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交代寻找银耳的事宜。他说得很急,吩咐二人速速去寻。他的心里总有一分忐忑不安。正当他奇怪这分忐忑不安因何而起时,猛然发现皇后不知何时抱着孩子站在了他面前。诧异抬眸,才想起来这份忐忑不安来自哪里,就是为什么,李慕儿如此忧心银耳,却对孩子的事只字未提皇后怀中的小皇子咿呀叫着,仿佛在提醒他已身为人父。他温柔地抱过孩子,轻轻地晃了晃,听皇后说道:“皇上,妾身知道你这几天为了女学士殚精竭虑。皇上放心,皇儿很乖,妾身会照顾好他的。”“嗯,”朱祐樘淡淡道,“乐之,委屈你了。”皇后摇摇头,“皇上,只要你无恙,乐之不怕委屈。那晚皇上终于醒来,乐之便答应过准女学士回宫。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朱祐樘听她娓娓说着,突然想到李慕儿出宫前的点滴,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乐之,你当初,是不是知道莹中也怀了身孕,才急于赶她出宫,离开朕的身边”皇后怔愣了一下,随即回答:“皇上,妾身,妾身不知。妾身问了医女,当时女学士脉象流利圆滑,是发热疫症之象,根本没往喜脉方面想现在想来,这脉象确实相似皇上,是妾身的疏忽”“如此,朕不怪你,”朱祐樘直视着她的眼睛,“只是莹中因此吃了不少苦,是朕对不起她。朕今后,定当好好弥补她,你明白吗”、第一五四章 我女儿呢“是,妾身明白。妾身先告退了。”皇后说着接过孩子。朱祐樘眼尖地发现,她的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子。皇后一出门,朱祐樘便唤过一直站在旁边的何文鼎,“把朕前几天写的圣旨收起来,册立太子的事,先放一放吧。”何文鼎一惊,“皇上您这是”朱祐樘叹了口气,“你相信皇后的话吗”“微臣不敢妄言,”何文鼎把腰弯得更低,“不过把脉之事,本就变幻多端,有所误会倒也不奇。”“不,”朱祐樘压低了声音,“皇后说了谎。她刚才的话中,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她若不知道莹中怀孕,此刻该比朕更惊讶才是,怎么会急着辩解”何文鼎这才明白过来,这事儿如今也不过他们几人知晓而已,皇后怎会这么快知道只是,他想了想又道:“皇上,可朝廷上催得急,英国公张懋等大臣们已连番上表,请求册立东宫。皇上您看,这圣旨一天不下,该如何堵这悠悠众口”“文鼎,”朱祐樘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朕最忌讳后宫之人与前朝勾结。可前有太皇太后与刘吉,今又有英国公为皇后请命,朕正好趁此机会,打压一下这种不正之风。”李慕儿在何青岩的陪伴下,情绪稳定了许多,马骢再为她运功疗伤时,也不再抗拒。可是何青岩觉得,这样不吵不闹不哭不笑的稳定并没有什么可喜。她每日不是盯着银耳的东西发呆,就是在看书分散注意力。几乎同谁都没有交流。何青岩只能想到四个字形容此时的她:行尸走肉。唯一稍值得庆幸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手在凌云和马骢的连番治理下,竟然真的有所恢复,已经勉强能动弹几下手指。“莹中,我就说凌老先生的医术了得吧,你瞧,过不了多久啊,你这手便能行动自如了。”这天一早,日头晴朗,何青岩仍如往常一样扯着她说话开解。李慕儿却只是低低应了句“嗯。”“你放心,若是嬷嬷知道了也定会为你高兴的。”何青岩话音一转,“莹中,嬷嬷为何不肯随你进宫,她宁愿一个人在外头吗”“嗯。”没有了下文。何青岩心又沉了沉,这样有意无意的试探不知已发生过多少次,可李慕儿真就一字不提孩子的事。有时候何青岩实在怀疑,会不会一切只是个误会,她根本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为皇上诞下了一位皇儿两下又没了话题,何青岩站起来抚抚衣裳,想着好歹带她出去逛逛。这刚一站起来,就看到朱祐樘来到雍肃殿,半是喜悦半是失落地告诉她们:抓银耳的山匪,找到了。何青岩猛地望向李慕儿,看她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问道:“在哪里”她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却还在极力地掩饰着。“在锦衣卫大牢。”朱祐樘坐到她对面,望着她的眼眸道,“莹中,你冷静听朕说,山匪虽然抓到了,可银耳,还是没找到”李慕儿一字一句说道:“带我去。”锦衣卫诏狱。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李慕儿在此处关过一晚,对这儿并不陌生。看到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她并没有觉得惧怕,反而恨不得亲自上手试一试。耳边传来牟斌和一粗矿男子的对话声。“画中女子你果真认得”那人不屑道:“哼,认得认得。大丈夫办事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老子做的,老子不会不认。被你们这群混蛋锦衣卫抓了,算老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幺蛾子,还不够给你大爷我挠痒痒呢”牟斌似乎发怒踹了他一脚,“那女子如今身在何处我们找遍了你的寨子都没有找到她。”“跑了。老子都说了多少遍了,跑了就是跑了,我怎么知道在哪儿他奶奶的,真是倒霉,老子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就被她跑掉了,老子可是花了大力气把她找来的哎哟你他妈踢哪儿呢,有种放开老子,咱俩再干一场”他的叫骂声隔间的李慕儿听得也是格外清楚,左手指尖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泛白发痛,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朱祐樘拽住他胳膊的手,走到了审讯的地方。那人见了她,眼睛一亮,好像没有想到这么标致的姑娘会出现在肮脏不堪的牢狱里。谁知这姑娘却一点也不柔弱,上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将它拧断。“她真的跑掉了”声音亦充满阴厉“咳咳真真的”“你们没有碰她”“没没有咳咳”眼见她手指越收越紧,牟斌忙宽慰她,“莹中,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我们已经搜查过,那方圆几里都不见银耳的”他顿了顿,又道,“也就是说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那地界路远偏僻,她说不定是迷路了,没准很快就会找回来的。”李慕儿似乎听进去了,手松开了一些。一直远远望着的朱祐樘,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些,心想让她发泄一下愤恨也是好的。李慕儿突然俯身到那人耳边,轻声问:“是你杀了那对祖孙”那人还在大口喘气,有一是一地答道:“那是我手下干的”“那,我女儿呢是你杀的吗”阴冷的声音从耳蜗进入,饶是那人五大三粗,也不禁打了个寒颤,竟不知该不该再据实作答。“说啊,为什么杀了她”脖子上的力气又收紧,他惊恐地看着从他耳旁移开,此刻与他对视着的这张美丽的脸庞,低声说道:“她,她哭得太大声了”李慕儿脑子一片空白。身后似乎又有人进来。然后有人过来拉她。她被带离了那人身边。余光瞟到一把绣春刀。李慕儿一瞬间脑海里浮出一个声音:杀了他。抽刀,手起。她习惯了用剑,刀使得并不好。血溅得四处都是。她的脸上。马骢和牟斌的飞鱼服上。朱祐樘的氅衣上。、第一五五章 莹中犯狠这一幕发生地太快太突然,鲜血温热触到露在外头的肌肤,几人皆怔了半晌。终于朱祐樘反应过来,却是沉声训斥她道:“莹中,你疯了吗他纵是有百般罪过,也自有律法制裁,你”“呵呵呵哈哈”李慕儿低低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绝望,越笑越像在呜咽。朱祐樘永远不会忘记她转身看他的那个眼神。万般爱恨。万般无奈。还有她接下去说出的零碎话语。“她哭得太大声了哈哈她怎么能不哭她才出生几天,她只会哭啊”马骢和牟斌瞪大了双眼,为她终于亲口说出的关于孩子的一二。可是显然,这些话语并不让人乐观。朱祐樘听得差点就没站稳。她却还要一步步靠近他,往他心窝子上戳刀,“皇上,莹中为你生了一个小公主她长得很可爱,却很调皮,一点儿也不像你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丢下了她,为了见你那短短的一面,我丢下了她他们杀了她他们活活闷死了她阿错,我把她抱在手里,她那样小,她冷冰冰地躺在我手里,她没有哭她再也哭不了了,再也哭不出声了”体内真气又开始冲撞,她的嘴角流下了殷红鲜血,朱祐樘扶住越来越不稳的她,哽咽着唤她:“莹中”她依旧胡言乱语,口齿不清:“可皇上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何时需要过莹中我怎么可以丢下她去找你,我是疯了,我确实是疯了”说到最后,她无力地瘫软在朱祐樘怀里,昏了过去。朱祐樘却还清醒着。清醒着一丝丝地感受这份冲击,这份痛苦。此刻的她似乎变得格外重,压得他跪坐在地,才能支撑住她的身体。幼时那股无力感又涌上心头,难受到令他透不过气来。小公主他的小公主没了再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身边。再也顾不得在臣子面前失态。朱祐樘环紧李慕儿的身子,无法抑制地低低啜泣起来。李慕儿在床上休养了几日,朱祐樘都没有出现。李慕儿变得愈发沉默。众人都知道,这一篇,怕是很难揭过去了。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去安慰。何青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天光大好,晴空万里,李慕儿起了床在院里发愣,何青岩再次想到拉她出去转转。正好何文鼎得空来探望。“要不,咱们去宫后苑吧豆蔻梢头二月初,宫后苑里已是春意萌发,最是清新了。”何青岩微笑着去牵她,“莹中,姐姐还未观过宫中美景,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李慕儿回神,淡淡道:“好。说来,我也从不曾正经逛过宫后苑。今日便仗着龙宠,放肆一回吧。”语气里满是讽刺。何青岩与何文鼎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同她一道往宫后苑走去。宫后苑内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景象变化多端,层次分明。就连地面都是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性图案,丰富多彩,好不气派。李慕儿缓步踩在上面,忆起从前来这里,都是陪他和皇后来的,每次都要提防皇后突然使坏,对这苑中景致自然只能走马观花,匆匆一瞥而已。如今真个能安心游历,那份美好心情,却早已不在。才逛了一会儿,她便想打退堂鼓,谁知就在转身的那一刻,耳边竟响起了孩子的哭声。何青岩见她愣住,怕她又受刺激,连连主动拉着她要走,却已经来不及。皇后带着几个随从,赫然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其中一名妇人,穿着雍容华贵,丝毫不输于身旁的皇后。她的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正嘤嘤哭泣着,看起来不太高兴。李慕儿痴痴盯着那婴儿,神情恍惚,全然忘了要向皇后行礼。何文鼎暗暗地拽了把她的衣袖,这才将她从怔愣中拉回,转头看向皇后。时隔数月,再次相见,两人直直地盯着对方,久久不曾说话。皇后身边的妇人却盛气凌人,冷哼道:“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还不下跪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怎的这般不懂规矩”何文鼎忙为她打圆场,“回夫人的话,这位是宫中的女学士,是专门伺候皇上文书笔墨的。”“女学士”妇人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原来你就是女学士。”紧接着空出一只手便往李慕儿脸上扇过来。“小心”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李慕儿只看到本就哭闹的孩子因为妇人的分心,身子失力往后仰,眼见就要摔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本能地伸手过去,才恰好扶住了孩子的背,接过来抱在了怀中。自己却没能躲开,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周围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傻傻愣在原地。那妇人见孩子安然无恙,暗自吁了口气,冲着李慕儿扑头盖脸又骂过来,“好你个女学士,对皇后无礼不说,还要害小皇子受惊,你该当何罪”什么受惊,先前一直哭闹着的小皇子此刻在李慕儿怀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往她肩头靠去。妇人话音未落便伸手来夺孩子。李慕儿立刻侧身避开,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将孩子主动递给了皇后。皇后愣了愣神,居然什么斥责的话也没有,温顺地接了过去。似乎一切都已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