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命运的抉择,他又不做善人,救了还管一辈子顺当,只能为他们再争取一回重新选择的机会罢了。郑捕头又跑来,“如今缺官,还缺仵作,我们县衙没有专人验尸,刚才那位只是马医,平时胆子挺大,这会儿却让太多腐尸吓着了,比董师爷还厉害,直接给我晕了。没了他,兄弟们不敢随便动手搬那堆东西。”林总捕低咒,“娘的,越是歌舞升平,谋财害命的案子就越多,衙门里的仵作老头趁势端架子。我跟他说命案,他却回我一句两个多月的死人不用当场验,搬回去多少是多少,他会看着办。”赵青河一听,与夏苏说道,“这仵作老头不像端架子,倒像高手。妹妹恐怕要再等会儿,我去瞧一瞧,不懂装懂虽然要不得,懂装不懂也是假清高,何况是我一直追着此案不放手,劳他们兴师动众。”“我是不妨事,但你还是把乔生带着。这等场面难得,他要跟你多看,才能多学。”夏苏又指董霖,“这人不是闲着么”赵青河瞧董霖敢怒不敢言又挫败的土鳖样,但觉好笑,只恨没闲工夫哈拉,带上乔生,同林总捕和老郑一道过去了。夏苏也不理董霖碎碎念,撑着油伞,往田埂踱去。夜沉了,看热闹的农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那个戴草帽的骑客也没再出现。也许只是偶尔路过的人,她如是想。此时的苏州尚喧哗,即便郊区也盛到几分热闹,乔连在一家很小很破的馆子独自吃酒。他是新客,而来这种地方的,多是老客熟客,所以他显得分外扎眼。酒馆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编胡子,白头发一把抓在脑后如草窝,小眼睛贼精贼精的,但对人人会多看一眼的新客,他反倒视而不见,在柜台后面翻账本。乔连喝完酒,也不叫伙计,自己走到柜台给银子,“这酒鸟淡,老板可有私藏的醇酒,贵一点也无妨。”老头小眼上下打量,“哪来不知穷滋味的精小鬼,莫非馆子外头挂着广和楼的招牌要好酒,客官进城找,小店伺候不起。”乔连长得魁梧,肤色也黑,一笑森牙白齿,拿身板挡住,在台板上放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压低了声,“俗话说得好,小庙才落天仙。老板放心,缺什么,我也不缺这个。事成之后,再给你一锭。”忽然拔高声气,“再给老子一坛好酒”老板小眼眯成了线,将银子往柜台下一扔,嘴上却吆喝,“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看你喝多了憋得吧,茅房在后头,自己撒泡尿照照去。”乔连粗口连篇,摇晃到馆子后头。“哟,这位哥哥的身板惹人馋,老娘得夸夸我家那口子,让他今后多放哥哥这般的客进来。”素白的手搁上乔连的肩,紧接着身体也缠过来,原来这馆子深处有蛇寮。此美人蛇寮,表面是夫妻老婆店,丈夫却是摆设,做的是和青楼一样的买卖,但不向官府登记,也不缴税,是私寮。可不能因店小又穷而轻视它的攻击力,馆子里几个伙计,还有老板本人,都是会家子。而前头一有大动静,后头就闻风而逃。乔连因而不动声色,任那女人带他进了屋子关了门窗,褪去遮不住春光的纱衣,上身不着一缕,坐到自己身上来。他跟着少爷开眼界,酒色财气全部沾过,早非抬轿子的憨傻青年,看到姑娘就脸红说不出话。大掌扣住水蛇腰,毫不怜惜地用力收紧,疼得女人变了脸色,他才嘻嘻笑,“这儿就你一个哥哥我不能挑一挑”那女人乱扭腰肢,却始终挣脱不去,一时口没遮拦,抖出他想要听的话,“你想找不要脸的新寡妇,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她吃男人的,为了财什么事都敢做,你不怕么”乔连暗道,果然不出少爷所料,鲁七的老婆不只偷情,更不是乖乖听话的,她提到的那个老鬼,大有问题。乔连这边准备套出更多,而大驴已在两百里外的小客栈,两日来头一回沾枕,睡得雷打不动。两人都非常忠诚地,执行着赵青河的嘱托。第二日破晓,赵子朔一出舱门就找船大。“董师爷和赵青河他们回来了么”江南水路亨通,官家养船不新鲜,官船的船夫要跟普通船夫多些脾性,说实话也好似搭架子,“不知道,我也刚起,好多事等着。公子闲,不如自己直接敲门哪。”赵子朔正气结无语,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回来了。”他连忙转身,见一纤美的姑娘,鹅黄襦裙,春绿短衫,乌发如丝,一条绿缎的细辫垂在肩前,正是夏苏。“夏姑娘早。”夏苏淡然颔首,算是招呼过,侧回身,恢复刚才懒靠着船栏的姿势。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她倒下就睡,却不怎么安稳,一扭头惊见赵青河趴在她舱房的桌上睡得香,顿时没了睡意,心浮气躁跑出来吹风。还好没有立刻弄醒赵青河来质问,脑中清醒之后,想起他说董霖不太舒服,他们的舱房又小,所以到她房里借桌子眯一会儿,而她竟是同意的,虽然现在想起来很不应该。这姑娘在看什么好景致吗赵子朔走到夏苏旁边,顺着她的目光,不过是码头上的布衣百姓日常忙碌,庸庸无为。“夏姑娘昨夜去了哪里呢”不如聊聊。夏苏目不斜视,盯着码头上的一个点,“董师爷要办公务,请我义兄帮忙,我就跟着一道去了。”“什么公务,还用平民百姓帮忙”赵子朔陈述一个自己的常识。夏苏听来却觉刺耳,“读太多书也不尽是好事,最起码的道理反倒无知了。天下为公,有几桩公务与平民百姓无关,又有几桩公务不是靠老百姓帮忙呢”今天第一更。、第101片 淑女别来夏苏自然不是忧国忧民之人,但追求仿画逼真的顶峰造诣,是必须要研究名家的心境和成就的,而历史上著名的大家多从仕途,连唐寅都不例外。故而,她懂得这些道理。懂,却不喜欢论。但这个赵家四郎一身天之骄子的优越感,让她忍不出要刮刮他的薄脸皮。从情事到国事,这位实在需要历练。赵子朔果真郝然,神情微愠,“夏姑娘懂得真多。”“好说。”夏苏可不脸红。“夏姑娘如此,想来你义兄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她的义兄,却是他的亲兄,好不好夏苏从中感觉出未来状元的醋酸意,不该回应,却脱口而出,“同赵大老爷像极。”她刻薄呃没错。这件事上,最委屈的人莫过于赵青河,而赵子朔父辈不缺,祖辈疼爱,是没资格冒酸泡的,居然还暗讽赵青河张扬夏苏全无意识到,曾让她讨厌的蠢狗熊,如今却能自觉为其反击防御,不容他人诋毁半分,那么坚定地,并肩而战。赵青河如影子,倚在门里的凹暗处,听夏苏说他像他爹,好笑看着赵子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刹那疲劳清空。他眸底沉着破晓,晨光慢慢浮起,攀上眼瞳,竟似正繁茂展叶扩枝的树形。他的世界荒芜了多久以为一直会孤冷,他也愿意独自待着,不惹别人,人也别来惹他,然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得混日子。但现在,他遇到了她。她有一半灵魂,像他的倒影,一样拼命逃避出身,畏惧过往。可她另一半的灵魂,光芒四射,在新生活里努力做自己,不似他放弃地轻易。他说她是乌龟,自己却还不如乌龟,乌龟慢也目标坚定,而他宅在壳里当懦夫,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还觉得都是别人的错。只是,当他的道路走宽了,却贪心更多,想要放任自己去爱深一个人,可不可以“三哥”老天爷真讽刺赵青河睨住廊道里走来的美人身影,垂眼敛没光华,对打扰自己好心情的女子,风度仍在,嘴角却噙了一丝悄冷,“岑姑娘起得早。”美人身后有丫环,很好。岑雪敏娇柔问道,“三哥何时回来的”“一个多时辰前。”他的身份公开后,他爹遭受的明暗指责最多,他其次。说他居心叵测,贪图富贵,野心家主之位,等等。唯有大太太,尽管有二太太这样携私心的,多数人都赞她大度隐忍,与夫君不知生死的发妻平起平坐,如今更是连自己儿子的继承权都愿意拱手让出。大太太无论出于怎样的心思而那么大方贤良,赵青河不掷一词,因对他而言,私心人人有,只要不是太过分,算不得太大的事。后妈和继子女,就跟婆媳一样,千百年难以断清谁是谁非的错综关系。反言之,赵子朔有这么一个关心他的亲妈,挺好。不过他也不怎么羡慕就是,毕竟再拿孤儿套用自己身上,是很没良心的举动,会被泰婶拿着扫把追。在这点上,夏苏大概和他有相同感受。他们有家人,感情不比任何一家亲少。“这么晚”岑雪敏立刻关心,“三哥该多睡一会儿才是。”“正要再去睡个回笼觉。”他似乎听话,但伸手,推开身侧的门。岑雪敏变了脸,气质再好也难忍,声音削尖,“那是夏姐姐的舱室。”“是又如何”赵青河不以为意,亦不解释。岑雪敏死死咬住唇,看着赵青河踏进去,开口叫住他,“三哥若对夏姐姐真心,雪敏不介意你纳小。”赵青河转身,一脸要笑不笑,“岑姑娘说倒了吧,苏娘与我早有婚约,纳不纳小,她说了算。但我自己是不主张的,什么天仙美人,嫁与人作妾之后,多数变成相似的嘴脸,纳十个百个,男人就遭十倍百倍的罪,到头来气走了发妻,何苦来哉男子选妻,往往头一个就是最好的,只不过大都不明白而已。我看赵大老爷那样,再看府里其他老爷们,却已十分明白了。”“三哥与夏姐姐有婚约”岑雪敏脸色煞白,同时因他那般直白不按常理的说话,吃惊用帕子捂了嘴。“要不然,我俩一个屋檐下住着”他不愿意想自己曾怎么追过这姑娘,可现在是肯定对这姑娘没兴趣的。太不真实的性子,就跟淑女图上的走下来的姑娘一样,偏偏还挑不太出毛病,偶尔有毛骨悚然之感。“我娘早相中了苏娘,偏我那会儿不成器,怕她看不上我,才先认她当干女儿,让我近水楼台呢。”岑雪敏听到自己牙齿上下打格,“女子怎能如此轻浮就算说定婚约,只要一日尚未成亲,就得守紧礼数你娘即便有心,可如今你身份不同,选妻要门当户对,大老爷大夫人”“岑姑娘。”赵青河神情一正,“我原以为你对赵子朔一心一意,非他不嫁,这么看来,倒是我小心眼了。”岑雪敏耳根红了,想开口说什么。“趁此机会说开也好。”赵青河却不想听她说,“听老友们说起我从前追着岑姑娘的那些行径,横竖我也记不得了,再怎么笑,不至于觉得丢人,就怕不了解的人还误会,当我痴傻汉,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这么说,岑姑娘可别觉得自尊有损,可我如今对你确确实实没有半点非份之想。不管是因为失忆,还是因为过了年少轻狂那劲儿,总之与你的好坏不相干,是我自己不愿再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你不必左右为难,直接跟赵大老爷和夫人说看不上我即可。他二人明明许了你和赵子朔的亲事,却不断推三托四的,更离谱得随便给你换新郎官,欺人太甚。我要是你,定要双亲过来理论,婚事不成,交情也绝,从此自行择嫁,却决不会便宜了赵家人。天下好男人不多,可也不少。”岑雪敏喉头发干发苦,愣说不出一个字。今天第二更。亲们,啊么、第102片 自荐为妻倒是岑雪敏的丫头忠心,急道,“三公子,哪有你这么当面跟我家姑娘说婚事的规矩拒绝还是答应,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我家老爷夫人不在,那也要经过姑娘的姨母来商量才对。再说了,大太太已经同我家姨夫人说定,我家小姐就算难过,也顾全两家这些年的交情点了头,愿意同你慢慢培养感情,故而待你和颜悦色。小姐尚忍得委屈,你倒好,与自己的义妹不合礼数,还自作主张”“住口”岑雪敏看赵青河目光突然冷冽,连忙斥道。“岑姑娘疼自己人,把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才道住口。”赵青河冷笑。“我不是的”岑雪敏眼中盈盈闪泪。赵青河两眼翻上,说他品味怪也好,最见不得靠眼泪打赢的女人,“我娘已故,我长这么大,只知自己一出生就是没爹的孩子。死者为大,我娘遗愿要看我和苏娘成亲,谁能大过她去岑姑娘,规矩不规矩,我都说清楚了,今后你非不死心,我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后果,要请你自己担着,别怨我。而我,可不是赵子朔,你那点小伎俩,挑拨不了我和苏娘。”岑雪敏十分懵懂,泣眼望着,苦苦问道,“三哥何意”“用李四害张三灰头土脸败走,又让李四心甘情愿退避,不动声色就清理了威胁到你的对手,岑姑娘自以为很高明吧。”那首艳情诗的真正主谋,岑雪敏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