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来。好几回,她觉得自己已经见到阎王了,可又硬生生地被人唤回了神智,她模模糊糊地听见军人迫切又低沉的声音,“不管出什么事,都以夫人的性命为大。”听到这话,女子百感交集,眼里流下一串泪水来,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可当腰腹再一次传来剧痛时,她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力气又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上颢过去只在刑室里听见过这么凄惨的叫声,他咬紧牙关,暗暗下定决心,绝不再让她生第二个孩子。一场煎熬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的光景,云檀总算是解脱了,她瘫倒在床上,被汗水沾湿的长发贴在脸颊上,产婆用褥子包起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翠吟兴奋得脸红彤彤的,跑出来对上颢道,“恭喜将军,母女平安”然后又匆匆跑回去,趴在云檀床边,一边用巾帕为她拭汗,一边笑嘻嘻道,“将军最喜欢女儿了,往后一定被你们母女俩迷得七荤八素的”云檀刚看见这初生的小婴儿还闷闷不乐的,她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好看,自己真是白费那么大的劲儿生她,怎么既不像上颢也不像自己呢上颢却是非常欣喜,云檀发现他竟然跟她一样满头大汗,心里十分诧异。她将孩子轻轻递给他,军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它又小又柔软,抱在怀里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捏碎它。云檀望着他怀抱孩子,忽然感到自己的世界变得圆满起来,过去跌宕起伏的经历,还有支离破碎的家国都恍如云烟,唯有这一刻才是重要的,她获得了踏踏实实的爱。孩子出生后,云檀很久才复原,她的身子弱,比常人恢复的时间长,上颢一得空便来陪她,云檀胃口不佳,但看见他就会比平常吃得多一些。她尚在月子中,身上恶露未尽,胸口涨奶涨得难受,每次清洁身子都会洗下一盆血水,云檀发现自己的腰身比以往圆润了,行动起来也不见从前的轻盈美感,每天又要倾心倾力地照顾孩子,终日素面朝天,疏于打扮,偶尔望见自己在镜中的容颜,顿觉自信全无。上颢陪伴她时,她不像以前那么爱拿他开玩笑了,她放下长发来遮掩脸颊,又总是垂着头,好像羞于见人似的,上颢从背后抱着她,低头瞧着她的脸蛋微笑,“从前你总爱逗我,怎么如今生了孩子就弃我不顾了”“我现下又胖又丑,还逗你做什么”云檀没好气道。“你比以往丰腴一些了,怎么是胖”他将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丰腴一些好,至少抱着不会硌手。”“可从前你说你喜欢纤瘦的呀”她疑惑地低头摸了摸自己地腰,又猛地抬起头来,“怎么从前你觉得我抱着硌手”军人笑了起来,他将她搂进怀里,“你是什么样的,我就喜欢什么样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这个骗子”她低声骂道,却忽然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然后跳起身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云檀出了月子后,身子仍然虚弱,她因腿脚虚软,不敢外出,上颢见她成天闷在屋里,便给她穿戴妥帖,时常抱着她出去晒太阳。她病歪歪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水流涌动的夹岸盛开着朵朵睡莲,大片大片的香蒲在风里摇曳,天空蔚蓝,风过云散,远处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近处芳草遍地,翠绿鲜嫩,草地上盛开着密密麻麻的矢车菊,花瓣是一种纯真明亮的天蓝色。云檀想到很多年前,他们久别重逢时,她病得气息奄奄,他也像如今这般照顾她,陪在她身边,带她外出看山看水。那时,她倚在湖边的石头上发呆,他见她气色不佳,便摘了朵巨大的红色绒球花戴在她的发髻上,逗得她跑到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哈哈大笑。念及往事,云檀不由自主地面带笑容,她之前还在担心色衰爱驰,如今想来是多虑了,上颢从不没有因为姿色不济而抛弃她,甚至在她最憔悴的时候他也一直守在她身边。青草地上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野花零零星星地生长,鲜嫩的花瓣在风里摇曳着,军人正坐在石头边,望着远处的湖水出神,阳光渐渐变得强烈起来,云檀从袖中取出一块浅红色的纱巾,在风中展开,轻轻盖在头上,遮住脸颊。军人回过头看她,她纱巾遮面的模样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新婚之夜,脸上不由露出微笑来。“跟我在一起,你高兴吗”她伸出手轻轻搁在他的肩膀。“当然高兴。”他回答。“那你会想要纳妾吗”她忽然好奇地问道。“不会,”上颢有点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没什么,只是听说,许多男人想要纳妾是因为跟妻子在一起不高兴,可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不就很高兴吗”“那是因为我把妾当妻子娶了,所以”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成功地把云檀给惹火了,她一把扯下纱巾,像只猫一样扑到他身上,花拳绣腿,搔抓捶打无所不用,嘴上还喃喃着什么接下去不让他有好日子过。军人大笑着倒在地上抱住她,云檀不依不饶,她的胳膊挥舞着,两腿踢蹬着,他只能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草地上,这才彻底将她制服。云檀这下是完全脱力了,她瘫倒在地就像一团棉花,上颢生怕她受伤,揽起她的裙裾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女子的衣裙上,头发上都沾有草叶,上颢抱着她走回楼里的时候,翠吟远远看见云檀便瞪大了眼睛,她震惊极了,直至他们走近,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委婉地向上颢施了一礼道,“将军,夫人刚出月子,您可千万要顾惜着些,莫要伤了她。”云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下一刻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非常配合地涨红了脸,然后嘤咛一声将头埋进军人怀里,故作羞怯道,“你听听”这戏接得顺畅无比,上颢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表面上仍是镇定自若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翠吟又施了一礼,迅速走了开去,军人将云檀抱进房中,放在绣塌上,他刚刚把门合上,云檀便笑出声来,上颢微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吵醒摇车里睡着的婴儿。云檀收了声,但依旧得意得像只狐狸,她将脑袋一晃,从头发上甩下几枚青草叶子,弯起笑眼,悄声道,“往后可有你好日子过的”***********接连两个月,云檀一心一意地照看孩子,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爱竟是超越了原先的预料,她从前并不热爱小孩,但自从有了女儿,整颗心便渐渐地融化了。她与上颢给孩子起了一个单名旋字,因为她的眼眸十分灵动,总是左顾右盼地旋来旋去,云檀不喜欢让仆妇照顾她,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仆妇们特意劝她,说现在富贵人家的太太都不时兴自己带孩子,全是雇奶娘照看,云檀执意不肯。为此,她瘦得很快,上颢虽然一有闲暇便来照看旋儿,但他军务繁忙,委实没有太多时间,云檀一个人劳累又快乐,她每天在摇车边跟旋儿讲故事,又抱起她走来走去,高兴时还会唱歌跳舞给她看,逗得她咯咯直笑。到了第三个月,云檀的身段已经恢复得跟生孩子前一样了,她哄睡了旋儿,一个人照照镜子,看着自己素面朝天的脸,忽然决定重新打扮起来。她打开衣柜,东翻西找,最后找出来一件石榴红的暗花细丝交领襦裙,那是她少女时期穿的衣裳,此时突发奇想,又按当年的路数打扮了起来。云檀穿戴齐整,又淡扫了峨眉,她将乌发轻轻挽起,叉上了一支金钗定住,最后站起来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又提起裙子旋身转了一圈,庆幸地发现自己的腰仍然跟从前一样纤细。未过多时,上颢回来了,她隐约听见他的脚步声,便推开门跑了出去。上颢刚从教场回来,他的长靴踩在回廊上发出橐橐响声,天气热极了,他手里提着头盔,一边走,一边用手将衣领扯松,云檀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他蓦地停下脚步,不甚惊异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展露出深沉玩味的笑容来。云檀抚了抚云髻,故意放慢脚步,袅袅婷婷地向他走去。“妾身今日的打扮,可讨将军喜欢”她说着笑盈盈地敛衽一拜。“自然讨我喜欢,”军人明亮的乌目中包含着不胜欣慕的神情,还有对待孩子一般温存喜悦的笑意,“你心里一定也清楚得很。”“真的吗”云檀提起裙子奔到他跟前,低下头看着这身亮丽的裙裳,揉了揉光滑的衣料,“我这么穿是不是怪可笑的今年都快二十七岁了,还穿十七岁的衣裳,别人要笑我像个傻瓜呢”“没人会笑你,在我看来,这些年你一岁都没长。”他笑着回答。她被他逗乐了,仰起脸来喜色盈盈地瞧他,然后将额头凑到他跟前,他弯下腰来亲吻她,她却突然抬起头,吻住他的嘴唇,然后风一样跑开。这是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候,她常玩的把戏,这勾起了他许多美好的回忆。此时清风拂过檐角的风铃,云檀跑到几步远的地方回头冲他笑,她艳光四射的身影就像是一朵盛开在春天里的鲜花,军人望着她,笑容中突然流露出遗憾的神情。与这春花一样的女子相比,他感到自己暮气沉沉,连绵的战争和氏族内斗让他的感情过早干涸,仅仅三十出头,心便已如冷水寒冰,而她却正值青春盛年,满怀着希望与深情,让她陪伴在他身边,就像让春天的鲜花陪伴寒冬的积雪,他不知道是该为她遗憾还是为自己遗憾。*************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生出了我下一篇文的女主撒花我喜欢可爱的小女孩儿,所以生了女儿,嘻嘻、意外横生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四年的光阴悄然流逝。旋儿快要四岁了,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相貌集结了父母的优点,小小年纪便可看出将来必然出落得花容月貌。上颢对自己的女儿像是着了迷一般,旋儿说什么都是对的,旋儿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他对孩子的宠爱已经到了丧失原则的地步,云檀时常作出心急如焚的样子,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道,“上将军快醒醒你已被美色所惑”虽然孩子刚出生时,云檀还闷闷不乐,认为上颢会太疼爱小女孩,导致自己的地位有所下降,但真正看见他对孩子百般耐心与疼爱时,她高兴得比自己得宠更厉害。旋儿特别爱跟爹娘撒娇,这一点估计是遗传了云檀的性格,每逢上颢出远门,旋儿都会抱住他的腿,哭得涨红了小脸,死活不放他走。云檀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头十分得意,从前上颢外出时,她的心中也是难分难舍,恨不得像旋儿一样抱住他大哭一场,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总觉得为人妻子该识大体一些,于是便故作平静地放他离开。自从有了旋儿,云檀内心的愿望总算是得以实现了每逢上颢出门前,云檀便将旋儿从小床上抱下来,悄悄在她耳边道,“你爹要出门了,快去拦住他。”旋儿原本睡眼惺忪,可一听到这话,顿时精神抖擞,撒腿就往外跑,速度快如离弦之箭,转眼便冲出阁楼,风一样扑到上颢腿边,死死抱住他不放。云檀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下来,心满意足地看着父女俩腻在一起,半晌后故作焦急地走出来,将旋儿抱开,又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娘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屋里吗谁让你乱跑的”军人将女子搂到身边,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这又是什么伎俩”云檀掩嘴一笑,她依偎在他怀里,引诱似的将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又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上颢伸手拂开她脸上的秀发,微微笑道,“我不过是去一趟教场,傍晚就会回来,你们也太费周章了。”“这不是想给你提提神么”云檀说罢,笑吟吟地抱着旋儿往回走,她走到楼边,将旋儿放在地上,旋儿回过头,笑嘻嘻地一个劲儿冲上颢挥手。白日里,云檀教她认字,或者背些诗词,旋儿贪玩,外头一有动静,她就翘着小脑袋往窗口张望,然后搂着云檀的脖子,扭来扭去地撒娇,非要她陪她出去玩,云檀若是板起脸来,她便瘪着嘴,涨红了一张苹果似的小脸,委委屈屈地淌出几行眼泪来。云檀一看见自家小美人哭成这样,整颗心都融化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左哄右劝,百依百顺,又是亲吻又是安慰,跟上颢一样中了她的美人计而不自知。有时云檀累了,便让翠吟陪她去庄子里走走,旋儿翠吟姑姑长,翠吟姑姑短地叫着,拉住她的裙子往外走,翠吟见她可爱,弯下腰,拉起她的小手,笑盈盈地翘着兰花指道,“该叫翠吟姐姐”等到黄昏,旋儿便按捺不住了,她缠着云檀,非要到山庄门口等上颢,云檀依了,她带着女儿在山庄里绕了一大圈,尔后才走向庄子正门。她们到的时候刚好,上颢远远地策马而来。小旋儿一看见他就欢喜地在原地蹦跶了一番,然后撒腿向上颢跑去,她穿着藕荷色的纱罗裙,黑发上系着淡粉色的发带,奔跑起来飘飘舞舞的俨然是个落入凡尘的小仙女。上颢翻身下马,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抬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咧开嘴笑了。云檀从远处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