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片刻谢微的声音清楚了一些:“在罗文欣家”这小王八蛋:“喂,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谢微的语气听起来很委屈,“老同学了千里迢迢见一面,带回家坐坐很奇怪吗为什么要这样说我”真不知道小样是装傻还是真的cj。“我在她公司楼下,哎,都说什么物是人非,在我眼里物也照旧人也照旧,只不过都跟我没关系。”谢微发出一声短促的气息,像是笑又有点不像,停顿一下才道:“那你知道我在哪儿吗”“这么晚了你不在家不怕冯姨着急”“我在楼下,ika家里。”男孩清润的声音流露出一丝腼腆,“她爷爷奶奶还记得我,说让我经常来玩。”才一天就熟到登堂入室,以后谁跟我说这货情商低我跟谁急。“好吧好吧,不聊了,你继续在老头老太太面前装乖宝宝吧。”我准备挂机,谢微却忽然道,“你真的不准备上去见她吗”“不准备上去,如果她下来时迎面能遇到,就叙叙旧好了。”“哦,好运。”我的运气并不好,那天晚上罗文欣和她的同事下班走了大厦的侧门,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自矜和自抑,我直到登上返程的火车也没有见到她。回到北京的我发现谢微和ika已经成了愉快玩耍的小伙伴,直到很多年后,久远到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俩,才从谢微留给我的一本日记里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而直到我老,直到我死,都没有想明白命运究竟是一串冥冥中早已写好,还是无数偶然组合而成的、无法预料的数字。、第 6 章谢微日记 201437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其实记忆也是一样,当你需要回想起某些很重要的内容时,会发现它们在你脑海中苍白淡薄得如同很多年前的散碎书页,要花费很大力气才拼得起来。童年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记忆,住在干休所旧楼房里的我还很小,记得ika的爷爷退休前是总参机关医院的儿科主任,因为部队出身,所以医术精湛但手却重得难以形容。我已经不记得老爷子当年的模样了,却对小时打青霉素皮试的痛彻心肺记忆犹新。而ika的奶奶却是个慈祥温弱的老太太,她打开门时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莫名觉得很暖。“小伙子,你是”老太太大概把我当成了慕名来找爷爷看病的患者,而且我手里还拎着冯姨买的礼物:一盒老年人参茸口服液和吴裕泰新出的竹叶青礼盒。我有点紧张,把早已想好的词一口气说出来:“奶奶您好,我姓谢,是以前的老邻居,我爸爸就是在xx大学教法律的谢有顺,在爷爷这儿治过病的。”“xx大学姓谢”老太太努力回忆着,然后有些惊吓地抬起头看我,“那个谢教授不是早就”“是的。”过去很多年了,再提起这件事我已经不会失态,“他过世了,空难就是飞机失事,我父母都没了。我跟着我爷爷在美国过了好几年,才搬回来的。”“小谢”门边露出ika满是惊异的脸,我朝她点头致意,然后跟老太太解释:“我跟着父母住这边的时候经常让爷爷看病,所以搬回来就过来看看我就住楼上,都是邻居,您家以后有什么力气活只管开口。”嗯,电视里都这么说的。幸好江然不在,不然又要吐槽我会干什么力气活。对于纯朴的中国老人而言,有些话说说就可以激起他们热烈的感动回应,老太太果然动容,一边让我进客厅坐一边招呼ika去倒茶。一身家居服的小姑娘先换了衣服梳好头发才出来,她家老爷子倒是不见外,穿个挺随意的毛背心就坐到了客厅里。ika家的装修是中式风格,紫檀木沙发雕刻精雅但不太舒服,多宝架上放着瓷器和玉石摆件,墙壁上挂着的国画落款依稀能辨认是神马协会主席一类的字样,紫砂茶杯里泡着茉莉云毫,很香。聊天主要是老太太提问,我像小学生一样一一回答,包括这些年去哪里父母过世后如何生活在美国读什么书之类之类。ika靠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听,我发现她是真的有兴趣了解而不是出于礼貌不能走开,心情有点愉悦。那只头顶带着爱马仕标记的小白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绕着壁灯旁边的绿植跑了一圈,一跳就上了沙发,在老太太身边盘成一团卧着,看起来好像挺懂事。“你在美国念书,怎么不留在那边,又回中国来了”ika的爷爷骤然开口,倒吓了我一跳。这种时候,回答“因为我爱祖国要用外国学来的知识建设祖国”显然是比较刷好感的答案,但我沉默了片刻,还是把那个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因为我爸爸妈妈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这里,我是他们的儿子我要回来。”也许面前的老人并不能明白,可这是真的。昌平是我唯一的故乡,这里有我从小居住长大的干休所,有爸爸带着我去看龙舟的十三陵水库,有妈妈带我去买衣服买玩具的新世纪商城,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只有这儿,才算是家。老人默默看着我,他的目光告诉我他明白。爷爷年轻时一定是个很英俊的青年,他的小孙女继承了他清晰英气的眉线、深而像是怀有心事的大眼睛和挺耸的鼻梁,这个性格沉默的老人过了一会儿才拍拍我的肩膀:“很好,小谢,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工作,做出一番事业,你父母要是知道,也会觉得安心。”我觉得气氛有点太过严肃,正不知道如何应答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江然,奇怪,他在上海,离女神仅仅一步之遥,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打电话做什么。江然果然怂,近在咫尺居然都不敢迈出那一步。我跟他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出来后时针已经过了九点,本来我也不擅长跟人聊家常,正好趁此机会起身告辞。两位老人把我送到门口,老太太还热情地说李泉家还在小区里,这小胖子交了个挺漂亮的女朋友,我有空可以去看看他。呵,等我有空吧。回到家里,冯姨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和宵夜,我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她眼神异常,虽然这阿姨是家政行业里比较有素质的妇女,但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个中年妇女的事实,而事多八卦一向是中年妇女这种生物的通病。果然,憋了半个小时,这位妇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去人家家拜访的怎么样”“啊,挺好的。”“那女孩的家里人喜欢你吗”“应该挺喜欢的吧。”我在人际交往上一向欠缺,只能看出别人摆在脸上的喜欢或者憎恶,至于对方内心如何,实在无从猜测。不过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大概也没什么作伪的必要,脸上表现出喜欢应该就是喜欢了吧。冯姨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喜欢就好,早点睡吧。那个小女孩哎,阿姨觉得她长得是不错,可看着不像是能干活的料。”我有点想笑:“冯姨,都什么年代了还能不能干活”等等这妇女是不是想岔了唉,中年妇女不但爱八卦,还爱瞎琢磨。谢微日记201439为了早上能多睡半个小时,我以后一定要坚持打车上班今天老板交给我一个项目,关于细胞因子修复受损皮肤的。这个课题从前在美国参与过,但是浅尝辄止,跟我真正想做的研究更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看在薪水还不错的份上,只好默默把从前的报告翻出来。我有个习惯和大多数人并不相同,那就是对于数学的依赖性。没上大学时,我就阅读过牛顿那本著名的自然学科之数学原理,而本科选择数学专业更坚定了我的某些信念,那就是无论任何学科的任何理论,它要立得住脚,就必须在数学上能够建立起一个完美而自洽的模型。这个信念使我后来在细胞工程专业依然对数学有非同寻常的执念。曾有不止一个老师说过,我的数学能力远远超出生物专业的需要。甚至在很多时候的实验室里,别的同学通过试验证明某些东西时,我都对着面前的一只烧杯或酒精灯发呆。实际上我不是发呆,而是在头脑中构建一个数学模型,把他们试验的各种元素变为参数依次放进去,进而开始繁复的心算,如果这个模型最后是成立的,那么他们的试验也往往会成功,屡试不爽。然而入职谈话中,明教授对我的这种思维有些不以为然,他企图用他几十年的学术研究经验来说服我,的确,我在语言上无法反驳他,可内心里依然坚信我是正确的,最后他没有多费唇舌,而是圆场般说:“这样吧,你把你以前的报告和论文拿给我,我看一下。”他补充道:“要中文版的方便我跟其他高管交流如果你没时间翻译,可以交给xx让他来。”机器猫我没忍住脱口问出来:“他行么”明教授露出不欲多言的表情,淡淡道:“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提出这种质疑的人。”shit,那孙子到底哪里好了,连明教授都这么肯定他。、第 7 章星期三的早晨,我拉着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多日的雾霾居然散去了,嗯,北京城的天是晴朗的天。坐地铁直接赶回公司,正好在上班时间前三分钟打上卡,我哼着小曲儿一路舞进办公室,却发现谢微的工位是空的。办公桌上的咖啡还泛着袅袅白气,一旁丢着两个空糖包。一块重奶酪蛋糕放在鼠标垫边上。我总觉得以小谢对甜食的热衷度,到现在都没闹牙病真是奇迹,那蛋糕上边还撒了巧克力饼干的碎末,很少有男生喜欢这么甜的东西。我早饭也还没吃,正犹豫要不要咬一口他的蛋糕,身后脚步声传来,谢微皱着脸从我背后伸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转身直接坐到办公桌上:“十五分钟之后去大会议室开会。”“哦。”我掰了块蛋糕放在嘴里,果然甜死人,“你怎么一脸晦气样,被人煮了”“是啊,被老板煮了。早上在走廊遇到,他提醒我在公司不要穿衣服太随意,着装要正规。最好正装。”我含着蛋糕上下打量谢微,他穿了一件很学院风的乳白色毛衣,领口露出浅蓝色的格子衬衣领,水洗蓝的牛仔裤把他架在椅子扶手上的双腿勾勒得瘦长匀称:“确实,你这衣服连大四找工作的毕业生都不会穿。”谢微拍了一下身下的桌子,不爽道:“他还说我发型不合格刘海太长把眼睛都挡住了,可是给我理发的人说这个发型最适合我再说我怎么弄头发管他什么事,给丫的干活还不够啊”男人通常都不注重发型之类的东西,被他一说我才留意看了看。谢微的刘海不是韩剧里那种又厚又长的大刘海,而是乍看随性实际精致的那种。不得不说这发型衬着他清秀修长的眉宇和薄薄的嘴唇,很有日本动漫美少年的感觉,但是,老板的话在翰雅就是圣旨:“你还是去剪了吧,反正你长得不赖,留什么头型都可以。”谢微犹有不满,嘴里嘀咕着:“闻道头须剃,无人不剃头哎你别把我蛋糕都吃了啊”大会议室里个个西装笔挺,打眼一看仿佛电影里黑社会老大和手下马仔商议帮中事务,包括我自己都套着一件大尾巴狼般的西服外套,不幸今天的会议正好是围绕谢微负责的课题展开的,一众衣冠楚楚的高管和相关人员中间,主角的穿着打扮分外异类。当此情景,谢微反而不紧张了,扬着下巴打开t,一副老子就这样了一条贱命boss你看着办的气场。因为这个项目还处于初步策划阶段,很多东西都还没开始起步,尤其对于我们这种负责市场的人员,所以听的人里比较认真的是以明教授为代表的一众学者。谢微的口音是标准的京片子,声线清润流利,好像小妞电影里表演朗诵的学长,然而随着报告的展开,t一页页翻过,专家们的表情越发严肃,最后仿佛气压都变得沉重了,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有呼吸不畅的感觉。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一位专家提出了疑问:“小谢博士,你的研究成果和配方,存在一个较明显的弱点,那就是有足够的理论支撑,而实验数据参考似乎略有欠缺。”谢微像是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地稍稍低着脸,长而碎的刘海挡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是的王老师,我承认实验数据并不算太多。但是首先,足够的理论和数学工具的反复证明都可以给它提供支撑;其次,这些实验数据都是我的学长们在美国实验室里通过多次尝试得出的结果,它们的可靠性,从来都不体现在数量上。”王老师是个有了些年纪的女性,如果说她的措辞过于委婉,是不想让眼前这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年轻人难堪,另一位男性学者的质疑就比较咄咄逼人了:“谢微,我们都承认你构建的模型非常精巧且和谐,甚至我们不怀疑你的数学能力远远超出生物学需求的范围。但是生命科学领域不是空中楼阁,它需要实在的东西,一个年轻的学者太过忽略实验室的存在,可能是因为懒,也可能因为缺乏对实践意义的认知,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在学术这条道路上,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