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纷纷不作声,眼看所有的金雀花都得到了宠爱,将水壶搁到了一边的玻璃桌上,走进了病房里。莫赴晚跟着她到了病床前,看她默默躺了上去,开始发呆。索性自己找事做,从水果篮里拣出了丁纷纷最爱吃的蜜桃,莫赴晚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开始削皮。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削皮也追求一气呵成,手指微动,薄薄的外皮就从刀刃下出来,一直垂到了面前的垃圾桶里。默默削完了一个,莫赴晚递给了不知何时看了过来的丁纷纷,补充了句,“很甜。”她眨眨眼,伸出右手接到手心,咬了一小口,唇齿中蔓延的汁液证明了莫赴晚的话,真的很甜,还很脆。咀嚼本来就能给人带来快感,嘎嘣嘎嘣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开心。丁纷纷的表情在吃完一个桃子后好了许多,眨巴着眼看莫赴晚。莫赴晚想到了两人初见的时候。丁纷纷站在办公室里,对着她爽快地笑了笑,问,“你好,你就是王老师的女儿吧,这是老师叫我转交给你的钥匙。”一个女儿竟然没有自己家的钥匙,而她的父亲甚至不想亲自给她。这种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人大肆议论的事,却悄无声息地化开在丁纷纷唇角的笑容里,真真切切。莫赴晚那时候就在想,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啊。所以她就算被导师侵害三年也不声不响,直到毕业那天被再度索求的时候突然爆发。江碧大学所有的师生在警车带走了某王姓导师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一个百年名校里,居然藏着如此肮脏的事。然后丁纷纷就变了一个人,胆小,孤僻,沉默,甚至有自杀倾向。是和她同期毕业的莫赴晚,劝说她到贺舟那里进行治疗。治疗期间很长,对于丁纷纷这种平日里对谁都笑得开怀,心里却荒芜一片的外向孤独患者来说,这个周期好像长得看不见头。莫赴晚已经从向贺舟借钱租房的毕业生变成了自己拥有一套小房子的主治医师。她还住在stc里。“师妹”身后有人推门进来。莫赴晚捏着第二个削好的桃子回头看,贺舟大概是查房来了,穿着挺恬的白大褂,影影绰绰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桃子大概有下落了。她嗯了声,将白嫩嫩的蜜桃搁到一边,继续削第三个桃子。“纷纷,中午好。”贺舟走到病床前,俯身温柔地跟她打招呼。轻咳了声,莫赴晚小声提醒,“send”他了然地揉了揉眉心,坐在丁纷纷的脚边。要怎么让丁纷纷同学沉默的第二人格尽快消失,真是个难题。依稀记得以前丁纷纷特别喜欢看喜剧电影,莫赴晚拿出包里的iad,打开视频播放软件,选中了唐伯虎点秋香,递到丁纷纷面前,“看吗”她视线在上面凝了凝,默然接了过来,靠在枕头上,看起了周氏喜剧。贺舟起身,拿出了记录表迅速填好,然后合上,瞥了眼脸上已浮现出隐隐笑意的丁纷纷。转向莫赴晚,“现在正好12点,你吃饭了吗”如果两三块排骨也算的话。莫赴晚诚实地摇摇头,贺舟起身,“一起去吃饭”想到员工食堂的工作餐,莫赴晚坚定地继续摇头,“我不”“下午我轮休,可以带你去吃老周记的椰子鸡。”“好。”和副院长一起吃饭,自然轮不到自己买单,莫赴晚突然想到一边的桃子,递给了贺舟,就当是变相贿赂了。他笑着接了过来,大概这就是面瘫独特的示好方式吃饭的时候,两个医护人员的话题难免就走偏了,莫赴晚第一次接受这么长时间的外派任务,而且还是朝夕相对的模式。戳着盘子里的米饭,莫赴晚还想问几个问题,却看见贺舟放下了筷子,托着头看她,“师妹啊,这里不是stc。”哦了声,莫赴晚安心吃饭。对着徐琢和王雅雅没有的好胃口全部回来了,她向来注重养生,吃得很淡,老周记的菜正中红心。看她不再说话,认真夹菜,贺舟勾唇一笑,送了夹米饭到嘴里,慢慢咀嚼着,视线若有若无地流连在她头顶。最后果然是副院长大人刷卡买单。莫赴晚走在前头,慢慢思考,该找个什么时候请张臻还有几个熟悉的同事一起吃饭了,到时候顺上贺舟,就当偿回今天这顿。坐车回了易千森的家,她舒服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接近傍晚,折好凉被,她懒洋洋走进厨房,准备为自己做晚饭。想到中午吃的肉,她低头看了下肚子,作罢,最后冲了杯黑咖啡,蜷在沙发上玩拼图。作为拼图狂人,她向来都是非1000块以上不考虑挑战。四位数的碎块拼起来,足够烧脑,也足够打发时间。她扎起马尾,一口喝光了杯里的咖啡,开始投入战斗。易千森打开门,眼前景色大好。莫赴晚正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伸手去够盒子里的拼图,吊带上衣往腰上卷了点,露出了一片白嫩的皮肤,明晃晃的,上面有一抹红色的痕迹,坠在腰窝的位置,却不知道是疤痕还是什么。他移开了视线,低头换鞋。本想直接上二楼,却生生拐了个弯,站到了她身后。莫赴晚拼的是梵高的向日葵,在地上铺陈了一大片,已经完成了大概三分之二。“易先生,你回来了啊。”她听到动静,支起身子回头,对他打了个招呼。易千森在她身边蹲下,简单嗯了一声,却仍然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这或许就是自小金汤玉匙养大的男人的气场。莫赴晚硬着头皮问好像有点感兴趣的他,“易先生也对拼图感兴趣”为了五斗米,她一个面瘫居然屡屡折腰。无奈人活在世上不止仰赖一口氧气,还需要吃饭的本泉。本是随意看看,耳边竟传来她哑声的邀请,在夜色里无限扩大。也不顾穿的是定制西装,易千森坐在了地上,将装着剩余拼图的盒子往两人面前推了点。莫赴晚说服自己,身为一个医生和病人多接触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这个主人格也不是什么坏人。易千森说服自己,作为一个病人和医生多接触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他实在想快点好起来。两个还算聪明的面瘫凑在了一起,之前也没合作过这种微妙的事,意外的默契,一个修补左边,一个填充右边,只是偶尔去拿拼图的手会碰到,然后默契地扭过头,继续做事。半个小时后,向日葵就灼灼开放了。这是莫赴晚完成速度最快的一次,她很惊喜,赤脚站到了沙发上,向下俯视着这幅巨大的拼图。“易先生很厉害。”她夸奖。“莫医生也是。”他回道。很没有营养的对话,偏偏两个人极其自然说出口,也不尴尬。陌生的同居男女,必须客气。否则很容易被带向一种暧昧的气氛。莫赴晚转头看了下挂钟,“易先生,我先睡了,谢谢你的帮忙。”“好的。”她跨过了脚下的拼图,右手刚搭上门把,易千森又开口了,这次有些迟疑,“莫医生,明天麻烦你离我远一点”语气艰难。莫赴晚猜到了一二,“易先生明天会犯病”直截了当戳穿了他的伪装。“是。”“那我不能做到。”“”“身为一个医生,观察病人是必须要做的事。”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易千森点点头,转身上楼。他的尊严和形象,大概就要瓦解在第二天了。至少现在的背影可以高冷一点。莫赴晚无解了一整晚,想了千百种易千森第二人格的模样,只是当她顶着晨光在厨房忙碌的时候,看到突然出现在厨房的易千森,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他的黑色真丝睡衣呢他的高贵冷艳面瘫呢这个穿着灰色星星睡衣,一脸没睡醒憨态的人是谁“易先生”她放下手中的鸡蛋,试探叫了句。而且这个点,工作狂人居然没有去上班,头发软趴趴垂在额头,眼神十分无辜地盯着她。“姐姐。”简单两个字,却让莫赴晚倒吸了一口气。她瘫不下去了,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站在面前叫她姐姐,每根面部神经都在欢快地跳动着。易千森丝毫不觉,又萌萌哒补充了句,“姐姐你为什么会在我家”活脱脱一个被拐卖的大龄高个儿童。按着太阳穴,莫赴晚捡回了自己作为医生的尊严,“我是你的私人健康陪护,你忘记了吗是你高薪聘请来的。”摇摇头,易千森凑到她面前,看见了锅里的蔬菜粥,“这是给我做的早饭吗”不是很能理解他看见一锅红的绿的粥都能笑得满足,莫赴晚继续给自己圆润人设,“是啊,这个很养胃的。”“那我先刷牙去了,麻烦姐姐给我煎个鸡蛋,少油,加点胡椒。”易千森笑眯眯地离开了厨房。作者有话要说:hhhhhhhh易百森出来了 萌萌哒、嗨 今天的你很像个大男孩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莫赴晚煎好了易千森指定的鸡蛋,她自己是一颗溏心蛋。盛好了粥,再切好小菜,加上煎蛋。很清淡的早饭,她坐在餐桌前,看见易千森从二楼走下来,黑色短袖,咖啡长裤,额发湿漉漉地垂下,抿着唇走到她对面坐下。莫赴晚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像小鹿,湿润无害,圆润地包裹住她的身影。今天的易千森学生气十足,像个大男孩。胆战心惊地听他讲了几个笑话,莫赴晚必须强迫自己改变面部表情表示应和,他显然很开心,吃完了她做的早饭,然后自告奋勇去洗碗。眯了眯眼,莫赴晚乐得自在,转身拿出了病情记录表开始填写。莫赴晚写字的速度一直就很慢,小学的时候每次听写都是最后一名,后来写作文一直就是很苦恼的事,总掐不准时间,所以她是个典型的理科女。填到最后一栏,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易千森出了厨房,她没有在意,蹙眉继续。一双手却悄然勾上她的细腰,温热的胸膛就贴了上来,头顶被下巴轻轻摩挲了下。她呆了。易千森在耳边慢慢开口,“姐姐我们今天出去玩吧”口吻真挚,带着点撒娇,可惜他本就是男低音,不过这夹杂着热气的话落在耳边,对莫赴晚的攻击力度仍然很大。她作为一个面瘫,从没让异性如此近身过。此刻不知所措,片刻后,终于连上了断裂的脑神经,轻轻推开了易千森,她低头,又被那骨节分明的手戳中了萌点。第二人格和他本人实在反差太大。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昨晚他满脸视死如归的决绝。毕竟形象毁得彻底。转过身,莫赴晚咳嗽了声,对上易千森的双眼。她点点头,“去哪玩。”易千森笑了,莫赴晚又惊喜的发现,他居然有一颗小虎牙,在左侧,笑开的时候很显眼。怪不得在她面前都不笑。“那我们去电玩城吧。”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回答,好像预谋了许久。莫赴晚有些窘,她已经很久没踏入过那样充斥着青春气息的地方了。不过今天的易千森不再是高贵冷艳的面瘫了。她也要跟上金主病人的步伐,做一个温和接地气的医生。最后她换了一件蓝色条纹短袖,搭上白色百褶裙,照镜子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抛开那张喜怒不惊的脸的话。一路上易千森一直贴着她,生怕她会随时走开一样。莫赴晚起初还耐心说自己不会离开,无奈他只是笑眯眯地答应着,仍然拽着她的手不放。她放弃了,从坐上公交车起,任由易千森拉着她。反正他人高身长,手也够大,能圈住她的手腕。她开始套话。“易千森。”可以明目张胆叫他名字真好,整天易先生易先生地叫着,总让她有一种应聘的不是医生而是保姆的感觉。他侧头,摘下了耳机,对她笑了笑,“怎么了”在莫赴晚一路的坚持下,他终于不叫她姐姐了。心里年龄16岁怎么了。回到现实,还是得面对已经28高龄的真相。“你很喜欢去电玩城吗”“偶尔。”看来这个人格出现的频率不是特别频繁。“那你还喜欢做些什么”“打篮球,游泳,看海贼王,嗯,散步跑步羽毛球”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莫赴晚觉得这位阳光少年身上的光芒快闪瞎她这位资深宅女了。还真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子会喜欢的事。易千森很眷恋这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么,才会停止不去。“你觉得我们身处的世界和社会怎么样”一个叼着冰棍的小学生盯着两人,满脸遇见了哲学家的敬佩。“世界很大很广阔,我想去四处走走,可惜能力还不够。”你已经很有钱了好么“关于社会的话,虽有危墙,但自己仍然可以成为一个君子的。”还真是典型的积极乐观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