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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0(1 / 1)

推着自己离开座位,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身,开始朝门口一步步走去,没有在意腿上的骨头咯咯作响,刚刚启动的关节也发出轻微的嘎嘎声。罗杰和凯勒太太的影子在他脑海中混在一起。他终于离开了烟雾弥漫的工作室,条件反射般地去看走廊里有没有罗杰留下的晚餐盘,可还没跨出门槛,他就知道不会有了。他穿过走廊,前一天晚上,他也正是沿着这条路线满心痛苦地爬上了楼。可是,昨晚的混沌状态已经消失;让他麻木震惊、把愉快午后变成漆黑暗夜的可怕乌云也已经消散,福尔摩斯做好了准备,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他要下楼走进一间只有他自己的屋子,换上合适的衣服,走到花园后面去他会穿上白色的防护服、戴着面纱,像个幽灵般进入养蜂场。福尔摩斯在楼梯顶端站了很久,就像以前,他会站在这里等罗杰来扶他下楼。他闭上疲惫的双眼,仿佛看到了男孩快步跑上来。接着,男孩还在别的地方也出现了,那些福尔摩斯曾经见到他出现过的地方: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没入满潮池,冰冷的海水淹过他的身体,让他的胸口冒出了鸡皮疙瘩;他穿着纯棉的衬衫,衬衫下摆没有扎到裤子里面,袖子挽到胳膊肘,他高举着捕蝴蝶的网,在高高的草丛中奔跑;他把花粉喂食器挂到蜂巢旁边阳光充足的地方,好让他后来深深爱上的小蜜蜂们能更好地吸收营养。奇怪的是,每次见到男孩的瞬间都是在春天或是夏天,可福尔摩斯却只感觉到冬天的寒冷,这总会让他突然想到男孩被埋葬在冰冷漆黑的地下。这时,他的耳边会响起蒙露太太的话:“他是一个好孩子,”当她接下管家的工作时,曾经这么说过,“喜欢一个人待着,很害羞,很安静,这点更像他爸爸。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保证。”然而,福尔摩斯现在知道了,那孩子已经成了一个麻烦,一个最令他痛苦的负担。可他告诉自己,无论是罗杰,还是其他任何人,每个生命都有终点,人人都一样。他曾经蹲下来仔细观察过的每一具尸体都曾有过生命。他把目光转向下面的楼梯,开始往下走,心里却在重复着他从年轻时就一直思考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这痛苦的循环到底有什么目的它应该是有种目的的吧,否则世界岂不是完全被几率所控制了吗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他走到二楼,上了个厕所,用冷水洗了脸和脖子。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微弱的嗡嗡声,他觉得可能是昆虫或鸟儿在歌唱,反正窗外浓密的树枝会把它们挡在外面。可无论是树枝还是昆虫,都不会参与人类的悲伤,他想,也许这正是它们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生,和人类不同的原因所在吧。等他走到一楼时,他才发觉,那嗡鸣声竟然来自于室内。它温柔而低沉,断断续续,但肯定是人的声音,是女人或者小孩的声音,让厨房有了生气不过,显然不会是蒙露太太的声音,更不会是罗杰的声音。福尔摩斯灵活地走了六七步,来到厨房门口,看见炉子上的锅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他走进厨房,看到她就站在切菜板前,背对着他,正切着一只马铃薯,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她又黑又长的头发让他立马就心神不宁起来那飘逸的长发、手臂上又白又粉的皮肤、娇小玲珑的身材都让他联想到了不幸的凯勒太太。他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幽灵对话。最后,他终于张开嘴,绝望地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嗡嗡的哼歌声停了,她猛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面前这姑娘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应该不超过十八岁有着温柔的大眼睛,善良甚至是带点愚钝的表情。“先生”福尔摩斯从容地走到她面前。“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是我啊,先生,”她诚挚地回答,“我是安汤姆安德森的女儿我还以为您都知道呢。”沉默。女孩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安德森警官的女儿”福尔摩斯悄声问。“是的,先生。我想您还没有吃早饭吧,我现在正帮您准备午餐呢。”“可是,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蒙露太太呢”“她还在睡觉,可怜的人。”女孩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悲伤,反倒像是庆幸找到了个话题。她继续低着头,仿佛在对着她脚边的拐杖说话,当她开口时,话音里带着轻微的口哨声,像是把那些话从双唇间吹出来。“贝克医生整晚都陪着她,不过她现在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他给她吃了什么药。”“她在小屋那边吗”“是的,先生。”“我知道了。是安德森叫你来的吗”她看上去有点迷惑了。“是的,先生,”她说,“我还以为您都知道,我以为我父亲告诉过您他会派我来的。”福尔摩斯想起了昨天晚上安德森确实来敲过他书房的门,还问了不少问题,说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还把手温柔地放在他肩上但一切都很模糊。“我当然知道。”他看了一眼水槽上方的窗户,阳光洒满了橱柜的台子。他深吸一口气,又用略带混乱的眼神看着女孩:“对不起,过去的这几个小时我太累了。”“不用道歉,先生,真的,”她抬起了头,“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吃点东西。”“我只想喝杯水就好。”极度的缺乏睡眠让福尔摩斯无精打采,他挠着胡须,打了个呵欠。他看着女孩飞快地跑去倒水,当看到她用玻璃杯在水龙头下接满了水后,把两手在臀部擦了擦,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女孩带着开心甚至是有些感恩的笑容,把水递给他。“还要点别的什么吗”“不用了。”他把一支拐杖挂到手腕上,空出一只手去接水杯。“那我就烧水准备午饭了,”她对他说完后,又转过身回到切菜板前,“但如果您改变主意,又想吃早饭了,就告诉我一声。”女孩从橱柜台面上拿起一把削皮刀。她弯下腰,削起了一只马铃薯,一边清着嗓子,一边把马铃薯切成块。当福尔摩斯喝完水,把水杯放进水槽后,她又开始了哼歌。于是,他离开了,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径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穿过走廊,走出大门,那翻来覆去、不成曲调的哼唱声一直跟着他,跟到了前院,跟到了花园小屋里,即便是他已经听不到了,它也还是一路跟随。但走到小屋前,女孩的哼唱声就像他周围的蝴蝶般扇扇翅膀消失了,在他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花园的美景:朝着晴朗天空盛开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的鲁冰花香味,在附近松林中叽叽喳喳的小鸟还有四处盘旋的蜜蜂,它们轻盈地从花瓣上起飞,消失在花蕊中。你们这些任性而为的工蜂啊,他想,都是些变化无常的惯性小虫。他把目光从花园转开,盯着面前的木头小屋,突然想起了数个世纪前一位罗马作家关于农业方面的建议作家的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但古老的讯息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你们切不可用烟熏它们或朝它们吹气,也不可在它们中间惊慌失措;当它们看似对你形成威胁时,不可贸然自卫,而应该用手轻轻地在你面前拂过,温柔地把它们赶走;最后一点,你一定要和它们熟悉起来。他拉开小屋的门闩,把门大敞四开,好让阳光在他之前洒进那满星灰尘的阴暗角落。光线照亮了屋里摆得满满的架子一袋袋的泥土和种子、园艺用的铲子和耙子、空的水壶,还有曾经属于养蜂新手的一整套衣服,一切都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把外套挂在竖在墙角的耙子上,穿上白色连体服,戴上浅色手套和宽边帽子,又将面纱遮好。很快,他就全副武装地走了出去,在面纱的保护下视察着自己的花园,慢慢往前走,走过小路,穿过草坪,来到了养蜂场唯一能辨别他身份的只剩下他的拐杖。可当福尔摩斯在养蜂场四处查看时,一切都显得非常正常,倒是他穿着这身拘谨的衣服,突然感觉不自在起来。他看了看一个蜂箱里面,又看了看另一个。他看到用蜂蜡建成的城市里有无数的小蜜蜂,它们或清理着自己的触角,或使劲搓着复眼旁边的前腿,或准备着再度出发飞行。初步观察看来,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它们是高度社会化的生物,过着机器般的生活,发出稳定而和谐的嗡嗡声,在这昆虫帝国有序的运转中,找不到任何骚乱的痕迹。第三个蜂箱同样如此,第四个、第五个也不例外。他曾经有过的顾虑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蜂巢复杂结构的敬畏和崇拜之情,而这样的情绪是他并不陌生的。他拿起在查看蜂巢期间放在一边的拐杖,突然涌上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你们伤害不了我,他冷静地想,我们俩在这里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可是,当他弯下腰,揭开第六个蜂箱的盖子时,一个可怕的身影让他吓了一大跳。他透过面纱朝旁边望去,首先注意到的是黑色的衣服女人穿的镶着蕾丝花边的连衣裙然后是一只右手,纤细的手指上还抓着一个一加仑的红色金属罐。可最让他苦恼的还是盯着他的那张隐忍冷漠的脸她眼里大大的瞳孔是那样镇静,麻木的表情传递着最深的悲伤,让他想起了那个抱着死去婴孩来到这花园的年轻女人。可面前的这张脸是蒙露太太。“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你明白吗”他站起身对她说,“你应该马上回去。”她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也没有回应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他说,“我虽然不敢确定,但你可能真的随时会有危险。”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唇动了动,虽然开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最后,她终于小声问:“您会杀了它们吗”“什么”她稍稍提高了音量:“您会杀了您的蜜蜂吗”“当然不会。”他坚定地回答。虽然他十分同情她,但对于她越来越强势的态度也有点不习惯了。“我认为您必须杀了它们,”她说,“要不然,我就替您动手。”他已经明白了,她手里拿的是汽油那金属罐本就是他的,里面的东西是他用来烧附近森林里的枯树枝的。他还看到了她另一只手里的火柴盒。以她目前的状态而言,他实在想象不出她还有点燃蜂巢的力气,可她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坚毅和果决。他知道,人到了最悲伤的时候,会被强大而冷酷的愤恨之情所掌控,面前的蒙露太太是无所畏惧的、冷酷麻木的根本就不是那个他认识了多年的爱聊天、爱跟人打交道的管家。这个完全不同的蒙露太太让他犹豫,让他害怕。福尔摩斯掀起面纱,露出和她一样的克制表情。他说:“孩子,你这是太难过了你迷糊了。拜托你回到小屋去吧,我会叫那个女孩子找贝克医生来的。”她一动不动,也没有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两天后,我就要给我的儿子下葬了,”她平静地告诉他,“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他和我一起走。他会被装在棺材里,去伦敦这是不对的。”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忧伤:“我很抱歉,亲爱的。我非常抱歉”他的表情开始放松,而她用盖过了他声音的音量说:“您连亲口告诉我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您躲在您的阁楼里,不愿意见我。”“对不起”“我觉得您就是个自私的老头,真的,我觉得您该为我儿子的死负责”“不要乱说,”他喃喃自语,可他只感觉到她的痛苦。“我怪您,也怪您养的那些怪物。如果不是因为您,他压根就不会到这儿来,不是吗不会的,应该被蜜蜂蜇死的人是您,而不是我的儿子。这压根就不是他的工作,不是吗他根本就不需要一个人来这儿他压根就不该来这儿,不该一个人。”福尔摩斯打量着她冷峻的脸那深陷的两颊、充血的眼睛。他寻思着该说点什么好,最后,他对她说:“他是自己想来这儿的,你也一定明白。如果我能预见到他会陷入危险,你以为我还会让他照料蜂房吗你知道失去他,我有多么痛苦吗我也为你感到痛苦,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只蜜蜂绕着她的头飞舞,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她喷着怒火的双眼依然紧盯着福尔摩斯,完全没有去在意那小飞虫。“那您就把它们都杀了,”她说,“如果您还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关心,那就把它们统统都杀了。这是您应该做的。”“我不会那样做的,亲爱的。那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对罗杰。”“那我现在就动手,您也不能阻止我。”“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她一动不动。有几秒钟时间,福尔摩斯都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她把他推倒,那他也将对她的破坏无能为力:她比他年轻,而他已年老体弱。但如果他首先发动进攻,用拐杖去打她的下巴或脖子,她也许会倒地,而一旦她倒在地上,他就可以再次对她出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拐杖,两根拐杖都竖在蜂巢旁边。他又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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