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早已被剪成了监狱里统一的短发,精致的五官还在,但三年素面朝天的监狱生活,已经让她的眼角渐渐产生了细纹,还有嘴角两侧浅浅的法令纹,她穿着家人寄来的旧衣服,应该是大宝媳妇儿穿过的,不太合她的身材,裤子有些短,上衣有些宽。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家人会不会来接她呢如果有,会是谁爸妈年纪大了,小桐还小着呢,最可能是弟弟大宝,见了大宝要说些什么她很羞愧,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她根本没脸去面对任何一个亲人。女儿小桐,会不会恨她、怨她、不再认她这个妈铁门缓缓开启,盛桐攥紧了杨景瑞的手,狱警先走出来,然后是盛小慧,抬腿跨过铁门坎,走出这座高墙,她自由了,高墙外的风把头发吹乱了,她抬手抓了抓,试图让头发平整一些。“妈”她听到有人喊,抬头看过去,就在不远处,一个纤瘦的女孩定定地看着她,女孩向她跑过来,眼眶湿润,紧紧抱住了她。“小桐”盛小慧的眼睛里也瞬间蓄满了泪,她扯着嘴角想笑又想哭,小桐长这么大了,完全是个大人模样了。杨景瑞不忍打扰这一幕母女重逢,静静的站在旁边。盛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松开盛小慧,抹了抹眼角的泪,转头找杨景瑞,对盛小慧介绍说:“妈,他叫杨景瑞,是我男朋友。”杨景瑞忙打招呼:“阿姨好。”男朋友小桐都交男朋友了盛小慧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难以接受,记忆中的小桐还是个小屁孩,怎么一转眼,男朋友都有了,她发了几秒钟的呆,才半梦半醒地冲杨景瑞点点头:“哦好,好。”盛桐拉过盛小慧的手,说:“妈,走吧,咱们先回家。”杨景瑞接过盛小慧手里的行李,走在前面,盛桐陪着盛小慧走在后面。太多想问的问题、太多想说的话,堵在胸中,什么也说不出,一路沉默无言。回去的车上,盛小慧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在那座被高墙电网围住的监狱里,每天规律的作息、日复一日的劳动,一成不变的风景,让她变得沉默寡言。走出高墙,色彩斑斓眼花缭乱的世界突然扑面而来,她头晕脑胀,有些吃不消。终于捱到了家里,这是她和女儿一起住了一年多的家,房子里窗明几净、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几个红红的苹果,就连她过去从不碰的厨房也很干净。盛小慧习惯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身旁的小桐很陌生,小桐的男朋友更陌生,这个沙发终于让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杨景瑞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恭敬地说:“阿姨,喝水。”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盛小慧竟有些局促,她接过水杯,小声说:“哦,谢谢”“妈,你饿不饿瑞瑞包了饺子,现在吃还是等会儿吃”盛小慧抬头看了看盛桐,说:“等等吧,我不饿,想先睡会儿。”“哦,好,提包我刚放进你屋里了,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盛小慧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空白的天花板,一切都觉得不真实,昨天还在监狱里的流水线上做工,今天就回来了,女儿小桐眨眼间就长这么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有那个小桐的男朋友盛小慧在里面休息,盛桐和杨景瑞在客厅里悄声说话。“瑞瑞,你有没有觉得我妈木木的好像一直不在状态,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好像是有一点,大概是突然一下子不太适应外面吧,让她好好休息,应该很快就会好的,说不定,一会儿醒来就好了。”“但愿如此”一直到下午两点,盛小慧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盛桐和杨景瑞一直饿着肚子等她。几分钟时间,杨景瑞就煮好饺子端上了桌,他和盛桐坐在一边,盛小慧坐在俩人对面。盛桐把筷子递给盛小慧:“妈,快吃吧,莲菜肉的,很好吃。”是时间在这对母女之间筑了一道无形的墙,亦或是各怀心事无从表达,总之,这顿饭吃的很压抑,盛桐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跟妈妈说说话,饭吃到一半,终于想出来一个。她说:“妈,待会儿给奶奶回个电话吧。”“哦,好。”盛小慧点点头,停顿了一下,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奶奶知道你有男朋友”此话一出,盛桐和杨景瑞都停下了筷子,盛桐看了看对面面无表情的盛小慧,猜不出她怎么想的,于是实话实说:“知道,奶奶很喜欢他。”盛小慧转而向着杨景瑞,问他:“你今年多大了”“阿姨,我19。”“哦,我们许桐还小,才17,我不希望她现在就谈恋爱。”杨景瑞正欲开口,盛桐抢先一步说话了,妈妈的话让她生气,这三年憋在心里一肚子的委屈找到了出口,她大声说:“妈,17岁哪里小了,你18岁都生下我了,还有,我早都不姓许了,我姓盛。”女儿当着别人的面跟她顶嘴,盛小慧的脸上很难看,她本来就没文化,从来说话都是想哪儿说哪儿,不考虑场合,不考虑对象,面对盛桐的顶撞,她愈发严厉起来,也提高了嗓门:“你跟谁学的坏毛病,我问你话了吗跟你妈说话就这个态度”杨景瑞眼看着这母女俩要杠上了,而且以自己的身份完全插不进去嘴,于是连忙拉盛桐,压低声音对盛桐说:“丫头,别跟阿姨顶嘴,慢慢说话。”盛桐肚里的火气已经直冲天灵盖,任谁都劝不住了,她撂下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恨恨地说:“没人教我,我就是野种,我妈第三者插足破坏别人家庭才生下了我,我爸死了,我妈还搞邪教坐监狱,把我爸留下的钱全都烧成灰了要不是杨景瑞,我早都被强奸犯害死了,早都被你的仇家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要不是杨景瑞,我连读完高中的钱都没有你现在当起妈了过去的17年,你都干嘛去了”说到最后,盛桐已经声嘶力竭泪流满面,盛小慧却怒火更甚“你闭嘴”她扬起手臂就冲着盛桐的脸扇过去,被杨景瑞伸手攥住了手腕。“阿姨,您不能打她。”“你放手”盛小慧怒斥道。杨景瑞仍旧不松手,就保持着这个对立的姿势,他沉声说:“阿姨,盛桐不仅是您的女儿,也是我喜欢的女孩,不管您说什么,我喜欢的还是我喜欢的,除非她自己说不要我了,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她。还有,跟您顶嘴是她的不对,但是离开您的这三年,她那么小的年纪,一个人到s市,受了多少苦,恐怕说出来您都不会信,您今天什么都没问过她,一开口就在责备她,您又做对了多少”盛小慧挣扎的手臂徒然软下来,杨景瑞松开手,她跌坐在椅子上;盛桐留着泪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餐桌上的饺子还剩下很多,却没人有胃口了。杨景瑞收拾了餐桌又转身进了厨房刷洗碗筷,他听见外面盛小慧在敲盛桐的门,一遍遍地喊着:“小桐、小桐”过了一会儿,盛小慧的脚步声朝厨房的方向过来,她站在门口,双目无神,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火气,她对杨景瑞说:“你帮我劝劝小桐吧,告诉她,是我这个当妈的该死,是我连累了她,求她不要恨我。”杨景瑞叹了口气,缓缓说:“阿姨,她不恨你,而且,她也很想你,这股气,她憋了三年了,不撒出来是会生病的,我待会儿去看看她,您不要多想。”收拾完厨房,杨景瑞去敲盛桐的门:“丫头,开门,是我。”盛桐开门放杨景瑞进去,她已经不哭了,张嘴就问:“怎么办我那么对我妈吼,没脸见她了,怎么办”杨景瑞摸摸她的头,笑了。“刚才那么凶,这下怎么怂了,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办呗”盛桐坐在床沿上叹气:“谁知道她会说不许我谈恋爱这种话,否则我也不会那么生气。”“丫头”杨景瑞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我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你甘愿和你妈吵”“那你以为呢妈妈是家人,你也是家人。”盛桐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杨景瑞轻声笑:“我以为,兔子比我更重要一点呢,毕竟你给兔子画了那么多画,我才只有一张画。”“兔子”盛桐坏笑,“你以为的没错啊,在咱们家里,黑嘴排第一,你排第二。”杨景瑞瞬间哀怨起来:“盛小桐同志,没天理了,混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活的不如兔子”、第一卷45第50章“妈,我走了,你一切保重,高考以后我再回来看你。”火车站进站入口前,熙攘的人群里,母女告别,盛小慧点点头,抿嘴微笑,冲面前的两个孩子摆摆手:“走吧,走吧,赶紧进去吧,外边冷。”这是盛小慧出狱的第三天,短短三天时间,和女儿吵架、又和好,然后一觉醒来,又要匆匆分离。那天盛桐冲盛小慧吼完就后悔了,她躲进房间里,不敢面对门外的盛小慧,回想那些伤人的话,她懊恼不已,她知道,妈妈的心地是善良而单纯的,入狱前的事一定是受人欺骗受人蛊惑,她不该那样冲妈妈发火,好在杨景瑞进来找她,给她走出去和妈妈道歉的勇气。晚上,她和妈妈睡在一起,听妈妈讲很久以前的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妈妈和爸爸的爱情,她记得,爸爸是多么疼爱她们母女。她给妈妈讲杨景瑞的好,一箩筐说也说不完的好,讲高中的生活、讲她们一起去海边玩,讲她是多么喜欢杨景瑞,就像妈妈不顾一切地喜欢爸爸。盛桐本来打算劝盛小慧和他们一起回s市的,x市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她以为回去是理所当然的,没曾想,盛小慧拒绝了,而且给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盛小慧说:你爸在这儿,我不能离他太远。盛小慧不再干涉盛桐的感情,回忆曾经的自己,她便理解了女儿的心情,而且,经过两天的相处,这个少年老成的男孩,也令她放心。俩人回到s市时,已临近除夕,接下来的日子如流水般哗啦哗啦地淌过,过年、开学、冬去春来、转眼间,教室里已经挂起了高考100天倒计时牌。最能体现时间流走的就是那只叫黑嘴的兔子,原本巴掌大的小不点,到了3月份时,一只手已经拿不住了,小笼子也塞不进去了,云朵养了它几天就迷上了它,隔天就要打电话问问黑嘴,后来盛桐主动提出把黑嘴送去给云朵养,大致原因是马上高考了,养黑嘴挺耗神,云朵也就不用天天惦记着它。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俩人的成绩都达到了预期,此时已是6月,距离高考还有一周,按学校的惯例,这个时候就再没有老师喋喋不休地讲课了,学生们自由行动,无人干涉,教室里经常空空荡荡,学生们开始在校园各处合影留念,找班里要好的同学写同学录,离别的气息和夏日的温度一样愈演愈烈。白启从家里带来了相机,约了校刊的一班人在校园里拍照,原本挺高兴的事,大家做着各种搞怪的动作,肆无忌惮地笑着,可金格格笑着笑着就哭了。白启上前安慰她:“格格,别哭了,咱们是高中毕业,又不是要永别。”金格格抹着眼泪说:“我就是难受,我性格不好,在这学校就你们几个朋友,一想起毕业后要离得老远,我又得孤零零一个人,我就难受还有白启你都不跟我拌嘴了,再也没人跟我拌嘴了呜呜呜你们谁带纸了我要擤鼻涕”顾屹连忙递给她一包纸巾,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会孤零零的呢,考一个大学不就行了,是吧白启”白启点头:“是是是,考一个大学,实在考不进一个大学,考一个城市也行嘛”盛桐平时爱哭,看个青年文摘都能被里面的文章感动的一塌糊涂,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反应很迟缓,看到金格格这样哭,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她仰头去看身边的杨景瑞,发现他也在看她,杨景瑞靠近她耳边,悄声说:“咱们不会分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把学校转了一圈,该拍的景点都拍过了,白启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景瑞,没给你和盛桐单独拍,你俩快站好,给你们单独来几张。”盛桐和杨景瑞对视了一眼,还真是,一年多了,他们两个连一张合影都没有,俩人站在丁香花丛前面,白启给拍了好几张都不满意,直摇头。“不好不好,你们俩靠近一点,诶对,再近一点,景瑞你搂着盛桐对了别动啊”白摄影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命令道:“刚才那张还行,换个造型,再来一张,来个更亲密的”盛桐有点不好意思,在家里怎样都没关系,在外面,她开始知道害羞了,于是推脱道:“可以了,已经拍了很多了。”白启看向杨景瑞,征求他的意见,杨景瑞笑了笑:“最后一张,更亲密的。”说着就伸手揽住了盛桐的腰,温柔地把她带进了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前轻轻烙下一吻。“咔嚓”一声,相机快门响了,把画面定格在了这一个美妙的瞬间,盛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