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安抚着她,安抚到后来甚至心急地冒出了几句汉语:“有用的,怎么会没用”几人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让太后服下了药,李慕儿也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站着。直到天色大亮,太后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几人才依次退了出来。李慕儿一出营帐就问其木格道:“太后这是有头痛的旧疾”“是啊,”其木格眉间还未带舒展,“这么多年了,反反复复的,我们不知用了多少种方法了,总是初时有用,却无法根治。”话一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半晌其木格才勉强扯扯嘴角,对李慕儿道:“这一晚上的就没消停过,你也累了吧回去睡一觉,等用午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其木格,”李慕儿拉住欲走的她,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你我相交甚浅,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其木格会心一笑,“我同你说过了啊,我很欣赏你。”李慕儿肯定地摇了摇头,“不对。”“呵,”其木格反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被人追杀流浪,是满都海皇后救了我。”说到满都海,她的眼睛一亮,“你相信我,我们在这里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们不会与大明为敌,只是找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这并没有错啊。”李慕儿没有说话。其木格与自己的状况,怎能相提并论她在宫中做女学士这许久以来,对于大明和鞑靼亦敌亦友的关系,自然有所耳闻。所以她不确定,也许哪一天两国就像从前与瓦剌一般,大打出手。到时候身为大汉的子民,又岂能轻松盘旋在中间呢满都海实在是个亲切和善的皇后,在忙碌了一晚上之后,居然还记得要为李慕儿排淤血的事情。李慕儿睡醒后再次来到她帐中,感觉与昨日已然不同。她笑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昨夜与哈屯并肩作战,真是痛快”满都海虽然汉语讲得不是很好,倒似乎能猜出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对其木格说了一长串话叫她翻译。其木格眼睛眯了起来,拍拍李慕儿肩头道:“蒙古也有一句谚语,没尝过灾难的人不知道拯救之情,没经过危险的人不知道搭救之恩。昨晚上,谢谢你出手相助。”“应该是我道谢才对,我的手也换了许多方法诊治,没想到这草原上的小小虫子”李慕儿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盯着自己指尖上还未消失的针孔眉毛一挑,倏地灵光一闪,激动道,“哈屯,你们可曾试过中原的医术我们的针灸之术,正适合医治太后这种脉络不通,疼痛难忍的病症,或许会有奇效”其木格面露惊喜之色,忙告诉满都海,满都海听完也很兴奋,转而问她:“去哪里找”自然是要去汉人里找。满都海问出后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叫人传令下去,让在边境互市的蒙人,打探是否有针灸圣手。寻医的事情需要静候佳音,草原上似乎除了满都海和其木格,也没人在意太后的病。因为他们在忙着更重要的事,一场对蒙古人极为重要的祭祀活动查干苏鲁克大典。查干苏鲁克大典,又称为“春祭”。春祭是成吉思汗陵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活动,必须在鄂尔多斯的成吉思汗陵举行。这也解释了巴图孟克他们为什么不在鞑靼属地呆着,反而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漠南。显而易见,此次春祭对达延汗的意义格外重大。如今鞑靼初扫瓦剌,如亦思马因般的旧部奸臣势力也被一一瓦解,通过此次朝圣祭祖,满都海定是要重新确立以成吉思汗纯正血统为准的,孛儿只斤氏的唯一统治权,展现一个全新游牧汗国浴火重生后的再次大一统。李慕儿自然没有去参与,只是从其木格转述的宏大场景与巴图孟克众星拱月般的气魄盖天中得以一窥,因而揣测的。“这等于为大汗补办了一次即位大典,从而结束了近百年来各部族的无法无天,使成吉思汗一脉重掌实权”果然,其木格也与她的想法一致。只不过,其木格的话听来颇为自豪,而李慕儿却担心,鞑靼势力逐步强大,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瓦剌,迟早与大明再次开战这话她没有告诉其木格,她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刻,其木格是不是多多少少会感到难受祭祀完毕,随之便是摆开盛大的宴会,一连三日的“那达慕”盛会可谓狂欢不断。蒙古人与大明处处谨守规矩不同,讲求“与民同乐”。李慕儿被其木格拉着去看赛马时,便看到巴图孟克正在博克圈里赤着膊与一个壮汉摔跤。其木格立马来了兴致,钻进去为巴图孟克大声喊“加油”。巴图孟克似乎也能分辨出她的声音,一听就转过头来冲她使了个“看我的”眼色。博克与骑马和射箭一样,是蒙古族最传统的活动项目。攻不破、摔不烂、持久永恒,李慕儿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看了许多蒙古书籍,还学起了蒙语,是以有所了解。比赛十分精彩,李慕儿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直到有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头。是小萨满朝鲁。“借一步说话。”他嘴角一撇,黝黑的脸颊上居然带起个小小梨涡。李慕儿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她笑起来时面颊上的那双漩涡总使人心生好感。瞄了眼身旁早已无暇顾及她的其木格,李慕儿默默退出了人群,随着朝鲁去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我早就想单独和你说说话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女学士”、第二零五章:身处高位“你叫我莹中便是。”李慕儿站在比自己还要矮上几分的朝鲁面前,却丝毫不敢瞧不起他。蒙古人对萨满教的信仰和崇拜十分浓厚,而朝鲁小小年纪便成了鞑靼王室的萨满,其能力想必更不容小觑。那他为何要找自己单独聊聊李慕儿心头竟有些发慌。他似乎立刻看穿了她的想法,微笑安抚道:“莹中姐姐,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个两全的提议,想同你说说。”“两全”“不错。”朝鲁远远望了眼正在挥舞着双手的其木格,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可是我也听说了,你回去,便是去送死。”李慕儿的心里又倏地一沉。“其木格很小就来到了这里,她对家国的概念,自然没有你分明。我知道,投奔敌国,是为叛国。在你的心中,蒙古随时有可能成为敌国,而我们对你有恩,你到时势必会左右为难,对不对”李慕儿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或许只会巫术的小伙,原来头脑如此清晰。“那么,如果我们不再待在这里呢”“我们”李慕儿显然已经被他绕晕了,连其木格都算不上与她称“我们”,这大草原上哪还有人能与她称得上“我们”“嗯,”朝鲁低了低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开口道,“你,我,其木格如果愿意就也算她一个。你可以不回中原,我们一起在草原上流浪,这样你既不用回去受死,也避免了他日的冲突与矛盾,岂不是两全”李慕儿真个诧异,“你为何愿意陪我流浪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何况,你在王室中的地位即便不算高贵,也算能独当一面,何以要放弃这些”“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蒙古最不缺的就是萨满巫师,而你想必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无心于此。蒙古有多辽阔,我还没有尽数游遍,咱俩相互搭个伴,纵情草原,不是很好吗”李慕儿忍不住轻笑了声,他的建议确实诱人,与她幼时的梦想也是不谋而合,看着他眺望远方大气澎湃的模样,她差点就要答应下来。只可惜,现在她还没有搞清楚许多事,一走了之虽然痛快,可是那些过往,就注定了永远不明不白。朝鲁显然也没指望她会立刻回应,双手环胸故作老成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莹中姐姐好好考虑考虑,我随时等着你的答案。”李慕儿点了点头,转念又问了一句,“朝鲁,你的汉语怎么也讲得这么好”朝鲁笑笑,冲着其木格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教她蒙语,她就教我们汉语。你别看她这个人闹腾,私下里可喜欢看书了,我想她这么喜欢女学士你,最大的原因一定是仰慕你的才华吧”“你们是指”“我和巴图孟克啊”朝鲁说出口方觉不对,吐吐舌头看了看周围,放低声音道,“大汗没有亲政前,可比现在清闲多了,哈屯就像我们的母亲,什么都顺着我们就连其木格这样一个外族的小姑娘,哈屯都很疼她。可怜了我啊,每次我们一起犯的错,我都是唯一一个要受罚的,你说,我惨不惨”他提起其木格的时候脸颊上的漩涡愈加深了,这让李慕儿产生了一种错觉,恍惚间也被带入了他的回忆之中,那里面天蓝草绿,四个孩子欢声笑语不断,一匹汗血宝马跟在他们身后,明明跑得很快,却总是追不上他们的步伐等等,为什么是四个孩子李慕儿蓦地回神,像是大梦初醒的感觉,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奇装异服凝视着她双眸的朝鲁。刚要说话,背后其木格笑声传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看比赛朝鲁,你不要神神秘秘的,吓到女学士”“其木格你好偏心我和莹中姐姐闲聊几句,你又来错怪我”“莹中姐姐”其木格张大嘴巴看了眼李慕儿,“你可真会套近乎我让你叫我一声额各其,你怎么不叫”两人俏皮地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十分欢快,李慕儿也随之放松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们聊着。这一晚,李慕儿没有睡好。一方面她的确在考虑朝鲁的提议,可另一方面,她对朝鲁实在太不熟悉,说不上信不信任。而京城的情势到底如何,更是横亘在她心底的一根硬刺。“唉”李慕儿长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衣去到帐外,靠在了她常靠的草垛之上。夜深人静,风过微凉,李慕儿呵了呵手,却听到身后响起刀刃划破长空的嘶鸣声。以及激烈的争吵。蒙语李慕儿虽然正在学习,但仍然听不太懂,只能连蒙带猜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你变了”“你的话语总是伤害到其木格”是巴图孟克和朝鲁。李慕儿憋住了呼吸,生怕被他们发现。等到一切又恢复平静,她才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探头向外望去。不巧与巴图孟克对视个正着。“你还没睡”“嗯。”“你都听到了”这话问得李慕儿尴尬,僵在原地不知该答什么。巴图孟克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突然晃了晃刀刃,道:“你武功很好,陪我练会儿手吧。”“好。”李慕儿没有废话,接过他转身取来的一把剑,与他比划了起来。她知道,他心情不太好。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爱找人比划。巴图孟克的招式胜在力量凶猛,李慕儿则出剑决绝,反应敏捷。数十招过下来,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畅快。直至有个小孩出账小解,被他们吓到哭了起来,两人才默契收招,退开了几步之外。“哈哈,好剑法”巴图孟克大呼痛快,一个翻身坐在了草垛子上,解下腰间酒囊猛灌了几口,才恍若无人地骂了一句,“真他么累”李慕儿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子,宽慰道:“做人都累,何况你是人上人。”巴图孟克望了她眼,叹口气,表情难得的有些忧郁,“是不是坐上高位,就注定要失去最好的朋友呢”李慕儿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朱祐樘,他的眉眼间也总是露出这样的疲惫之色。天色已经蒙蒙亮,怕是该上早朝了。不知道他此刻坐在高位,又在想些什么呢、第二零六章: 心心相惜春祭后,最困扰满都海的一桩事,就是亦思马因的旧部余孽。当年托郭齐少师率军彻底击溃了亦思马因部落,亦思马因被托郭齐少师亲手射死。可巴图孟克与满都海一时心软,放过了他与如今鞑靼太后的两个儿子。本以为两人已是断翅之雏鹰,难成大器。却不料背后有人扶持,居然还要生事这让巴图孟克的处境十分尴尬,算起来,他们应该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才对。灭,则为无情。不灭,则不甘心。巴图孟克虽对此事没有任何表示,可满都海看在眼里,暗自下定决心要为他摆平此事。就如前面十年来一样,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天李慕儿如往常一样到她帐中治疗手伤,无意间就听到了她与其木格的对话。不过她心里清楚,这绝非无意。“其木格,这几天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两个孩子了。”“嗯哈屯要去做什么”“亦思马因的旧部虽毁,余孽尚存,此战在所难免。”满都海汉语讲得不溜,平时与其木格都是蒙语交流,今日这军机大事,却当着李慕儿的面用汉语分析起来,且讲得头头是道。李慕儿不傻,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她听,试探她的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