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当地的富商大贾,善于操奇计赢,长年奔波在外,甚少顾家。她的母亲是云家的第三房小妾,姓陈。陈氏嫁过来之后,云老爷又相继纳了第四房,第五房小妾,妾侍们个个千娇百媚,一顾倾城,她的母亲也不例外。陈氏初嫁时,正逢二八年华,她是市井人家的小女儿,美得非常俗气,蛾眉皓齿,杏眼桃腮,很容易让肤浅的男人一见钟情。云老爷长年周游晔国,他多财善贾,结实了各地的商人朋友,时常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一来维系人脉;二来是炫耀自己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和几房红粉佳人。陈氏当年只有十六岁,而云家老爷已经三十有六,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对比自己大了二十岁的夫君并无感情,她年幼懵懂,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不曾尝过桃花流水的缠绵滋味,可心里难免有些不可告人的旖念绮思。这些模糊的念想在她的脑海中时隐时现,直到她遇见了一个英俊的男人,才让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变得真切起来。那个男人在晔国的军队里享有一官半职,云老爷是在做军火生意时认识他的,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军官,年方二十六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陈氏的一颗芳心从此有了着落,她与他几乎是一见钟情,两人眉来眼去,情愫暗生,别看女人们一个个都娇滴滴的,终日足不出户,对夫君毕恭毕敬,可一旦神通广大起来,什么都唬不住她们。云老爷长年离家,她独居一处别院,想要与人暗通款曲,自是十分容易。陈氏虽然生得娇媚柔弱,可骨子里却有几分叛逆野性,她趁着情热之际,纵心肆意,不管不顾地与情郎珠胎暗结。一年后,陈氏生了第一个孩子,那是个女儿,她给她起名,叫作云裳。云裳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陈氏心里很清楚。待到第二年,她的情人因军务紧急,被远调边关,一直过了三年才回来。这三年里,陈氏生下了云檀。三年后,有情人久别重逢,未出一年,他们又多了一个儿子。在这三个孩子里,惟有云檀才是云老爷的亲生骨肉,而在陈氏心中,这曲意逢迎,忍气吞声的产物自然不及那你情我愿,鱼水欢浓时的结晶了。云檀从小便要忍受这微妙的差别,她虽然是个孩子,但世上再也没什么比孩子的心更加敏锐,更加脆弱的了,她模模糊糊地明白这差别背后的原因。三个孩子里,陈氏最爱小儿子,他丰润的脸颊,炯炯有神的眼睛,全场都像极了她的情人,无论她走到哪儿,都要将他抱在怀里,怎么亲都亲不够。长女云裳则脾性古怪,她天性冷漠,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不过陈氏对她很纵容,不管她怎么闹脾气,总是耐心地哄着,柔声劝着。唯独对待小女儿,她漠不关心,甚至是忽略不计。她会亲手做漂亮衣裳给姐姐和弟弟穿,买好吃的,好玩的逗他们开心,却将云檀交给侍女草草打理,无论她表现得如何乖巧伶俐,都不得一丝眷顾。云檀的爹爹兴致好时偶尔会送她一些有趣的小玩具,逗她开心,可云老爷的孩子太多了,平时又甚少回来,以致于云檀对父亲的印象很是淡薄。她的世界里只有母亲,而母亲不疼她,那一切便是灰暗的。云檀就这么落落寡欢地成长,直到七岁那年,她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从此以后,她的命运才真正开始变得离奇。那天正值春暖花开,院子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陈氏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嬉戏,小儿子已经三岁半了,他咯咯笑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陈氏时不时将他唤到跟前,温柔地给他擦汗,叮嘱他小心,云裳则坐在母亲身边,勉强跟她亲热了一会儿,便走到别处看花去了。院子里,只有云檀无人问津。她闷闷不乐地坐在石头上,用后背对着他们,仿佛受不了那处的温馨,不懂事的弟弟围绕在她身边奔来跑去,她任由他胡闹,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姐姐,你看漂亮的花”小男孩摘了一束花,跑到她跟前。她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花的鲜艳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反倒是弟弟那身精致的,出自母亲之手的绸缎衣裳刺痛了她的眼睛。“姐姐,你看”小男孩习惯了母亲千依百顺,关心溺爱的态度,想要姐姐也这么对他,他嘟着嘴,跺着脚,一个劲儿道,“姐姐我要你看啊漂亮的花”“我不想看,你走开。”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姐姐”小男孩不依不饶地伸出小手,去掰她的脸。女孩烦躁地睨了他一眼,这一眼的目光是有些可怕的,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眼之后,她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走开”小男孩被推得一个重心不稳,向后跌去,脑袋不偏不倚撞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女孩看见血,顿时吓坏了,她猛地打了个激灵,跳起来尖叫:“娘”陈氏像风一样冲了过来,她抱起流血昏迷的小儿子,语无伦次地呼喝侍女去找大夫,然后快速将孩子抱进了厢房里。可惜血流得太多,已经来不及医治了,陈氏请了当地最高明的大夫,最终也只是给他多续了三天的命,到了第四天,孩子的心跳和呼吸便停止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儿子死后一个月,陈氏得到消息,他的情人在边关驱赶戎狄时,身中流矢而亡。女郎备受打击,精神一触即溃,她大病了一场,时常深更半夜,起床抱着空空的襁褓,坐在窗前,幽幽地唱着从前唱给儿子听的歌谣,默默地流泪;她哭了睡,睡了哭,过了大半年才恢复清醒,从此对云檀更加冷漠无情,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七岁过后,云檀便活得像个罪人,她从未想过那一推的后果竟是如此严重,接下去的好多年里,她感到自己是卑鄙的,甚至是低贱的。**********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小天使们,求留言,求动力、往事二十二岁时,云檀随着母亲和姐姐去寺庙上香。肃静的殿堂内,和尚们念咒诵经的声音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巨大的佛像巍巍然树立在庙堂里,凛凛然透着公正与大义,云檀跪倒在石像前,深深垂下头。面对神圣的佛像,她的过错仿佛被放大了,正血淋淋地地呈现在她眼前,少女发着抖,一声不吭地淌下了两行眼泪。陈氏没有发现她流泪,直到三人起身准备离去时,才见她慌慌张张地擦眼睛。“在外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是要谁可怜你呀”陈氏紧紧板起脸,生怕自己不够严厉似的。女孩连忙擦干眼泪,委委屈屈地跟在娘亲身后,亦步亦趋地走,陈氏走得很快,姐姐云裳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意放慢了脚步,生怕她走丢。当天夜里,云檀吃不下饭,早早告退回屋。姐姐云裳坐在饭桌边看了她一眼,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待云檀走到门口时,冷不丁地听见母亲对云裳说道,“别管她,成天拉长着一张脸,不知道谁欠谁了。”她听罢鼻子一酸,回到房里默默流了一夜的泪。那夜以后,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有时悲到深处,反倒是豁然开朗了。她寻思着,按自己犯下的过错,不管母亲怎么待她都是不为过的,与其这么委委屈屈地活着,不如多做些好事,来讨母亲欢心。念转至此,云檀便行动起来,她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不再终日躲在屋里不见人,她自发地跑去找其他院里,找姐妹们谈天戏耍。她卖力地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器乐,女孩很有天赋,各种才艺没过多久便学得像模像样,不仅如此,她还学会了说讨人喜欢的话,做柔媚动人的表情。云檀的嘴很甜,连云老爷都被她哄得一乐一乐的,待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然是个亭亭玉立,人见人爱的小美人了,她出落得宛如远山芙蓉,峨眉婉转,红唇皓齿,她的性情温柔俏皮,几乎能讨府里所有人喜欢,连云裳有时也会在走廊上与她寒暄几句。可那有什么用呢她的母亲依旧不在乎她。云檀越是表现得讨人喜欢,她的母亲就越是对她冷淡;在她绞尽脑汁想要打开母亲的心扉时,陈氏却将心门紧紧关闭,甚至还上了几把锁;当她与别人谈笑自若,对答如流时,一听见娘亲的声音便坐立不安,不知所措。云老爷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一长大了,喜形于色,于他这样精明的商人而言,儿子是用来继承家业,女儿则是用来拉帮结派的。在所有的女儿中,云老爷起初最看好云裳。云裳生得委实是太美了,人间尤物也莫过于此,可她的性情却十分古怪,少女歌艺绝佳,却冷漠骄傲,她看不起云老爷,也看不起他的朋友,他们在她眼里都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的人,她根本不屑与之为伍。云老爷时常感叹这女儿是空具姿色,就算嫁出去,也没有人受得了她的性子。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云檀的身上。云檀的美在于一股独特的风韵她的眼睛虽然细长无神,却会让人联想到一种含蓄忧郁的情愫;她笑的时候眉弯目秀,愉悦得仿佛整个灵魂都洋溢着欢乐。每当她甜甜莞尔时,总会抬起眼睛飞快地瞅人家一下,人们发现少女黯淡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内心的隐痛,与甜甜的笑容迥然不同,这强烈的反差形成了一股我见犹怜的魅力,教人禁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每次家里来客人,云老爷都爱叫云檀来作陪,她能歌善舞,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人飞媚眼,什么时候该甜甜笑着走开。有一回,云老爷又要出远门做生意了,云檀特意替他绣了一个荷包。她拿着它跑到爹爹的软榻跟前,跪坐在墩子上,语声甜甜道,“爹,你用我绣的荷包装银子,这样就能像惦记银子一样惦记着檀儿了”云老爷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转头对坐在窗边的陈氏道,“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作伴,你平日里定是笑口常开吧”云檀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她诚惶诚恐地瞥了母亲一眼。“老爷说的不错。”只见陈氏露出地敷衍的笑容,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云檀低下头去,像一朵受冷风摧残的花朵。她的强颜欢笑取悦了很多人,却让自己越来越痛苦。少女几乎夜夜做噩梦,梦里,寺庙中的大佛活了起来,它面目狰狞,手挥长刀,凶神恶煞地追着她跑,她吓得尖叫狂奔,跑着跑着又听见弟弟那稚嫩的声音在唤她,她蓦然一回头,却看见血淋淋的长刀正往她的脖子上划去。好几回,她从梦中惊醒后,有过自戕的念头,但碍于勇气不足,总是作罢。十六岁那年,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了,云檀的婚事也逐渐有了眉目。云老爷替她引荐了不少青年才俊,其中不乏谈吐文雅,品貌不凡的逸群之才,她对每一个人都礼数周全,言笑晏晏,可心里却无动于衷。她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每天看着各房妾侍斗艳争辉,总觉得成亲对女人没有半点好处她们不仅要面对陌生的丈夫,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随时随地地取悦他,巩固自己的地位,等到色衰爱弛,儿女各自成家,便只剩下孤独终老的命运。不如给人当外室好呢,有时她会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既不用承担生子义务,还随时都能抽身离开。眼看着自己的婚事即将尘埃落定,她鼓起勇气,找母亲说话。那是个晴朗的午后,炎炎烈日在门前洒下了一地的金黄,乌木地板发出干燥的崩裂声,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娘,我不想嫁人。”她在红木方桌边坐下,陈氏则坐在桌子对面的楠木椅上绣着一方丝帕。“你不嫁人想要做什么”母亲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扫了她一眼,“呆在府里一辈子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她嗫嚅着,半天后,突然抬起头,“娘,我想走。”“走”陈氏并没有很意外,她扬起细长漂亮的眉毛,眼睛却没有看她,“走到哪儿去”“随便哪儿,只要能安身立命就行。”“你知道那会有多苦吧”“我知道,”她轻声回答,“但再苦也不过是三餐一觉,有饭吃饭,没饭喝粥,总能活的。”陈氏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嘲讽了一句,“呦,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云檀听得心里发酸,但又有些恼,便强自笑道,“是,我还能说得更多呢。”这短短一句气话,在陈氏听来倒像极了威胁,她立即冷笑起来,“行啊,那你去说呀,我可一点儿不怕,这院子里说我闲话的人还少吗”陈氏当年那段风流韵事的确惹出过不少流言,云家老爷也是有所耳闻,不过他并没有追究,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也懒得费那心思,反正屋里的女人有的是,无论新的旧的,只要他想要就能得到。“你爹已经帮你说成了一门亲事,你别异想天开,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走了能干什么”陈氏不咸不淡地说道,,她低头绣着丝帕,脸上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会做女红,会打扫屋子,也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