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颢已经派人来报过信了,说半夜里仗就打完了,营寨里还有些后事要处理,大概傍晚才能回来。云檀这才稍稍放了心,但她仍是彷徨了一整天,饭也没吃下几口。今日天黑得早,上颢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刚从山后落下去,姹紫嫣红的院子蒙上了一层暗影,灌木摇曳,落下了几片嫩叶,蔷薇从枝头上垂下来,飘起一阵阵暗香。军人带着一身水气走进院子,他手里提着头盔,束在脑后的长发十分凌乱,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落在前额上。“你终于回来了,”云檀一听见响动,便从屋子里迎将了出来,她疾步跑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丽人的眼睛清莹秀澈,亮晶晶的充满关怀,若是平常,他定要抱住她,亲吻她,可今天他却打定主意不对她露出半点笑容。军人望着他,轻轻皱了皱眉,并没有将脸转开,“我想过了,从今天起你不准再离开行馆,我会让馆里的仆妇看着你,直到回皇城那天为止。”云檀仰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好像他打了她一样。军人克制住自己,没有泄漏出一丝一毫的温情,他冷漠地立在她跟前,暗暗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她怎么装可怜都要表现得不为所动。丽人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渐渐泛出一层模糊的泪光来,“昨夜之事,纯属意外,往后我一定杜微慎防,绝不再亲身涉险,你别把我关起来,好不好”“你食言的次数太多了,这回我不会信了。”上颢回答,他打算给她一些颜色看看。云檀挫败地低下头去,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好像在拭泪一样,“随你吧,反正你力气比我大,地位比我高,你要怎样,我是反抗不得的,但我要告诉你,一旦你把我关起来,就别再想碰我了,我是宁死也不会从了你的”说罢,她掩面而走,飞奔进屋,像演戏一样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上颢知道接下去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了。半年前,云檀外出采花,结果淋了一场雨,着了凉。上颢令她半个月内不许出去乱走,谁料接下去的三天,她每天都给他扮演一个受夫君迫害,无力反抗的可怜少妇角色,她装模作样地伤春悲秋,有时还能真的掉下几颗泪珠,上颢强忍了三天,终是忍无可忍,只能打开门,让她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云檀当时立刻就喜逐颜开了,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扑过去对他又亲又抱的,还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温言细语,好话连篇,上颢觉得云檀若是个男人的话,一定会有很多姑娘遭殃的。今夜,为了让失败来得不要太快,上颢决定先跟她僵持一会儿。、大战告终他没有去理睬她,自管自打了水去浴房洗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又刷净了戎装,将它晾在院子里。果不其然,云檀坐不住了。雕花木门被人嘎吱一声打开,丽人清幽幽的身影被月光投落在地上。“你为什么不进来呀”她柔和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疑惑。“你不是宁死不从吗我怕进去以后你会咬舌自尽。”上颢站在木架子边上,面上隐约露出了一丝微笑。云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然后便提起裙裾从台阶上走下来,款款步至他跟前,她抬头盯着他看,半晌后,柔情脉脉地偎进他怀里。上颢站在原地不动,两条胳膊碰都不碰她一下,他低头看着她,“怎么这会儿又施美人计了”“美人计若是管用,我乐意天天施。”丽人轻轻道。她忽然想起从前对他使过的小把戏,不禁浅浅一笑。她曾在他跟前盛装冶饰,曼舞娇歌,想试探一番他的底线,他见了的确会走上来拥抱她,亲吻她,但只要正务来了,他该去则去,半点都不给人耽搁。云檀起初觉得好生挫败,可细细一想,他若是抵御不了这种庸俗的诱惑,她又怎么会瞧得上他“你今天待我不好,连抱都不肯抱我。”“你不听话,四处乱跑,还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要我待你怎生好法”军人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伸出胳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某个伤口,上颢的衣服上有鲜血渗了出来。“我说过那是意外,事先根本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云檀发现了血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房中走,“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都流血了。”进了屋,她解开他的上衣,让他坐在烛光下,军人的胸膛上有一道刀伤,好在只伤及皮肉,没有大碍,云檀先是用天竺葵捣烂了加水调和,给他敷在伤口上止血,然后又去灶房叫人煮了碗姜汤来。“夜里喝姜如吃,不过是关你几天,你便要下毒手了”军人笑道。“你一天到晚泡在水里,寒气都快入骨了,晚上喝点姜汤算不了什么的。”她笑吟吟地把姜汤端到他跟前,让他慢慢喝。上颢依言喝完了姜汤,他放下碗时,云檀正坐在桌子另一边托腮出神,秀美的眼睛里又露出了几分忧悒的情绪。见他喝完,她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他胸前的药草抹去,重新涂上药膏,最后用细布包扎起来。“一道口子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对上颢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对伤口大意惯了,直到云檀出现,才变得精细起来。“不行,万一发炎化脓可就不好了。”包扎完,她仰起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他望着她嫣红的嘴唇,忽然低下头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过,毕竟出事的是你姐姐,”伤口处理完毕,上颢站起身,披上衣服,“从前我一直以为你跟家人的感情淡薄,但那毕竟不同于陌生人。”云檀点点头,她微微苦笑,“姐姐虽然性子古怪,待人冷漠疏离,但对我总是怀有几分善意的,小时候,娘时常冷落我,姐姐虽然从不会帮我说话,但我知道,她的心是向着我的。”云檀至今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从寺庙上香回来,大街上人潮拥挤,她的眼泪惹恼了母亲,被远远弃置身后,是云裳一路放慢了脚步等她,才没让她走丢;还有一回,云裳见她呆在家中待得憋闷,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海边走走。那时,两人偷偷摸摸溜到后院,拨开墙角下的杂草,从一处可屈身而过的缺口中跑了出去,她随着姐姐提起裙子一路飞奔,跑到离家最近的海滩上。两人在岩石上并肩而坐,云裳眺望着远方的夕阳,曼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落日的清晖照耀着少女的脸庞,她一时竟分不清那光彩夺目的是姐姐的容光,还是天际的霞光。“虽然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但每次我都记得很清楚。”说着,丽人悒郁笑了笑。“你的姐姐长得美,又深得母亲宠爱,你可曾嫉妒过她”云檀摇摇头,“姐姐不像尘世中人,即使站在她身边,我也觉得她很遥远,哪里进得了我嫉妒的范畴”“那什么样的女人进得了你嫉妒的范畴”云檀想了想,忽然笑道,“要是哪天你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我便要嫉妒她了。”军人也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她会给他这么一个答案。“对了,昨夜的战况如何”云檀走到梳妆台边,摘下了发上的朱钗,回眸一笑,“但愿你早些打赢才好,否则我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应是快了,你不用急。”上颢回答。昨夜,他们偷袭敌方大将哈穆的斗舰,虽然生擒了那位身披猊铠的大将,但出人意料的是,威武铠甲下的人似乎并非哈穆本人。上颢当时已经将他打倒在船头,他冲上去摁住他,掀起他的头盔,想要割下敌人的首级,谁料头盔下露出了一个少年的面孔,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瞪大眼睛,张大了鼻孔,急促地喘着气,目光却充满了慷慨和无畏,船员见他被擒竟是统统缴械投降,求他放人一条生路。于是上颢将斩首改为了生擒,把这身份可疑的少年人抓回了营地,姑且当作人质。云檀从镜子里看见他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又有麻烦了”“没有。”军人起身向她走去,他拨开她披拂在背后的长发,俯身吻了吻她的脖颈。他的嘴唇有些凉,云檀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站起身来回头看他,近来兵连祸结,上颢每日都风尘碌碌,有时甚至睡不上觉,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以往苍白,右颊上那道伤疤更显得深了。“你的眼圈好青,早些休息吧。”她站起身,踮起脚尖来亲了亲他的嘴唇,然后绕到屏风后,褪去衣衫,换上亵衣。这一夜又是难得的平静安详,云檀躺在上颢身边睡得很香,她一个人睡觉时总是怕冷,要多加一床被子,但有上颢在就会变得温暖起来。次日早晨,上颢醒来时,云檀已经起床了,她正坐在窗边梳妆。女子的面庞洁白净秀,一头乌发垂至腰际,她对着菱花镜,手拿一把桃木梳子缓缓地打理着长发,军人坐在床边,从他的角度恰好能望见她美好的侧脸和一弯漆黑的睫毛,云檀幽闲安静的模样总让他萌生出一种跟她一起悠然隐退的愿望。下一刻,女子忽然放下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了”上颢问道。“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老了。”“二十六岁也算老那我今年三十岁,是不是该进棺材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云檀回眸莞尔,继续梳理长发。“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淡淡笑了笑,“都不过是长年纪罢了。”今日海上风平浪静,璇玑诸岛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暂时收了兵。原来,那个假冒大将哈穆的少年竟是璇玑岛的小皇子。他从小深受国君喜爱,因为喜好武略,又天生有几分打仗的禀赋,小小年纪便被臣子们花言巧语地捧上了天,此番竟是不知天高地厚,偷偷穿了哈穆将军的盔甲,领军进攻雩之国,未料运气不佳,头阵便遇上强敌,一朝被擒便沦落为俘虏。与此同时,镇洋王的死讯也渐渐在天水城传播了开来。据说这位王爷是玩火自焚的,当夜的大火费了三天才彻底扑灭,府中的层台累榭,桂殿兰宫统统化成了灰烬。上颢前去探视时,看到的几乎是一片废墟,五六位千娇百媚的王妃正被婢女们搀扶着上车,送去别处馆舍暂住,她们全身缟素,大放悲声,有几个口里还念念有词,“都是那个晔国妖女都是她作的祟”镇洋王的死对上颢来说可是一件坏事,不久前,苏烈一怒之下上奏弹劾上颢,后来真相大白,他心神癫狂,尚未来得及重新上书,便酒后纵火,横死宫中。这下死无对证多少有些麻烦,好在上颢手中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只要皇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就能平安无事,怕就怕苏昂为佞臣所扰,偏听一方,对他心生猜忌,起提防之心,一旦皇上不信任他,那他随时都会有杀身之祸。五日后,璇玑诸岛之主亲自出征,试图夺回爱子。他带了六千水军前来讨战,百来艘战舰在海面上一字儿排开,船上兵械整齐,红旗招摇,岛国君主黄巾耀眼,他身披细软甲,脚蹬金皮靴,手持一柄七十来斤的点钢枪,眼暴须红,怒发冲冠,他左右两侧各立一员猛将,手握虎尾银鞭,骁勇异常,威风凛凛。上颢得到消息,立刻披挂上阵,他派遣五十艘战船先去明微港埋伏,每艘船上又安插三十名挠钩手,又在岸边山岗上布下了精锐的手。恶战一触即发,敌军在君主的指引下奋勇冲杀,他们在柴草上浇了鱼油,洒了硝磺,然后点起一把大火,冲进对方阵营,将燃烧的柴草扔上他们的船只。俯仰之间,雩之国阵营内烈焰飞腾,黑烟四塞,舰船上布帆焦裂,槽索尽焚,败军们纷纷起锚驾橹,按指示往明微港驶去,此举甚得璇玑岛国君之心,他立刻指挥所有战船乘胜追击,试图杀入雩之国后营,救出沦为俘虏的儿子。明微港驻军见一队队破败的战船纷涌归来,当即打开水栅迎接,然而敌方紧追不舍,趁着水势似箭离弦一般冲了过来。水栅被冲破,敌船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眼看着就要逼近岸边,水寨里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梆子响,港口四周的山岗上忽然舞动起密密麻麻的旗帜,弯箭如暴风骤雨般飞射下来。雩之国船队早已接到命令,战士们一听见梆子响便窜入舱中躲避,敌兵一时摸不着头脑,转眼便被射成了刺猬,满身都是血窟窿。国君身边的猛将将虎尾银鞭舞成一张牢固的铁网,君主被牢牢护在其中,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际,他们很快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招架之力全失。一阵箭雨过后,雩之国水兵复又杀出,他们钩船跳帮,转守为攻,这里砍刀一卷,那里一挑,如狂虎般屠戮着负伤的敌兵。黑夜里火喷涛喧,喊杀声震天撼地,璇玑岛国君奋勇冲突,他自知胜算已无,一边挥枪杀敌,一边吹起号角,示意全军撤退。上颢见他要走,立刻驾起一张铁胎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对准敌方君主的咽喉射去。国君杀得正急,哪里听得见远处的风声,待他发现危机时,狼牙箭已近在眼前,他慌忙向左一避,劲利的箭簇深深扎进他右肩肩骨,他踉跄数步,跌跌撞撞地避入船舱。上颢本想致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