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把来之不易的瓶子小心地放回篮子里,由衷地说:“谢了,费了不少功夫吧。”他挤挤眼睛,朝我靠了靠,说:“别客气,我这是抛砖引玉,听说你有几幅画被收了”“阳光下穿红衣的女人和度假。”我随口说出画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超市出口的方向,看到有收银员在交接班,转头望了望墙上的电子表,心说到时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起来。李时嘿嘿一笑,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嘴里还说着几个色粉笔的牌子,我心里有事,没仔细听。这时,一个女收银员交完班,提着一个塑料水壶,转身朝另一边的通道走去。我连忙把挡住视线的李时挥开:“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你先回吧我还有事拜拜”不等他反应,抱着我的篮子,也朝那个通道快步走去。穿过一排店铺和狭窄的员工通道,女收银员揉着自己的后脖子,熟门熟路地拐进更衣室,看样子是准备下班。唐心雅给我的资料很详细,名字、照片、住址,连她上的班次都一一标明,为我能够准确地等到她提供了先决条件。是的,省去那些偷偷摸摸地观察和猜测,我打算直接和她摊牌。在她工作的地方找她,的确有点欺负人,但我需要借这个环境给她一些压力,好让她对我说实话。虽然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无视门上“内部员工专用”的指示,我推门进去,更衣室里没有其他人,她正背对我立在储物柜前,把水壶装进一个购物袋里,然后打散发髻,用手当梳子把头发轻轻挽起。我敲了敲门,咚咚咚。她回头看到我,有些奇怪,又看了看我手上的篮子,微笑着说:“不好意思,退换货请到顾客服务中心,这里是更衣室,不办业务的。”我有些尴尬,把篮子放到一边,对她解释说:“我不是来退货的,我是来找你的。你是王知雨吧”我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她很疑惑地打量我:“你是”“我是俞小川,俞小江的姐姐。”话音刚落,她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圈,显得很意外,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嘴张了几次才说出话来:“是你啊”趁她愣神的空档,我也暗暗地观察她。早在看到那些照片时,我就认出她了,她是小江以前的恋人王知雨,虽然样子变了很多,但清秀的五官还在,只是整个人的状态,不太正常。当时在唐心雅面前,我义正词严,句句维护小江,其实心里是虚的,压根吃不准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而此刻,她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照片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我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十岁。她和小江同龄,是初中同学,什么时候成为恋人我并不清楚,我唯一一次和她的交集发生在小江大一的时候。那时我正在准备去法国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夜里接到小江的电话,我不得不放下所有的事,买了张站票连夜赶回h市,为的就是她。她上完中专便步入社会参加工作,小江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家快餐店的店长。某天上班的时候,她正在柜台后收着钱,突然一声不吭晕倒了,裤子上全是血迹。店里伙计把她送到医院后才知道是怀孕了,宫外孕,她的体质不太好,入院后,情况变得很凶险。其实怀孕这个事情搁在王知雨身上并不算稀奇,她已经成年并且工作多年,有感情生活或者结婚生子都很正常,但小江作为唯一现身的亲属,还是学生,没有主意也没钱,只好给我打电话。我正巧拿到一些比赛奖金和交换生补贴生活费,于是拿来救急。等我带着钱赶到时,她已经出了手术室,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小江坐在一边,惊魂未定。好在没出大事。后来因为小江到了考试周,我在医院陪她度过了术后的第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里,她对我说得最多话就是感谢,非但不需要我安慰,还主动和我聊天,仿佛不曾受到命运的伤害。印象中的她是娇小而清秀的,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眼里总有发亮的神采,透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景。但此刻的她,收银员的制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脸上不施脂粉,眼角眉梢松松垮垮,即使带着制式的笑容,也是浮于表面,内里可能已僵硬了好几年。通常,皮肤最容易显出女人的年龄,可她的皮肤给出的全是假消息,颜色发黄而暗沉,毫无光泽,明明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没了青春的活力,倒像是快到中年的模样。说实话,到此刻,我已经不相信她跟小江有私情,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即使生活艰难,眼神也不应该如此暗淡无光。既然来了,有些事情问清楚比较好。在确认此处方便说话后,省略做作而虚假的寒暄,我开门见山的抛出了问题。不出所料,她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和莫名的诬蔑,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缓了缓气愤的的情绪,她继续说:“我最近是见过你弟弟几次,都是在这个卖场,我是收银员兼导购,他是来消费的顾客,仅此而已。除了必要,多余话都没有说过。我是个有工作有家庭的人,这种风言风语我背不起,现在请你离开。”她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几乎喘不上气,我想起她身体不太好,有点于心不忍。更衣室的门在我眼前啪得关上,我摸了摸鼻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即使被人当疯子赶出来也值了。“你弟弟的出轨对象”李时不知什么出现在我身后,贼兮兮地说。我不看他,径直往回走,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还有听墙角的毛病”“你去说这种事都不关门。我要是不守在过道,她明天说不定就会被唾沫星子咽死。”心中一动,我停下脚步,转头问李时:“她说他俩没事,你觉得呢”他却没停,边走边说:“我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故事我不知道,事故倒是有一场。她那受到侮辱似的的表情还清晰地在我眼前,发红的眼睛,颤抖的声调,都表明她的愤怒,而不是被人发现的羞愧。她的话我也是相信的,小江被拍到和她在一起的照片的确都是在类似货架前或者收银台的地方,光线明亮,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景致。难道真的是唐心雅捕风捉影我出神地想了一会,李时已经走出去老远,我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门口,看到卖水果的小摊,我一拍大腿,我的篮子顾不得想转回去会不会碰上王知雨,我一路小跑就朝那个更衣室奔去,李时这时也发现我把篮子忘了,一边骂一边跟着。我刚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眼看见王知雨从里面出来,像要下班回家,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她没看见我。只这一眼,我如遭雷击,定在当场。太像了“那孩子”我喃喃自语,腿脚不由自主要跟过去,却被李时一把抓住了手腕。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看上去孱弱白净的小男孩,直到他和王知雨一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脑袋里一片空白。“你不会以为那孩子是你弟弟的吧”我无法回答,只木愣愣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李时转到我面前,双手捧住我的脸,逼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小川,小川,回神你听我说,别去想,别去管,一人一个活法。别人的事太多了,你管不完的,你想想你自己,想想你想做还没做的事,想去还没去的地方。答应我,不要再管这么糟心事了。”他的眼睛像有魔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深邃如月光下闪着金光的漆黑湖水,紧紧地吸引我,一遍遍说听他的话吧听他的话吧当我感觉自己快要被他说服时,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又一下出现在我眼前,湖水消失了,金光消失了,脑子里只剩下如野草疯长的疑惑和难过。我垂下眼睛,捂着他的手,慢慢拉下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再说话,走进更衣室,取回我的篮子,便送我回家。车停在周东亭公寓楼门口,我还沉浸在痛苦的思考中,李时推了推我:“你说的是这里吗到了。”我侧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定了定心神,决定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放到一边,又说了声晚安,推门下车而去。看到周东亭还保持我走时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时,我才想起他说过要来接我,心中微恼,才说过要做到他想要的样子,这么快就打脸了。“抱歉,我忘了给你电话了。”他坐在一堆文件和笔记本中间,座位和脚边都铺满了满是字的纸,好像在忙什么要紧的事,我说话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平板和笔,抬头望向我,眼神落在我手里的篮子上。“李时给的,油画用的。”我解释道。不过生日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提礼物的事。有刘阿姨的苹果、小江的祝福短信、李时的篮子,我今天的收获已经远大于预期。他淡淡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便低头开始做原本在做的事,看样子不打算跟我说话。回到房间,关上门,我直接想倒头就睡,这一晚的外出让我身心俱疲,意外发现让我的心情沉重,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能力应付后面可能出现的状况,唯有一睡不起才能缓解我的无力感。但我还不能睡,因为我的床正被一个木箱子霸占着。那是一个黑色的檀木箱子,有两个妆奁并排那么大,通体黝黑,带着湿润的光泽。箱盖上有我觊觎的熟悉商标,小小的一枚,向下略微凹陷,是用刀子细致刻上去的。打开黄铜的锁扣,箱盖向上翻起,露出里面装的宝贝。这个顶级牌子的系列颜料、辅材、工具,整齐地码放着,妥妥帖帖,恭恭敬敬,完全没有平时的不可一世。其实这里面的部分东西我是有的。绘画是省不了钱的,反而很烧钱,不同的材料出来的效果天差地别,我画室里的那些“奢侈”物件,不是一朝一夕置办的,而是在多年的实践中,无数次咬着牙买下的,一样样都饱含我的辛酸。如今,它们都被打成包,乖巧地摆在我的床上,好像天上掉下的馅饼。箱盖内里夹着一张卡片,我打开来,上面写着几个潇洒的行书。“生日快乐。我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事。”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本只想当一个高贵冷艳孤芳自赏的码字工,可人还是没有办法骗自己,写了一个多月,我发现自己内心其实和外面那些无节操求评论求收藏的妖艳贱货没什么区别。。。所以。。。你懂的。。。。掩面遁走。。。、第三十七章月升月落,一夜无眠。无论横躺竖躺,我总觉得桌上那只黑色木箱就像一双黑暗中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有些哀怨,又有些多情。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怀疑周东亭对我有情,但这份情有几分,从何而来,却一无所知。在这段隐密的关系里,我最怕看到的就是感情,欠什么都能还,唯独欠了情,还不清。当然,我对他是有好感的,人没有办法跟厌恶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不抓狂。平心而论,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英俊幽默,修长挺拔,一双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带着电。好几次,我想脱光衣服去敲他的门,坐起来,纽扣解一半,又躺下了。不是什么羞涩感作祟,只是我真的做不出来。不算昨晚,我们早就有过一次性事,可那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是一种成年男女间没有负担的享乐,凭的是本能。如果现在送上门,那是还债,再高明的技巧也无法抵销我罪恶的目的,太假。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是艺术家,卖艺不卖身,真的。幸好,这天之后,周东亭在外变回了浪荡公子的作派,在内,对我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两个人相安无事和和气气地过了几天。我把黑木箱拿回画室的时候,乔亮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以为是李时送的,直叫李哥大手笔。我说不是,让他别乱猜,把箱子搬到二楼我的房间,找块布盖起来收着。他只当我舍不得用,嘀咕着自己跟了个守财奴,便走开了。乔亮前脚刚走,唐心雅的电话就来,问我有没有什么进展。我推说最近事忙,没顾上,她立即催促我,口气里有不掩饰的焦急和失望,我假装听不出来地敷衍着。这事发展到此,我完全无能为力,只能拖着。毫无疑问,那个孩子的出现,改变了我对小江是否出轨的看法,他完全有可能因为这个孩子而接近王知雨。而唐心雅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呢她能弄到王知雨的排班表不可能不知道她有个儿子。或者她根本没有把孩子和小江联系到一起,毕竟小江小时候的样子她不熟悉。如果她真的发现了这件事,不可能是找我帮忙这种处理,没有女人能如此淡定对待丈夫的私生子。所以,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是我唯一的选择。有的时候,费尽心机解决不了的事,给点时间,可能有峰回路转也不一定。乔亮从二楼下来,我已经把李时送我媒介剂都在架子上摆放整齐,背起包,对他说:“走,今天带你见个大人物。”我们来到市图书馆报告厅的时候,里面几乎座无虚席,这里马上将有一场讲座。我的座位在前排的预留席,面前一米就是半人高的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