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谨言慎行,恭默守静,即使闻澈也不例外。上颢没有多话,只是叮嘱他加紧沿海关防,便让他离开了。等到下属消失不见,他径直去东厢房找云檀。当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云檀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心一意地听云老爷胡言乱语。她听见推门声,立刻将脸转了过来,欣然一笑。丽人飞快从内室里跑出来,上颢刚巧合上门,她见四下无人,像只归巢的小鸟一样扑进他怀里。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响就帮她将愿望实现了,云檀抬起头,浅浅笑着,“你真好。”“我不喜欢看你难过。”他也微笑起来 。“可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他”“我问了你的车夫。”“檀儿,是谁来了”此时,云老爷在屋里喊了起来。云檀连忙走了进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上颢拉到床前,“爹,这是我夫君。”“夫君”云老爷又露出先前那种迷茫疑惑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啊是邻居原来檀儿你嫁给了邻居啊这笔买卖做得好做得好”云檀顿时感到十分窘迫,上颢站在一边,先看了一眼云檀,又看了看她爹,然后微微一笑,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云老爷有些激动地半坐起身来,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招人疼,家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她的,即便是走在外头,男人们见了她也要多瞧上几眼”他抓住上颢的手,开始一个劲儿地夸云檀,说她漂亮又懂事,十六七岁的时候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里面好多都是王孙公子,又说谁娶了她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上颢很有耐心地随声附和着,云檀以身子欠佳为由,让爹爹少说话,多休息,又匆匆让仆妇备饭,找了个借口将上颢从厢房里带了出去。作者有话要说:云檀她爹来路过一下、忧思愁绪“怎么了”上颢问道。“我爹如今神智不清,嘴上尽说些胡话,我怕会惹你不快。”云檀站在厢房外的回廊上说道。“我不会为这些生气,”上颢回答,“不过看得出来,你跟你爹不太一样。”云檀淡淡一笑,上颢见她不像往日那般言笑自如,不禁有些忧虑。想到九年前那场仗,他的心中不禁腾起了愧疚之情,如果没有那场侵略战,她的家人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多年来生死不明。“这些日子,我爹能住这儿吗”云檀问道。“当然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云檀展颜一笑,上颢总是很迁就她的,只要她想要的,他总能办到,有时她不得不停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是否得寸进尺。好在行馆中住屋甚多,数间屋子都空着,上颢命人在东面的居室内安置床帐,收拾被铺,不多时便整理停当了。云檀见状心中喜忧半参,她搀扶着云老爷走进庭院,但见花影扶疏,草木飘香,甚是清雅,屋内桌椅床架,无不齐备,云老爷高兴得很,而云檀却是忧悒起来。接下去的日子,她和上颢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有些事一旦牵扯到晔国,云檀的心中就会惶惶不安。她的笑容变少了,时常望着某一处静静地出神,有时上颢回来,她会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却又始终无法把他跟一个杀人如麻的武夫联系在一起。“你怎么了”有一回,上颢问道。“没事。”云檀故作轻松地摇摇头。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军人对她的态度也开始变得疏离。上颢每个白天都要外出处理公务,有时要到夜深才会回来,云檀安安分分地留在行馆中照顾爹爹,云老爷瘦骨嶙峋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故国灭亡的惨事,她感到平息在心底多年的忧郁之情又涌了上来。偏偏这些日子上颢又对她格外冷淡,他本就公务缠身,回来的时候不多,见云檀因旧事郁郁寡欢,便也跟着沉默起来,于是云檀的忧悒中又多了一份失落以往她不高兴,他总会安慰她,劝导她,直到她重开笑貌为止,唯独这一次不同。好几日过去,两人的态度都不温不火,不似以往那样融洽无间。有天晚上,上颢直至夜深才回来,云檀惴惴不安,坐在屋子里一直等,桌上的烛火燃尽了,她也不换,只是默默地坐在黑暗里出神。上颢走进屋子的时候吃了一惊,他合上门,低声问道,“你怎么还没睡”“我在等你,”她轻声回答,“那么晚回来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一声”“营里事发突然,我来不及派人知会你。”他走到她跟前,在黑暗中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她的脸上有未干的泪水,他皱起眉,“你怎么哭了”“我怕你出事了。”她将半边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上。“我能出什么事”他淡淡回答。“我怕你战死了,或者爬到其他女人床上去了。”他听罢,低声笑了笑,然后问道,“你觉得战死和爬到其他女人床上去,哪个更好一些”“当然是战死更好一些。”云檀毫不犹豫地回答。女人大多如此,宁可横陈在自己与爱人之间的是一座坟墓,也不愿意是另一个女人。上颢感到女子的脸上又淌下一行温热的泪水,便用拇指轻轻拭去,宽慰道,“不要哭了,我以为你这些日子不想见到我。”“分明是你不想见我,从前我不高兴,你总会好言相劝,这一回却是不理不睬的,净把我丢在一边。”她的声音很轻,嗔怪的意味却很浓。“其他事我都能安慰你,唯独这件事我无从着手,你念及故国,难免伤怀,我算是半个罪魁祸首,若是出言劝慰,反而多说多错,只能让你一个人好好想想。”云檀听着他的话,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容颜在夜里模糊不清。他望着她,忽然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进怀里,单手紧紧地搂着她。其实上颢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在她态度冷淡的时候像这样一把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她摇摆的心就会安定下来。军人的戎装湿淋淋的,显然是刚从海里上来,云檀此时用力回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冷冰冰的甲胄上,她哭了起来,“我很害怕,我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没走对过路。”“那又怎样就算真的做错了又能怎样”他低头亲吻她的乌发,“你怕什么”“做错事会受到惩罚。”她喃喃着。“原来你是怕报应,”军人失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没料到还是老样子。”“有些事是没法想通的,只能不去想,慢慢地把它忘了。”“但忘记是不可能的,如今你不是又想起来了”他低声说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像从前那样给我留个便笺,然后一走了之”“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走的”听到这话,她抬起头破涕为笑,军人的眼睛在黑暗里宛如秋水一般澄清,她透过模糊的泪眼凝视着他,忽然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他的呼吸是温热的,嘴唇却冰凉一片,她亲吻他的同时心里萌生出一种想要温暖他的愿望,上颢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他抱紧她,好像要融进她的温暖里,两人缠缠绵绵地吻了好一阵,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由放开他,“你受伤了”“小伤罢了。”他回答。云檀连忙去换新蜡烛,重新点燃了烛火。军人的形容十分狼狈,他下了战船便径直赶了回来,头发上,盔甲上全都是水,他的肩膀上中了一箭,箭杆已被他砍断,箭簇还留在血肉里,没来得及处理,云檀让他脱了胸甲和里衣,坐到烛火边上。“海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中箭”云檀一边取出药盒,一边询问。“巡查时遇上一群怪鸟,船上的新兵慌了神,拿着弓乱放箭,我不小心中招了。”“当将军可真不容易,防备敌人也就罢了,还得被自己人伤。”她说着取了盆水来,先将他伤口周围的血迹揩干,然后借着烛光细细查看。箭杆已断,只剩下短短一小截留在皮肉外,云檀抓住它往外拔,可杆子太短,她用不出力气,手蓦然滑开,箭簇在血肉里动了动,令伤口扩大了,鲜血又淌了出来。丽人见状心一慌,上颢倒是神色如常,他安慰她,“没事,实在不行,用小刀将它挖出来好了。”云檀摇摇头,她半蹲下身子,张开嘴衔住箭杆,使劲一扬头,顿时箭簇被咬脱,鲜血从伤口中泊泊流出。女郎吐出箭簇,又用湿润的细布为他擦拭伤口止血,待她准备给他上药时,上颢突然制止了她,他执意要先洗个澡,再回来涂药。“伤口怪深的,今夜就不要沾水了。”丽人关切道。“身上太脏,我受不了。”军人起身离开屋子,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等我洗完澡回来,你会不会又想不开”“我有那么反复无常”云檀笑了起来。“这可难说。”于是她闭上眼睛,面带微笑,“那我发誓,从现在起什么都不想,只一心等你回来给你上药。”他忍不住又走回来,轻轻搂住她的腰,她睁开眼睛望着他,“我就是再反复无常也绝不会离开你的。”他这才笑了起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在行馆休养的云老爷并没有占用云檀太多时日,他被救回来时就已日薄西山,见到云檀后又一阵狂喜,好比拉满的弦绷过了头,结果不是变得松弛而是濒临断裂。临终前,云老爷曾有那么一段回光返照的时间。他的头脑忽然变得清醒无比,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他对云檀好一阵嘘寒问暖,云檀向他问起其余家眷的下落,他说女人们全被掳走了,包括她的母亲陈氏,至于男人,逃的逃,死的死,没人晓得后话。“壮年男子都被充作了劳力,你爹也没能幸免,要是有人想反抗或者逃跑,结果就是被处死,”云老爷说着,突然讽刺般笑了笑,“最丢人的是,咱们城里的男人都留了下来,没人反抗也没人逃跑,雩之国的军官们看着都有些尴尬,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听话。”云檀听罢,只觉得面上很不光彩,念及家人,虽然自己与家人的情份淡薄,但听说他们分崩离析的惨状又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天意莫测。“檀儿,你怎么会跟那个将军在一块儿”云老爷对女婿格外好奇,“怎么你是他的战俘”“不是,我没那么可怜,”云檀笑笑,“我跟他在打仗前就成亲了。”“啊原来如此,”云老爷又展现出了狐狸似的精明表情,咧嘴一笑,“我早就看出来了,咱家的姑娘里就数你最有两下子果然,瞧瞧我家檀儿,如今漂亮得跟仙女似的,云家过得最好的就是你了。”这话让云檀十分羞愧,仿佛眼前的幸福是偷来的,抢来的一般,内心深处不禁又一次浮动起了罪恶感来。“好了,趁着爹还清醒,把你的好夫君叫来。”云老爷忽然精神抖擞地吩咐道,他动了动胳膊,觉得自己似乎恢复了壮年时期的精力,又能干一番大事业了。“你要见他做什么” 云檀警觉地问道。“如今我只剩你这么一个女儿了,当然要好好跟女婿谈谈,免得他以后欺负你。”云老爷露出一副慈爱的笑容。“我看不必谈了,他对我很好,已经胜过爹爹你了。”老生意人狡猾的眼光让云檀不太放心。“我让你喊他来,听见没有”云老爷用专断的口吻说道,似乎又把自己当成了昔日的一家之主,整个宅邸上下,没人能跟他作对,包括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好吧,”云檀不情不愿地开口“等他回来,我让他过来见你。”夜幕降临,云檀依言将上颢带到了东厢房中,云老爷一看见他,立马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来,云檀在他身后垫了几个靠枕。老生意人先是跟上颢客气地寒暄了一番,叙礼完毕,他开始切入正题了,“我这糟老头住在这儿,想必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您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不成麻烦。”上颢回答。“将军真是宽宏大量,”云老爷露出一副谦卑相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小人看得出来,将军对小女十分上心,年轻人琴瑟相合,你侬我侬,定然不喜欢一个老头在此叨扰,可小人年纪大了,无处可去,将军若是愿意的话”云檀忽然意识到他在打什么算盘,慌忙打断他的话,“爹,你胡说什么呢又没人要赶你走。”云老爷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自己则继续道,“将军若是愿意的话,给小人一笔款子,一个好住处,我云老头保证绝不再来打扰你们。怎么样我女儿这么漂亮,这点价还是值得啊 将军您说是不是”这话让云檀面红耳赤,心里又羞愧又气恼,她宁可他破口大骂她一顿,说她道德败坏,委身敌将,也好过这副卖女求荣的样子。上颢的目光转向了云檀,却见她一脸愠色地开口道,“你到外间等我,我一会儿便出来。”军人心里大为惊异,那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生气。“好,”军人眼里有流露出几分谑笑之意,低声道,“你消消气,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