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把摄像机放在脚下,吴涯拿出两根士力架。“我们也吃点东西,老乡们都说这里不安全,我猜部队马上就会带大家返回城里。再不补充热量,魔鬼路程只怕扛不过去。”到艰苦地区出差,记者们都会备点食物以防不时之需。每个人习惯不一样,吴涯喜欢士力架,袁满意只带牛肉干,应俊钟意午餐肉。林晏也不客气,几口就吃完了巧克力棒子,甜得发腻的味道直冲鼻腔,即便在国外待过,她始终不习惯欧美甜食的浓度。连喝了两口水,舌头才缓过来,“唔,现在就差镇里领导的采访了。”地震中,镇政府班子里只活了一个副镇长和两个科长。“那个人是吗”林晏指了指。在他们右前方不远处,秦之岭正在和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个子不高,黝黑精干,一看就是山里人。从他穿的胸口有口袋的衬衫又能看出他与山民的区别,代表了典型的中国乡镇干部的形象。此人应该就是西滇镇唯一幸存的副镇长谭大任。“还是等他和秦营长谈完话再采访吧。”望着他们交谈正酣,吴涯可不想过去讨人嫌。秦之岭对媒体的排斥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部队一抵达,作为受困群众领头人的谭大任副镇长就主动找到秦之岭介绍这里的情况。“地震发生后,我们镇几个村子只有150个人活下来了。什么通讯线路都断了,联系不上乡里,只好先组织挖掘,又救了十来个人。后来医疗队来了,通过卫星电话和外界取得了联系,我们觉得看到希望了。”说到这里,他开始哽咽,“没想到老天不帮忙,又开始下暴雨,山里人对泥石流有经验,我马上组织大家转移到这里来了。所幸没再出现人员伤亡。终于把你们盼来了。”也许是承担了太多的压力和悲伤,谭大任介绍完情况后,拉着秦之岭呜咽起来。部队赶到了,压在他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吴涯推了个近景,记录下这个基层干部不轻弹的泪水。他们打听过,地震之后,谭大任一直忙于组织救援,几乎过家门而不入,老母亲在地震中被压在自家房屋下,他也没来得及救。等媳妇和女儿把奶奶挖出来已经断了气。后来泥石流又冲垮了村子,只怕再也找不到老人掩埋之地了。秦之岭没有说话,只是拍着谭大任的背,任由这个山里汉子发泄心中的遗憾。他一早就留意到摄像机镜头的聚焦,经过这些天和媒体的磨合,已经习惯身边随时会出现的摄像头。谭大任哭了一会,擦了把脸上的泪,说出了心里的担忧。“这里也不安全,一旦雨下大了,人跑都没处跑。”秦之岭一来就看出了形势。谭大任带着大家就近上山也是无奈之举,“你去通知乡亲们马上出发,我们即使赶不回县城,也务必在天黑前到达一个安全区域。”谭大任应了声好,转头就要走。“谭副镇长,”秦之岭叫住他,郑重道,“我们一起努力战胜天灾。”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邀请。谭大任又红了眼,目光却一扫之前的涣散,变得坚毅有神。“秦营长真是神人啊。”吴涯看着镜头感概道。林晏深以为然。人多,事杂,又多是老弱病伤员,等队伍集合好,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按这样的速度,天黑前离开附近一带山区都有些困难,晚上百十号人肯定要在野外露宿。秦之岭想想就觉得头疼。谁知还没有开拔,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大地颤动,树叶瑟瑟下。“快看那里”有人叫了一声。林晏闻声望去。西面的巨大山体开始塌陷,泥石倾卸而下,连绵的山体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如同孩童建在沙滩上的城堡,被瞬间冲刷成了平地,怒吼声回荡在山谷中,如同死神的号角。只有短短2,3分钟,他们来时的盘山公路已经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此刻他们和受灾群众一起被困在了群山之中,外出无门。老乡们连续几天遭受到地震和泥石流的危害,神经早已脆弱不堪,经此一幕,人群中骚动不已,不少乡民开始哭泣,更多的人则是陷入焦虑和绝望,变得希斯底里,有的甚至幻想自己脚下的土地也抖动了。人声鼎沸,局势混乱。、说服目睹泥石流的巨大破坏力,林晏和吴涯也是心头大骇,但出于职业本能,两人迅速投入到工作中,记录下地动山塌以及人的种种反应。现场唯一保持镇定的是军人们,虽然眼底露震撼,但没有发出任何喧哗,林晏赞叹果然是纪律部队。“谭副镇长,这里有其它路通往县城吗”秦之岭马上找来了谭大任。他考虑的是西滇镇已经有五百年历史,在县道盘山路修好之前,当地人一定有其他通往外界的路可走。当然这种路肯定比县道难行的多。“有一条,就在后面。”谭大任瞬间就明白了秦之岭的意思,马上补充了一句,”不过要翻过一个山口,很陡峭。”“你走过吗”“小的时候走过,大概走8个小时才能到县城。这里很多人在年轻时都走过。”谭大任擦了擦雨水,说话声都有点抖,“不过县道修好之后,就没有人再走了。”也就是说,那条小路现在的路况无人知晓。秦之岭没有选择,现在盘山路已毁,山体陆续在滑坡,留在这里就是等死。“走小路。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秦之岭拍拍谭大任的肩,“再找个有经验的人带路。”此时,谭副镇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解放军身上,马上答应了。但是他回去和老乡们一说,人群里炸了锅。年轻时也当过村支书的周德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年逾七旬的他颇有点族长的架势,“暴雨天气走小路不是找死吗去问问那个营长,能不能让部队派直升机来救咱们。”“对,部队有直升机。”“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部队用直升机救人。”“我们哪也不去,就等飞机过来。”“还是阿旺叔有见识。”众人纷纷附和,一致认为周德旺的建议即安全又快捷。谭大任毕竟当了几年镇干部,看问题比较全面。目前正是抗震救灾最忙的时候,飞机肯定用在刀口上,能派部队过来找他们已经不错了。可是任凭他怎么解释,乡亲们都站在老支书这一边,甚至有谭家的亲戚长辈出来施压,弄得谭大大任百口莫辩。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见谭副镇长迟迟不回来,秦之岭感到事情不妙,赶快走过去,也听到了老乡们的议论。他看出来人称阿旺叔的周德旺在乡亲中很有威信力,于是决定以他为突破口。秦之岭分开人群,走到周德旺面前,主动伸出手,“阿旺叔吧我是这支队伍的营长,叫秦之岭。”态度恭敬礼貌,给足了周德旺面子,声音洪亮威严,迅速让争论不休的人闭了嘴。众人齐齐望着这位解放军少校。“阿旺叔你说对,直升机救援的确很快。但这飞机啊挺娇气的,飞行要看天气条件,以这种暴雨天的能见度,根本飞不过来。而且我们在山上,也没有让飞机着陆的地方,不是”这几句话让周德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气势弱了不少。秦之岭乘热打铁道,“即使咱们运气好,天气在未来几个小时里能好转,飞机能够飞过来,但直升机能坐几个人啊阿旺叔,你觉得哪些人应该先上,哪些人应该等待下一批呢这泥石流可是分分钟都会发生的。”直升机来了,让谁先撤呢这个问题让众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周德旺是老支书,总觉得自己吃过的盐比谭大任走过的路都多,所以有时候多少有点看不惯年轻干部,但他绝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老人,经过秦之岭这么一分析,马上明白不能坐以待毙。“少校同志啊,那条小路你们没走过,过山口的路太窄了,现在又下着暴雨,万一脚一滑,人就掉到山沟沟里了。”秦之岭听后,一脸诚恳,表示理解老支书的担忧,但还是态度还是非常坚决,“阿旺叔,咱们不是没得选择嘛这天气走小路的确有危险,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留在这里,等雨下大了。”他一指刚才发生滑坡的山体,面色沉重,“那就是等死啊”在场众人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都心有余悸。秦之岭环视了着周围百十来号老乡,众人表情各异,有人疑惑,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林晏站在人群中,眼睛里透露着赞许,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内心感到温暖。“解放军被派过来就是为了接各位老乡离开危险之地的,请大家一定相信部队,只要有我们在,就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他本来就是一个气场强大的人,又拿出了做大战前动员的架势,声如洪钟,态度诚恳,承诺铿锵有力。“秦之岭很懂得宣传策略嘛。”吴涯一边监看着摄像机巡像器里的画面,一边啧啧赞叹,“阿旺叔快顶不住了。”。秦之岭这一手太漂亮了,先找准突破口,再告知困难,最后做出承诺,关键是他身上具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果然,最后的堡垒被攻下周德旺一拍大腿,下决心道:“好,就冲营长你这一句话。我周德旺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带着大家离开这里。咱们就走小路。”阿旺叔带头同意,其他老乡也没啥意见了。大部队重新集结,出发。周德旺亲自做向导,和几个侦查兵走在最前面。其他战士们或背着或搀扶着生病体弱的老乡。老阿姆抱着刚刚喝完牛奶的孙女,走得颤颤巍巍。金鑫很有眼力见,马上接过了宝宝,谁知孩子刚到他手里,就开始嚎哭。二十岁的小青年哪有带孩子的经验,手足无措地拍着宝宝,努力微笑着,试图做慈祥状,看的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吴涯赶快抢下这幕温馨的画面。电视专题播出之后,金鑫被网友称为最美丽的微笑战士,收到天南海北的求爱信无数封。当然这是后话了。林晏听到孩子哭的直打嗝,马上快步走过来接过宝宝,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给金鑫做示范。“小婴儿要竖着抱,用手托着它的后脑。”宝宝到了林晏怀里立刻不哭了,睁着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金鑫挠了挠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周围老乡又是哄堂大笑。秦之岭是被孩子的哭闹声吸引过来的,队伍里都是老人小孩,他怕发生什么意外就过来看看,结果撞入眼帘的是林晏怀抱婴儿哼小曲的模样。从军十载,一直呆在纯阳刚的环境里,秦之岭对女性的感知几乎都来自他妈,而秦妈妈是个大嗓门的陕北婆娘。于是,林晏低头那一刹那的温柔着实惊艳了秦少校。这个来自南方的婉约姑娘总是改变他对她的既定观念。他曾断定她是个为了收视率不择手段的记者,后来却看到了她的纯良与聪明,曾经他以为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结果人家一声不吭,跟他们急行军6个小时,毫不含糊。结果当他以为林晏是个女孩子时,她又待宝宝温柔的不可思议。秦之岭有一个预感,经过这一次同走西滇镇,他还会发现这个姑娘更多的侧面。林晏哄小孩的绝活还要拜大哥林修所赐,当年在美国读书时她可没少带侄子。那时林修博士尚未毕业,只有嫂子有收入,而美国的人工非常贵,因此如果哥哥嫂子有事情不在家,林晏就会去当babysit,除了替哥嫂省钱,也因为林晏是真心喜欢小孩。就像现在她虽然疲惫不堪,可看着宝宝单纯的像天使一般的双眸,立刻觉得精神百倍。拉开冲锋衣拉链,把宝宝裹到怀里,嘴里哼的是天禄童谣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叫外婆电灯泡自诩为时尚青年的吴涯受不了了,面容痛苦地高声抗议,“能不能换一首有时代感的童谣。我小时候听外婆桥听地耳朵都出茧子了,心理严重有阴影。”林晏没搭理他,哄着宝宝唱的更响了,糯糯的南方软语煞是动听,眼尾扫到有人走近,以为是吴涯,准备给他上一课。“你别嫌它土,我在美国读书时,这首童谣秒杀我哥社区里的小孩。要知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不土,我喜欢。”耳根摄到的是硬朗男声,林晏猛抬头,映入眸子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别光顾着低头照顾孩子,多看着点脚下。”秦之岭温和的说道,递过来一件军用雨布,“用这个把孩子包起来。你赶快穿好冲锋衣,吹了风容易感冒,还有吴涯,你也别拍了,当心脚下。”交代完后,秦之岭就往队伍最前面走去。望着男人坚实挺拔的背影,林晏心头如有暖流缓缓淌过。吴涯意味深长的道,“终于注意到你身边还有一个我了。”小女婴用手拉住林晏的衣服,嘴里发出”噢、噢”的语气词,林晏心领神会,又开始唱起外婆桥。宝宝咯咯、咯咯的笑。吴涯望天,郁闷的不得了。在群山中走了半个多小时,山路突然变窄,最宽处也就一米多,正宗的羊肠小道。果然如周德旺所言,通往县城的小路崎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