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依然在门口打着盹的龟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学孙瓒当初那般,用脚尖踢了下他。那人倏地跳了起来,却在看清李慕儿手中的武器后,硬是把气憋了回去。撇下马骢等人独自来会故人,又需要藏匿身份,李慕儿自然带着她的双剑。看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李慕儿低头望了望自己的一身男装,心道难怪,而后对他说:“麻烦,在下前来拜访凝儿姑娘。”对方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你难道没听说”“哟,来客人了”龟公的话蓦地被打断,李慕儿不用往里看,也知道是鸨儿迎出来了。鸨儿到底是老辣的姜,一见李慕儿,便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叹息道:“我当这大热天的谁还来光顾,原来也是个俏娘子,这是演的哪出”李慕儿抿嘴一笑,拱手道:“苏妈妈好眼力,却识不得在下了吗”鸨儿眉头一皱,这才走近些仔细打量起李慕儿的脸来。半晌,她恍然大悟,大喊了一声道:“傻丫头,是你”李慕儿笑意不泯,点了点头回应道:“在下已恢复了神智,为寻故人而来。妈妈可否允我进去坐坐”鸨儿是什么样的人在红尘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就是人精了。先不论李慕儿那时被荆王府的人带走是何缘由,就凭当初看她是个傻丫头而利用她取胜的过往,鸨儿也断断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的。“青萝院可不接待女客。你既然好了,怕也是不愿再进我这门槛了的。就此别过吧。”“妈妈且慢,”眼看着她转身将要进门,李慕儿忙举剑挡在她面前,急道,“在下真是为寻故人而来。那后院的杂役小厮陈阿牛,可还在”她这个姿势让人颇有压力,鸨儿却不紧张,只是懊恼道:“一个小小杂役,老娘怎么能记得”一旁的龟公倒是识趣儿,忙不迭上前解救她:“老板娘您忘了,陈阿牛走了去年夏聚后不久,就被你撵走了”其实,他本也不会记得这茬事儿,可当时陈阿牛被撵走后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可是让青萝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久久不能忘怀的。“那凝儿姑娘呢”鸨儿大概是急于有个了断,顺势接话道:“想起来了。陈阿牛前脚刚被撵走,赵凝儿便为自己赎了身,从此回归良家,一去不复返了”李慕儿了悟,夏聚时陈阿牛的忽然出现,显然引起了鸨儿的怀疑。可能也正是因为鸨儿的棒打鸳鸯,反而打出了赵凝儿的真心。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想要找的故人也已不在了,李慕儿收了手势,只好失望离去。负责侦查此案的头儿是司礼监的韦宁,李慕儿与他无甚交情,只偶尔见过几面。好在他算是朱祐樘比较器重的太监,自然便知道李慕儿与马骢的身份,对他们颇为尊重。“所以,荆世子朱祐炳,已经全都招认了”“是。世子招供,见潚确有谋逆之意,且已经筹划多年。”这不合理。李慕儿暗自思忖,会不会是朱祐柄记恨着荆王,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呢可谋逆造反,是株连九族之罪啊“有实证吗”李慕儿问道。若荆王真的筹划多年,不会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甚至很可能已有大笔军械。“正在查。据探子回禀,见潚多置弓弩、筑土山、操演船马,广积生铁、收器械于江南。只是这些铁证藏匿在何处,我们还在找。”“江南”“不错,大概是在近处收集太过显眼,迟早会被发现。所以这些武器军械都是远赴江南采购的。”为什么是江南李慕儿拧紧了眉头,与马骢默契对视一眼,一齐急急出了门去。“老实点如果你真要将功抵罪,就快交代,荆王的这些罪证,都藏在哪里”被马骢狠力一推,墨恩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却佯装无事,冷笑一声道:“我就算老实交代,你敢信吗”“我信。”马骢还未出声,李慕儿就已开口在前。只这一句,便猛然让墨恩故作镇定的神色起了变化。李慕儿还是没有看他,垂首注视着地面不知何处,这样的神情分明写满了逃避。而后她一字字清楚地说道:“你可以不说,我会自己去查。可你若说了,我便相信。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时间了。”墨恩默然,李慕儿亦再不说话,一人坐着一人站立,就这样两厢静静对峙。到最后,连马骢都不敢插嘴,只神色怪异地站在李慕儿面前,三人如夜晚田地里的稻草人一样安静晦暗,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不知僵持了多久,直至有人来叫用膳,墨恩才徐徐转身,对李慕儿妥协道:“我带你去。”说完他就要去牵马。不待李慕儿反应过来,马骢已替她问出了口:“去哪里”“江南啊。”李慕儿一愣,眉头不由锁了起来。这一切会不会太过顺利她此行本做好了恶斗的准备,不料阴差阳错之下遇见墨恩,居然并非阻碍,反而步步不战而胜好在江南就在湖广回京的归途中,只消稍稍绕一点路。李慕儿起身欲行,马骢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拧眉道:“慕儿,你就不怕他有诈”李慕儿知道马骢一向对墨恩有成见,可眼下她实在没有时间再对他解释,又不能直接告诉他墨恩不会伤害她,思虑之下便反问道:“骢哥哥,即便他有诈,即便前路迢遥,你可愿意陪我,再一次犯险”像是吃下了定心丸,马骢直视着李慕儿虔诚的双眸,无法抗拒地点下了头,“好。从现在开始,我不问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跟着做就是。假如你错了,也不用担心,至少有人给你背黑锅的。”李慕儿得到他的配合,嘴角一抿,举起手中的双剑,摇晃了一下那已显陈旧的剑穗。时光荏苒,一直陪在身边的,唯马骢一个。、第三二四章 镇府衙门李慕儿三人出得门外正要启行,便发现风入松远远地跟了过来。他要跟踪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这下李慕儿再忍不住,执剑拦住他问道:“道长这是准备去哪里”风入松被问住了,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哪里“咳咳,事到如今,我只好实话实说了。”李慕儿集中了精神,听风入松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一路保护你的。”“何人”“何仙姑啊。”“滚”墨恩所说的江南,指的便是留都应天府南京城。在太祖的祖孙四代在位期间,南京北京到底谁是京师,谁是陪都,如同文字游戏一样,反反复复。经过一番折腾,北京最终被确定为首都,而南京为留都或陪都。不过,与隋唐的两京制或金朝的五京制不同,明朝的南北两京理论上有着相同的地位。虽然远离权力中枢,南京却保留着一整套中央机构,包括六部、六科、都察院、大理寺、国子监等等,甚至连太医院都有。当然也有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南京的锦衣卫指挥使名叫王臣,一迎到马骢与李慕儿,就迫不及待地递上了封据说从京城来的急件。京城来的书信毫无疑问,定是朱祐樘来关心她进展的。李慕儿虽然中途回过一趟京城,但匆匆忙忙又心乱如麻之下,根本没有想到过给他去报个平安。此刻回想起来,自运河上被洪灾截断去路,不知他听说的消息是怎么样的李慕儿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朱祐樘在写下这封信之前,还在四处打探着她的消息。最后还是刘大夏复命时顺带提到了马骢,他才掌握到了李慕儿的行踪。而后从蕲州的韦宁处得知她要奔赴南京,这才索性写了信到南京的锦衣卫。提笔之时,朱祐樘满心忧虑,一来苦她短短几日就从阳谷到了湖广,又从湖广到了南京的奔波艰辛;二来又怕她人生地不熟受了委屈。下笔时却嘱咐不了太多,只寥寥几句惊喜她幸免于难,交代她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笔头上的美话再贴心,又怎及身边的一件披衣这个道理朱祐樘懂,他望了眼左手边厚厚叠起的折奏,又侧头看看右手边的一本明黄色锦缎书面的线装经书那是李慕儿自荆王府回宫后常要抄写的经书。两下的对比,忽然让他有种身处天平而不知往哪边倾身的无力感。他咬咬牙,只好埋头写下几句寻常的叮咛。只是这信到了李慕儿手里,却好像瞬间变成千金之重。那熟悉的笔墨纸香,他下笔时总是先扬后抑的细微动作,就这样突如其来地传到她的脑海,犹如在他身侧,亲眼见他寂寂无声地一字一顿。“阿错,你若知道太子是我的孩子,会拼尽全力保我吗”“慕儿慕儿先吃饭吧。”若不是马骢的呼唤响彻耳边,李慕儿心中的问题差点就要问出声来。回神看向大厅,王臣还弓着腰面对着马骢,不知方才说了些什么。虽然大体来讲,南京的中央机构与北京是相对应的,级别也相同。但毕竟皇上与内阁俱在北京,南京各机构的职权远远小于北京相应机构,其权限一般仅限于南京和南直隶。所以王臣虽是指挥使,却以马骢这个京城的指挥同知为尊。可他这样趋炎附势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李慕儿觉得格外别扭。大概是她接触了许多锦衣卫的官员,都是如同马骢、牟斌、孙瓒等仗义爽朗之辈,突然见到个这样低声下气的,还真有些不习惯。腹诽间,一道道珍馐佳肴已被送了上来,这让刚从灾区过来的李慕儿愈加不爽。奈何马骢速速拉了她坐下,已经开始为她布菜,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她没再说什么,王臣却先耍起了官威,“来人呐,将这小子先押下去”这小子自然指的是墨恩。李慕儿闻言狠狠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闷声道:“王大人好大的架子这位是下官带来的人,自然由下官处置才对。何况,我们明明一同进门,王大人怎知他是犯人”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俱是一怔。马骢盯着李慕儿,本想反驳,可想到自己承诺过的话,只好将懊恼随饭咽下肚中。王臣脸色有些赧然,还带着些惊慌失措。墨恩则几不可见地嘴角上扬,显然对她的维护十分满意。更令他满意的还在后头,李慕儿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虽然不看他,却分明是对他说话:“你坐这里来。”就在墨恩移步过去的当口,李慕儿又对王臣道:“投案自首者,一可免罪:如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二可减刑,如其知人欲告及亡叛而自首者,减罪二等坐之。何况他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名证人,理应寸步不离地保护。若是自首不实、不彻底,再以不实、不尽之罪罪之不迟。”好一招旁敲侧击,这分明是在警告墨恩投案自首的好处,叫他不要耍花招。墨恩照旧冷笑,拾筷就要用膳。李慕儿却还没完,敲敲桌子道:“等等。”众人倒确实停了下来。“道长既然不肯离开莹中,便也一起下来吃个便饭吧。”衣袂飘飘,方才与他们道别在镇抚司衙门门口的风入松,如鬼影般出现在了眼前。就连马骢也不禁感叹:“道长好功夫”“见笑了,”风入松被戳穿,倒也坦然,“小姐请我吃饭,我可不能错过。”这下可好,本该王臣请李慕儿和马骢吃的一顿饭,倒成了他们四人的独桌,一人分坐一位,看上去还颇为和谐。只是,彼此只顾吃自己的,并没有什么交流。马骢吃着吃着,哼了声,开始不停往李慕儿碗中添菜,“多吃点,慕儿。”李慕儿正要摇头,却听墨恩突然问道:“慕儿,这是你的真名”是那个上元灯会她曾自称的名讳。李慕儿自然不答。风入松大概也嫌气氛尴尬,便也问道:“小姐怎么突然愿意让我俩同桌而食了”“别误会,”李慕儿放下碗筷,擦擦嘴道,“我只是怕你们背着我搞鬼。”风入松和墨恩的筷子,明显顿了顿、第三二五章 寻找证据气氛反而更加尴尬了。唯有马骢还能笑得出来,更加卖力地为李慕儿夹菜。李慕儿也不阻止他,还不忘回礼,拿起筷子挑了一些放进他碗里,一面却道:“这里是南京,我和骢哥哥人生地不熟,已变主动为被动。越是被动,越要小心谨慎。万一被人一个反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就是。”马骢附和,不屑地瞟了墨恩一眼。“马大人真是细心。”墨恩看着李慕儿碗中越叠越高快要堆积成山的菜品,笑着说道。只是这话即使听起来像是在称赞,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淡漠的语气中也始终抹不掉那一点轻蔑态度。马骢握着筷头的手指一紧,李慕儿赶忙起了身。不愿看着两人再起冲突,她“吩咐”道:“都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免得夜长梦多。”一顿饭吃去王臣不少银两,关系倒没见得拉近多少。眼看着几人带上一群他的锦衣卫手下离去的背影,他不由暗啐了声。“大人”“哎呀妈呀”正“心怀不轨”的王臣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之前派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