”“你的意思是,她的病是药物所致”眸底滑过一丝惊愕,见王太医点头,玄寂离的声音骤然冷到了冰点,“夏若桐,你竟敢装病不选,好大的胆子。”“皇上,臣女”天不佑我,夏若桐暗自长叹一声,便银牙一咬准备认罪,不想有人悄悄地撞了她一下,眸光微转,见窦涟漪拼命给自己眨眼睛,因两人都是上身趴伏在地上,双臂前伸以额触地,是以其他人看不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是这么一来,倒令她没了主意:“臣女臣女”“夏若桐,你到底想说什么,还不从实招来。”见她吞吞吐吐,太后早已不耐。“推到我身上,快。”在太后大声斥责中,旁边传来极小的、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夏若桐猛然抬起头,冲着旁边的窦涟漪摇头,“我不能”刚说出三个字,便被人一头截断了,只听得窦涟漪幽怨地看着她:“你不能相信是吗,事已至此,奴婢无话可说。”“你”见她有意大包大揽,夏若桐惊异地看着她,不过这一个字还有惊异的表情正好被人解读为不敢置信。皇后月碧落更为震惊:“窦涟漪,真的是你做的”“是。”“不是。”堂下两人一起发声,夏若桐向前膝行一步,正要张口招认,猛听得旁边人叩头如捣蒜,额头与金砖铺成的硬朗地面撞击,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而就在这咚咚的声音中,同时传来细微的却是焦急的声音:“听我的,切切。”夏若桐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那欲说还休的模样在旁人看来,甚是可怜,也就没有人再去怀疑她了,只将目光一起投向叩头不止的人身上。“好啦,好好回话。”那重重的每一下都敲打在一个人的心坎上,女人的头每每抬起的时候,鲜血染红额际的样子也令他心痛莫名,可是四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因为妒嫉吗虽然后宫最容不得妃嫔之间因妒害人,但若是窦涟漪,他却莫名地有些开心,这是不是说明她是在乎他的但,是这样吗他为之欣喜,却又不敢尽信,想他是何等睿智之人,万事当前皆洞若观火,却在一个情字上患得患失、进退失矩,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那厢窦涟漪见夏若桐稳住了,不禁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额头痛得厉害,一缕鲜血滴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从实招来。”透过染血的眼睑,只见男人俊颜无色无温,猜不出任何心绪,声音也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她就那么凝视着他,又一滴血淌下来,挂在唇边,令她的笑意显得诡异而惊艳。“这还用问吗,奴婢害怕皇上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一时糊涂铸下大错,既已败露,但请皇上责罚。”此话并无虚假,这些时日以来,他可知道她时时面对那些佳丽,心中是有多痛吗,只不过她不会害人罢了。她的话是真的,从她坦然却透着一丝痛苦的眸光中,他读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四儿,你心中果然是有寂离的,对吗只是,因爱生妒,蓄意破坏选秀,怎么说都是重罪,如何既救了她,又堵住悠悠之口,倒叫他犯了难。“窦涟漪,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押入宫刑司,待仔细审问过后再做处罚。”太后大怒,一声令下,便有人扑了上来。男人的手搭在扶手上,太过用力,关节泛了白,一直留意他的月碧落竟是不忍卒看地将视线移开。宫刑司这三个字落入众人的耳朵中,皆是一震,那是专门惩治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人进去了,鲜有能完好无缺地出来的。安景凉执着丝帕的手紧了紧,但愿,但愿这次能一击而中,令这个讨厌的女人永世不得翻身。窦涟漪亦是一惊,本能地看向男人,只见他偏着身子,爱怜地抚了抚皇后鬓边略有些松垮的凤穿牡丹珠钗,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惹得皇后娇羞一笑,好一幕帝后相和的画面。她酸涩地收回视线,不作挣扎,任由几名小太监扭着自己的胳膊押着往外走。“且慢。”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第101章 逃过一劫“皇后,你这是何意”接着是太后微显不悦的质问。她又被押了回来跪在堂上,闻得月碧落轻声细语地回答:“臣妾只是觉得事有蹊跷,窦修仪是如何知道三叶草可以致人高热的”一问既出,满座皆以为然,皇后便看向堂下额头血糊糊的女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幸好,她早有准备。“臣妾所在的尚仪宫有司撰一职,馆内藏书虽不及皇家书库一二,却也够奴婢找到想要找的内容,第八排书架、编号518的药典一书中,第三百零七页便有记载:三叶草,性喜寒,多生于水池边,人服食后可引发高热。”窦涟漪一口气说完,竟是侃侃而谈的模样。玄寂离当即命人取了书来,一查,书页以及内容果然一字不差。太后恨声道:“别人看书是为了解惑,明理,你呢,竟为了害人,真是可恶。”“母后,皇上,臣请降罪。”月碧落忽然离了座,跪倒在太后与皇上面前。孝仁太后忙示意扶起,“皇后,你何罪之有”“那日窦修仪来报时,臣妾也有同样的心思,想这些佳丽都有可能成为皇上的枕边人,从此皇上的恩宠又要分薄许多,一时也存了少一个人争也好的念头,是以未加详查,今日之事也是臣妾失职之过,还请太后与皇上发落。”孝仁太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段来,又惊又急,一时倒失了主意。“不怪你。”玄寂离亲自下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竟是看也不看堂下之人:“窦涟漪心怀执念,做出如此妒美害人之事,着幽居尚仪宫,抄录一千遍心经来见朕,示其心中佞气消否再作定夺。”旨毕,眸光投向太后询问:“母后,不知您意下如何”月碧落紧随其后,帮着求情:“佛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恳求母后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啦,你们两个倒是夫唱妇随,一唱一和的,哀家再不答应,倒是哀家没有慈悲之心了。”看到皇帝皇后琴瑟相和,太后一时心情大好,况与窦涟漪,心中始终存了一份情,不忍太过苛责。咚地一声,地上跪着的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赶紧爬起来跪好。窦涟漪扬声道:“谢太后不罚之恩,谢皇上。”她接着膝盖一转,面对堂上母仪天下的女人,珍重道谢:“谢皇后娘娘替奴婢求情,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谨记在心。”“给我带下去好好看管。”太后犹是不满,站了起来,“好啦,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不消一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怡心殿偏殿安静下来,玄寂离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盅盖子,一直不发话。对于跪在堂下的人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尤其是高高在上的一方,愈是不发一言,愈是猜不到他心中所想,无言的压力感倍增。“夏若桐”终于,男人玩味地念出她的名字。夏若桐硬着头皮回复:“臣女在。”“你不愿意进宫”这突兀的一句伴随着利箭一样的眼神,令她有些招架不住,所幸她慌得伏下身去,将眼中的惊慌掩藏了下去:“臣女不敢。”“抬起头来说话,一个个见了朕像见了猫似的,朕有那么可怕吗”倒是有一只老鼠不怕他这只猫,一想到某个人,他又烦燥起来。经过方才那一幕,夏若桐清醒了许多,这皇家大院不是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弄得不好会累及全家,方才就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差一点连累了主教习,幸好有惊无险。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打定了主意,“臣女到现在还如在梦中,不知道事情因何演变至此。”她竭力坦然地迎着男人鹰皋一样锐利的眼神,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引起怀疑。就在她快抵不住的时候,男人终于神色一缓:“李莲成,将她带下去,着太医好生瞧着。”最后一个字符落地时,那抹象征权威的明黄已消失在大门外。夏若桐身子一软,半天才缓过气来,从地上爬起来后,脚步机械地跟在人后头回到尚仪宫。是夜,月光如水地照进存贤堂的外殿抱厦,打从怡心殿回来,安景凉便一直坐在暖炕上沉思,灵姗数度请她用膳,她都无意动弹。“皇后被骗失查倒也罢了,可窦涟漪所犯之事,皆是大罪,居然只罚以抄录心经,皇上实在是太偏心了。”灵姗仔细地察看着主子的脸色,小心地表达着不满。岂止是偏心,简直是纵容,安景凉算是看出来了,皇上,只要是在窦涟漪这个女人面前,所谓的公道和规矩都是空的。不过令她痛恨的还不是这,皇上深爱窦涟漪,连背叛都可以容忍,还有什么偏心的事做不出来只是月碧落让她看不明白,这个女人竟然为了讨好皇上,不惜自请罪过,以至太后不好重罚窦涟漪,让那个贱女人又逃过了一劫,真是可恨。皇后,真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贤良淑德吗还是一种深藏不露的伪装如若是前者,那自己只能自叹弗如了,如若是后者,安景凉的心蓦然一沉,如若真是后者,那皇后月氏才是这后宫最可怕的女人,没有之一。而此时,中宫一样灯火通明,皇后的陪嫁丫头绿笛在镜前忙碌着,替刚刚沐浴过的主子放下一头乌丝,梳子在发间无声滑过,一顺到底。“娘娘,被子已经铺好了,请您就寝。”过来回禀的是另一名陪嫁丫头玲珑。月碧落看着镜中姣好的面容,有道是花容易老,韶光易逝,莫辜负,唇微弯起一抹浅笑:“再等等。”两名丫头对望一眼,均是不解,今晚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上应该不会过来,娘娘这是在等什么“皇上驾到。”却在这时,蓦然传来一声通报,坐在镜前紫檀木小圆凳上的人雀跃而起,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急急地问:“本宫这样子没什么不妥吧”、第102章 冤家路窄“娘娘现在的样子动人极了。”绿笛抿嘴一笑。月碧落嗔了她一眼,连忙迎了上去,刚到门口,珠帘一逝,华丽的明黄色一闪,果不其然是等待的那个人进来了。“臣妾恭迎皇上。”她屈膝请安。一只大手已经将她扶了起来,牵着她往里走,他的双眸有微微的暖意流动,口气淡淡中却又带了一丝戏谑:“碧落今晚的样子与素日有些不同。”“原不知皇上要来,是以只着了中衣,皇上此话莫不是在怪臣妾无礼”女人又是欢喜又是羞赧地拿眼觑着他,整个人仿佛被披上了一层光彩,甚是动人。李莲成跟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朱漆托盘,盘中盛了一只明黄色的寝衣,月碧落会意,取了寝衣一边帮他换上,终于忍不住笑问:“这件寝衣可是有什么来头,臣妾见皇上每次就寝,必穿着它。”“不过是穿习惯了而已。”玄寂离声色未动,轻描淡写地答道。月碧落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不起一丝涟漪,不禁释然,暗怪自己想多了。“明儿个臣妾也替皇上做一件吧,这件虽好,终是旧了。”她一边帮男人解着龙袍一边随意地笑言。男人哑然:“有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到了皇后这,要改成新的不来旧的不去了。”“什么新的旧的,皇上这是念绕口令吗”月碧落有些后悔提及这个话头,不安地睃了他一眼,还好,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丝毫没有不高兴的迹象,便略略放了心。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终是静静地过去了。次日的圣旨一下,在宫中又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本次秀选最后挑中了十位佳丽,杜婉莹与夏若桐天生丽质难自弃,分别封为莹贵人与桐贵人,杨凝芷等三人封为美人,剩下五位容貌秀丽家世较为低下的则封了夫人。消息传来,窦涟漪正在抄录心经,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墨迹污了纸张,便惋惜地摇摇头,复换了一张,沉下心绪从头抄起。自此,她每日大门不迈二门不去,没日没夜地抄写心经,直到二十天后,方才完成他下达的抄写心经十遍的任务。她将装订成册的十本心经仔细检查一遍,并无遗漏后,抱着它们出了门。人间已是四月芳菲天,沿途绿树成荫,繁花竞放,蓝天上白云悠悠,令人心旷神怡。“哟,这不是窦修仪吗”她正微仰了脑袋,感受轻风抚过脸颊的惬意,耳边蓦然送入一句,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只怕是冤家路窄。“奴婢给莹贵人请安,莹贵人安福。”她急忙收回视线,正身,屈膝行礼。杜婉莹是这批新进的女人中最先蒙受皇恩的,听说皇上如今点得最多的便是她的牌子,可谓是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物。“安福本来心情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