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琼放下车帘子,问道:“有事”“府里现在有了主母,之后大姑娘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没有试过,怎知道日子好还是不好”徐琼的脸色与平常无异。日子,总是要过过看才知道好不好的。到了知府后衙,两排迎接她的小丫头莫不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据说这位元配夫人的嫡女一直住在婺州,想不到这位大姑娘居然如此脱俗清纯如幽兰,这要是让一向不准人在面前提及的大呃,二姑娘瞧见,心里不窝火才怪,而且,那位小主子据说在知道嫡长女要回来之后就已经把屋里的东西都砸过一轮了。徐琼压根不在意这些人心里在嘀咕什么,后衙已经不是她初来的那个样子,很显然,她不在的这几年,本来只有正房和东西跨院的宅子如今往外扩建,多是青瓦红砖大房,连环紧套,庭院绿荫遍地,蝉鸣切切,好一派大户人家的排场。她进了门,知道父亲尚未下衙,婆子告诉她,荣氏还有洪姨娘等人都在厅堂等着要见她。来不及回院子换衣服,让春娥大致替她整理了服装和头发,徐琼便去了正房的厅堂,还未跨进门槛,她就听见里头传出来的娇蛮声音。“凭什么她一回来我就要退居老二我才是徐府的大小姐,她还好意思,竟然只身回来了。”她认得,这是徐芳心的声音,她亲爱的庶妹。守在门前的婆子略带尴尬,福身称呼了声大姑娘,撒腿便进去通报大姑娘回来的消息。徐琼只听见里面有啸声,随即没了声音。她淡定地踏进厅堂。人的过去总会以不同的形式样貌追上来,现在就是。荣氏的面貌生得好,朗目疏眉、秀鼻菱嘴,唇边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身子微微隆起,看得出来有孕几月了。徐琼微微朝荣氏施礼,视线稳稳慢慢扫过。“见过夫人。”她的称呼令荣氏有些不快,可在同时,她也打量着这个元配的女儿。十三岁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其他饰物,但是那份从容端雅的气度,又或者说那份由内而外、皎若明月的大家风范,令她熠熠生辉。、第二十二章荣氏让自己平下心气,早在知道这个女儿要回来之前,她就说服自己无数遍,她是有肚量的后娘,懂得公正处理事情,绝不是因为看重仕途的丈夫日夜告诫才如此,毕竟若家宅不宁,无法齐家的人在朝中岂会有大作为她也是出身大家的女儿,不能让人说她半点不是、说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丈夫对这女儿极为看重,在她还未生下儿子、站稳脚步之前,凡事得谨慎着点。再说,这个女儿都十三岁了,迟早要许人,在家也待不久。“琼儿,你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往后我们一家人有的是说话时候,先让人带你回院子去歇息,晚膳的时候再好好叙一叙。”荣氏努力端出和慈善和蔼的一面。“多谢夫人。”“对了,因为你不在家许久,你的院子如今是芳儿住着,我另外替你安排了一个院子,里面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和婆子说。”荣氏说道。“那院子,我们芳儿都住了三年,哪有姊姊一回来就要妹妹搬走的道理,人家都说姊妹情深,做姊姊的让着妹妹也应该。”坐在下首的洪姨娘从徐琼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彻底被忽视,鼻子差点气歪。好歹她可是替老爷生下了长子,徐琼这丫头居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已经不一样了,看这丫头还能得意多久。听到姨娘为她出头,徐芳心哼了哼,也难怪她眼高于顶,这几年徐琼不在,她就是众星拱月的徐家大小姐,大家有什么都巴着她、护着她,她要往东就没人敢说要向西,可如今徐琼还未回来就想抢她的院子,她的安芳院可是知府后衙最好最大的院子,她才不管以前谁住过,如今她住着就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无妨,住哪儿都一样。”徐琼看着鼻孔朝天的洪姨娘和立在她身旁多年未见的庶妹,还是一副宠辱不骜的表情。荣氏微不可见地颔首,单单这份不争不抢,徐琼可比芳儿强多了,但是只看一面是不准的,日子还长得很,往后谁会笑到最后,没人知道。于是,荣氏身旁的老婆子领了徐琼出来,立在门外的春娥随即跟了上去。老婆子姓范,是荣氏的奶娘,她一路安静无声的端着架子,看看这位大姑娘会不会朝她打探有关主母的消息,不料,直到安排好的新院子门口,大姑娘也只朝她说了声“嬷嬷请留步”,点了点头便径自进去。居然不让她进院子,瞧不起人嘛。只是再生气又如何,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去回报荣氏。第十章 与继母过招院子是簇新的,位在后衙最偏远的西北方,院子里有几丛小竹、几簇种下不久的小花,还有几块湖石和一株老腊梅,干净倒是干净,只是花草看起来都恹恹的,没什么元气。春娥一路嘀嘀咕咕,再看见内室里的情况就爆发了,“这是欺负人啊您是府里的大姑娘,大院子让二姑娘占去了,这会儿给的院子居然居然”接下来就无声了,向来不闹事的她被气哭了。内室并不大,一张长榻、一张卧床、一张几案和张梳妆台。就这样。比起两层小楼的安芳院,这里简直就像个杂物间。“把眼泪擦擦,这里没什么不好的,赶紧把东西归置好,一路颠簸,咱们也好歇了。”“没想到夫人竟然让大姑娘住这种地方,还有没有把您放在眼里啊大姑娘,晚膳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向老爷要回安芳院才行。”春娥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徐琼笑着道:“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名字都已经改了。”那是安徐芳心那颗芳心的院子,就让她安心住着吧。“我们住进去再把名字改回来。”“没必要多此一举。”“大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何苦要如此眨低自己,这个家可是您的啊。”春娥苦着脸道。“春娥,人再大也睡不了两张床,吃再多也只有一张嘴,夫人给我院子住是看在父亲的情义分上,不管如何,别人不欠我什么,她愿意给我这样的院子住,我就住,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期望。”因为对父亲的继室没有任何期望,别人对她不好也就不会有怨愤、失望和悲伤这些情绪了。只有自己允许、对其有欲有求的人才能左右自己的心。她对那位夫人没有任何欲望和要求。“不会的,老爷还是疼您的。”春娥这下终于明白自家小姐无人可靠的困境,说穿了,二姑娘还有个洪姨娘替她打点,洪姨娘又替老爷生了儿子,新主母说什么也得礼让她三分,至于大姑娘的母亲,虽然不是人走茶凉,可老爷是外宅男人,就算有心也顾不上身居内宅的女儿啊。直到大姑娘出嫁之前,势必要和新母亲绑在一块的。“是啊,夫人是个贤慧的。”春娥干巴巴地看着自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殊不知,徐琼看出来了,这位继母是个好面子的人,她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古来后娘入门最爱与前妻较量,可能从容貌,可能从嫁妆,可能从任何一个角度,不一而足,倘若前妻留下子女,就像自己这样,因为怕别人会说她苛待元配子女,自然是不敢怎么虐待,但不时刁难却是少不了的,像这院子的事她如果嚷嚷出去,继母就有借口来对付自己了,她犯不着让这样的人找到理由来对付她啊。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吧。晚膳时,全家团聚,徐琼见到了徐明珠。这些年,徐明珠仕途顺遂,和江南的乡绅和顶头上司都交好,家中看起来一团和气,如今惦记的女儿终于归来,他一高兴就多吃了几杯酒。“琼儿,回来就好,在这边如果缺少什么,尽管和你娘说。”他瞧着女儿和妻子的目光里并无其他情绪,便放下一颗心来。“女儿倒是有件事想和爹商量。”洪姨娘和徐芳心咄咄逼人的眼光对她毫无影响,她该吃就吃、该尝就尝,不出风头、不要强,面对徐芳心那鄙夷的眼神也只是一笑而过。“什么事尽管和爹说。”女儿三年前还像没长好的青苗,这会儿却美丽得像欲开未开的花骨朵,徐明珠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内疚。“那女儿就先谢过爹爹了,女儿从老宅带回来的那些人已经用习惯了,女儿想求爹让他们回来照顾女儿的一应起居,可好”这要求不过分,也不需要荣氏多腾出人手,徐明珠爽快答应了。荣氏即便想存心挑刺也无法,她心想,左右就是一些老仆,徐琼要就给吧,反正是现成的人情。“既然爹答应要给女儿人手,那么,也把他们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女儿,这样女儿也好管理下人,免得出错。”荣氏的眼睛慢慢睁大,这个小蹄子不简单。这可是女儿归家后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徐明珠哪能不允,当然是满口答应。安顿不是多难的事,徐琼着人把院子上下洒扫过一遍,小炉里烧上水,内间点上除虫熏香,妆奁和几样胭脂拿了出来,床上挂了帐幔又铺好被子,人能吃上东西睡好觉,这就安顿下来了。当然,日子的确是和在婺州时不一样了,她得日日早起去向荣氏请安,加上从她这个王夐院要到正房厅堂约有一刻钟的路,晴日还好,雨天就算穿着木屐也容易溅湿脚板和襦裙,说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大姑娘,下雨天,我们不去了吧”春娥盯着外头的雨势叨念着。“去,怎么不去”只是毛毛雨,不会去不得。不做就不做,既然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春娥撑起伞遮住徐琼,又替她拉了拉披风,“二姑娘也没您勤快,这样的雨天,她肯定又不知找什么头疼脑热的借口说起不了床了。”“妹妹是妹妹,我是我,再说,夫人贤慧,我也不能失礼。”她明白荣氏不是蠢笨的女人,她出身大家,知道轻重,何况她肚子里怀着父亲的子嗣,她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既然她要贤名,自己总得成全她的贤慧。厅堂内的荣氏看起来有些精神不继,怀孕的月份大了,平常容易困倦,遇到雨天更只想赖在床上,为什么她每天非得一大早起床折腾,就为了两个不是己出的女儿要来请安,一个是风雨无阻,但咬紧牙始终不肯称呼她一声母亲;一个是偷懒耍滑,爱来不来,两个都没把她这过于年轻的续弦主母放在眼里,她忍着,等她生下嫡子,坐稳徐府当家主母的位置,看谁还敢轻视她、第二十三章“琼儿来向夫人请安。”徐琼在外厅卸去斗篷,进了内厅请安道。“坐吧坐吧,亏你有心,这下雨的天儿还过来,我都于心不忍了。”“向夫人请安是琼儿的本分。”荣氏见她端庄而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丝一毫没有失礼之处,都说这丫头野居乡下,身边连个礼仪嬷嬷也没有,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应对进退的礼数但不管如何,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说什么都亲近不来。无妨,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到时候,一个个都给她滚一边去吧。“这些天,我瞧你身边来来去去就一个丫头,这样出去会让人说堂堂知府对家中大姑娘竟如此小气,不如安排几个人去你那儿,可好”荣氏年纪不大,充其量就二十五、六,真要和颜悦色笑起来,加上一身绫罗绸缎精致打扮,颇有几分雍容之态,只是那双眼一不小心就会流露精于算计的凿痕。“那么,琼儿就谢谢夫人了。”徐琼微笑。居然不推辞。荣氏略为吃惊,她本以为要在徐琼的身边放人并不容易,谁知道她这么好说话。也罢,如此一来,往后要拿捏她就容易多了。“琼儿还有一事要征求夫人的同意。”徐琼的语气恳切。“又不是外人,用不着那么客气,有话就直说。”那么,她就不客气了,“因为琼儿住的院子有些偏远,雨季里要大老远去厨房拿膳食不方便,所以想在院子里砌个小灶。”“不是不可以,只是此例一开,对其他人不好交代啊。”荣氏不想应得太爽快,当家主母的架子总得扮个十足才没有人敢看轻她。徐琼笑得端庄。有何不好交代的徐府的正经主子没几个,若是硬把洪姨娘和徐芳心与庶弟算进去,一双手也够用,一句话的事非得这么迂回,以示自己揽权在手吗她也不废话,“既然夫人不能作主,琼儿也不敢再让夫人劳心,但是小灶实在需要,琼儿只好去向爹说了。”她摆出了一脸的为难。荣氏的面子端不住了,一口银牙差点磨碎,“不过是件小事,怎好劳动老爷,我这儿就能允了你。只是,既然开了先例,这银钱就不能从公中出,你也知道我的难处,琼儿得自掏腰包了。”她就是不想给徐琼一个痛快。徐琼就靠那六两银子的月钱度日,根本不够往后的菜肉饭钱和一应开支用度。一个小丫头而已,看她要用什么来养活那些侍候她的下人。她若是好好和大家吃一样的饭,不挑不捡,自己绝对不会少了这丫头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