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干脆躺在床上打量他。他有些憔悴,眼里布满血丝,眼底也是青黑的,显然没睡好。他看我的眼神格外凝重,同时还有痛心和不解,好像我是明知菌子有毒还吃下去似的。他就这么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直直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很快,李时提着在医院餐厅买的盒饭回来。打开盖子,饭菜的香味飘出来,饥肠辘辘的我觉得自己此刻能吃下一头猪。同一时间,里面几块形状可疑的蘑菇引起了钱伯寅的注意,他两道利箭似的目光嗖地射向李时。李时伸长脖子一看,叫道:“这是鸡枞鸡枞要我试毒给你看吗”钱伯寅没理他,一声不吭地把里面的菌类都挑了出来,才喂给我吃。我醒来后的半天时间里,他呆在我房间,半步都没离开,不时给我削个苹果、掖个被子喂个水,弄得我好像不能自理的重病号似的,不然就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直到晚上他出去买东西,我才有机会问李时,这到底怎么回事。李时说:“我把你送到医院,洗了胃问题就不大了,本来中毒就不深。可你一直伯寅伯寅的叫,我看你实在对他念念不忘,就拿你手机给他打了电话。”我不太相信自己竟然会说梦话,可一时也没法反驳,又问:“他为什么表现地这么奇怪”李时贼贼一笑:“我告诉他,你中了剧毒,九死一生的那种,不死也可能成植物人。然后他就赶来了,我昨天凌晨打电话,中午吃完饭他就到了,来了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我苦笑:“你骗他干嘛,一问医生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知道了不要紧,本来就是给他来点猛药刺激一下,让他意识到你可能会挂掉。照他这两天失魂落魄的样子来看,他就是一会儿跟你求婚我也不惊讶。”说完,李时又神秘兮兮地凑近问我:“你看到小人国没有”回忆了一阵,我遗憾地摇摇头,有点可惜。之后的两天里,钱伯寅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体贴程度不亚于当年。随着我身体状况快速恢复,他对李时的态度随之缓和,两个人偶尔还会聊两句,或者讲小菌子的坏话。同时,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再紧绷,神态呈现一种特别的笃定,要么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要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反正不会是向我求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这么冲动而不计后果的事。那天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钱伯寅问我要不要去花园走走。我叹口气,心说该来的总会来,是时候离开了。花园里人很少,走了一会儿,我有些气喘,他扶我到回廊坐下。从那里正好能看见我病房的窗户,窗台上的汽水瓶里插着一支向日葵,是李时买的,此时正巴巴地目送落日西斜。“小川”他柔声叫我的名字。我侧过头,只见余晖照在他的侧脸,打上一层温暖的金光,柔和优美。“来这里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你会不会比现在过得好过得更开心或者,如果我能扛过那两年,不结婚,是不是再遇见你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靠近你可惜现实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后悔,因为当时我必须那么做,当时我也以为和你再没有可能你神奇般地回来了,我依然理智地判断我们之间不可能,和你保持距离。直到亲眼看到你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我才承认自己后悔地要死,所有的事情都不对,我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不该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不是一片空白,可是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呢”我凝望着他的脸,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发红,我的眼前涌起了水雾。只有我知道,他的话字字艰难。情深,从来难以启齿。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只说给不相干的人。说到底,没有你的岁月,我又何曾委曲了自己岁月流逝,你依然是我心里最深处的纯情,无人可以取代。看过了外面的风景,才知道最合我心意的,是旧时光里的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曲,全是我们的回忆。我最爱的是你。我在心里默默说道,然后伸手抱住了他。他抬起胳膊,也搂住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终于离开了他的肩膀,直起身子,眼睛随意一扫,就看见我病房的窗口有两个人影。仔细一看,是李叔李婶,正满脸错愕地看着我。回到房间,李叔勉强挤出笑容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我说:“不要紧,恢复地挺快,明天就出院了。”说完,钱伯寅不认同地看了我一眼。李婶有些抱歉地说:“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就那些菌子都是我们从小吃到大的,老人孩子都吃,谁知会出这样的事”“李婶,您千万别这么说,这只是个小概率事件。况且李时及时发现,我这不好好的吗”李叔又问我:“李时呢怎么没在这里照顾你”我说刚还在。正说着,李时就出现了。李叔看见他,马上迎过去,跟他在门外说了好久话。李婶看看我,又上下打量钱伯寅,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坐了十几分钟,李叔李婶就走了,让我好好休息,早日恢复,叫我有空再去家里玩。我真心喜欢这一对善良淳朴的夫妻,相处短短一个多星期,此时分别竟有了一丝不舍,心想着找机会回报他们的善意。在确定我的身体状况后,我办了出院手续,和钱伯寅、李时一起回到h市。李时和我们在机场分别,钱伯寅则先送我,再回家。在飞机和出租车上,我和他十指交握,不需要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嘴角一定是含着笑的。回来之后,我很快投入到工作中,因为这段时间的耽误,进度已经落后于计划了。陈姐显然不打算再给我时间“哀悼”,一见到我,就雷厉风行地布置了后面几个月的工作安排,显出强悍能干的本色。她的出现,确实给我的职业生涯带来了很大的改观。听说,她还代理别的艺术家,想来,我这样级别画家的佣金确实不够看的。自我出门采风,事情自动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顺利地出乎我的预料。我妈的消沉一扫而空,恢复了精神,甚至告诉我,有人在给她介绍老伴,她打算见见。虽然后面的话不太好听,什么养儿养女无用、一个个都不管她,但她专注自己生活的意图让我欣喜。我爸死后,爷爷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十次里有两次叫不出我的名字,我觉得他的情况无法再独自生活,于是给他找了一家养老院。除了在云南的日子,我每个礼拜都会去看他,经过刚开始的不习惯和排斥后,他慢慢接受并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只是在清醒地时候拉着我的手不断地说,老家房前有两棵枇杷树,果子马上成熟了,我小的时候最爱吃他的枇杷。于是我说,再过两星期,就带他回去摘果子,他才松开了我的手。很久很久,爷爷再没有提起过我爸,好像他从来不存在他的生活里,不知他是忘记了还是不愿意去想。日子不快不慢地过去。五月初发生了一件大事,小江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健康的小男孩,取名唐乐阳,快乐的乐,阳光的阳。、第十二章“咿咿咿”“咿咿”小小的婴儿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围成一圈的陌生面孔。“你看他,眼睛鼻子俊的,皮肤白得像玉,跟小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妈眉开眼笑地说道。她对老俞家是否有后并不关心,只是单纯地喜爱这个外孙,恨不得天天来看他。只是唐心雅住得这个月子会所离家里实在有些远,过来一趟要换几次车,加上这里大的小的都有专人照顾,来看基本上真的只是“看”,连抱一抱都插不上手,便才做罢。因为是周末,唐家父母都在,小江也在,还来了不少唐心雅的叔伯兄弟,满满一屋子人。好在这个套间够大,男人们在外间谈事,女眷都在里间围着孩子和产妇。“嘴巴倒是很像我们心雅的,像涂了口红似的。”孩子的奶奶邹凤鸣说道。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像心雅,耐看”过了一会儿,育儿师把孩子抱起来,交给唐心雅喂奶,我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悄悄退了出去。客厅里烟雾腾腾,我听到他们在聊“合同”、“厂房改造”什么,大概是公司的生意,于是想去阳台呆着。路过沙发的时候,小江和他丈人唐敏军以及一个光头的中年人在说话,表情认真,看到我,三个人都朝我点头微笑。阳台很大,朝向南面的湖,视野开阔。玻璃的护栏后并排放着几张躺椅,很适合晒日光浴。我想起法国人夏天都爱去南部的海滩度假,如果过完夏天,你还是一身白嫩,没有一点晒痕,就说明你是个要么没钱要么不会花的穷人或傻瓜。于是没钱的男男女女就脱光衣服在阳台上狂晒,以期在假期结束前获得黝黑的肤色。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小江坐到我旁边,递给我一杯冷饮。我正晒得有些发汗,接过来喝了一口,问他:“你最近怎么样”他说:“事情很顺利,老头子现在让我和二叔,就是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一起负责一个商场的案子。给了我一个副经理的职位,虽然不高,也算是说得上话了。”我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其实我问得是当爸爸的感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有我和钱伯寅,并不是想象中的模样。从云南回来后,我们一起出去过两回,感觉总也不对。两个人都想给对方最好的自己,反而不如以前自在,或者干脆被电话打断,草草结束约会。以为感情可以永远不变,是天真而不理智的,任何人都无法在成熟的年纪获得年少时的纯情。从月子会所出来的时候,我发消息给钱伯寅,今天他要陪我去看爷爷。我妈跟我走到路边,等车的时候,她说:“你猜猜在这里坐月子要多少钱”我不说话,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住了两个星期,已经花了二十万了。”说完,她扫了我两眼:“我不指望你找个这样的人家,安稳老实的就行。”我没法接话,只好闭嘴,直到把她送上出租,我走到马路对面,上了钱伯寅等在那里的车。爷爷看到我很高兴,二话不说,习惯性地要去地里摘菜。我急忙把他拦住坐下,牵着钱伯寅的手,介绍给爷爷。爷爷看了他半天,却转头问我,是不是小江来了钱伯寅俯低身子,指着自己对着爷爷说道:“我是小钱,是小川的男朋友。”爷爷哦了一声,疑惑地重复了几遍“小钱”,不知记住了没。我们在养老院的餐厅里吃了午饭,看爷爷精神不错,决定回老家去摘枇杷。没人住的房子旧的很快,短短一个月,就让本来就不新的屋子破败了不少。爷爷看了很不舍,说:“我早晚还是要回这里的。”我把里外粗略地收拾了一遍,扫了地,清理了院子,掸掉门上的蜘蛛网,把爸爸的遗像扣在桌上,不让爷爷看到。我做这些的时候,钱伯寅始终在帮忙,我感激地看向他,他回给我一个暖如春风的微笑。就像以前,不需要他说什么,你就会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花了两个小时收拾完屋子,我们开始摘枇杷。黄澄澄的果子挂满了树梢,不大,却沉甸甸的。钱伯寅个子高,站在凳子上就全能够到,他左手拿一个小筐,右手拿剪子,摘满一筐就递给我,我再交给爷爷装进箱子里。我挑了一个咬了一口,满嘴都是酸甜的汁水,十分好吃,正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等全部摘完,我们装了满满四箱,钱伯寅的后备箱差点关不住,车里弥漫着枇杷的清新味道。回去的路上,爷爷兴致勃勃地说他带一箱给养老院的老伙计尝尝自家特产,别的让我都带走,还特地嘱咐,叫小钱也带一箱。我以为这个下午爷爷过得很开心,我成功地让他重归故里而避免触景伤情,这是一次完美的外出,直到我在他枕头底下发现那张被我扣倒在老屋桌上的相片。顿时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充斥我的身体,接受现实吧,我没有办法消除任何人的悲痛。那天晚些时候,钱伯寅送我回画室,我邀请他进去坐会儿。和来这里的客户或同行不同,我带他看了我工作的地方,又看了我住的地方二楼。他的反应和大多数人类似,比如李时,陈姐,或者我妈。“你是在虐待自己吗”他环顾一圈,确信自己没遗漏,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衣橱,其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个人用品,就像电影看到过的监狱的号房。我坐在被当成床头柜用的的椅子上,笑着摇头。我知道这样的地方看上去极其禁欲,但我布置成这样,只是为了省事而已,当然,还有省钱。他走到衣橱前,用眼神征求我的同意。我做了请便的姿势。他打开了衣橱,随即笑了,关上门,对我说:“比我的空多了。”他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