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赵的倒挺能折腾,”徐九英却是在旁边笑,“也算个人才。一会儿见韦裕他们,把他算上吧。”、第84章 网晚间下起小雪。京城成片的屋顶很快就覆上了细细一层浅白。东平王独坐小阁楼上,守着火炉自斟自饮。窗外细雪飘飞。层层台叠之下,是宫城的星夜灯火。廊间不时有执灯宫人走动,然而被雪雾隐去了身形。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在半空飘浮的团团光晕。细碎脚步声响起,接着内官的禀报声传来:“大王,三娘子带到。”东平王随意地挥了一下手,内官向他鞠了一躬,默默退开,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颜素。寒凉天气,颜三娘的衣衫却甚是单薄。脸色比上次更加憔悴,嘴唇也轻微发紫。东平王看她一眼,吩咐身边宫人:“取狐裘来。”他让出火炉边的位置,又温和地对她说:“娘子过来喝杯暖酒吧。”颜素默默向他行礼,但是并没有移步。东平王先是微微皱眉,随即心有所悟,摇头笑道:“娘子放心。我这次没打算套你的话。”颜素仍然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见她如此警戒,东平王无奈地笑笑,慢悠悠道:“看来娘子不想知道徐太妃的消息”颜素的眸子亮了一下。不过因为上次的教训,她迟疑良久,才谨慎前行两步。东平王低笑一声,取过一个空杯,向内注了酒,又做一个“请”的动作。颜素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举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在喉舌之间转动,把丝丝甘醇留在唇齿。随着酒液顺流而下,一股暖意自胸腹升起,缓缓向周身扩散。宫人很快取来狐裘。在东平王眼神示意下,那宫人前趋数步,将衣物搭在颜素肩上。宫人靠近时,颜素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自在。然而楼台上寒风凛冽,她犹豫一阵,到底没有拒绝东平王的善意。待宫人退去,她才哑着嗓子问:“太妃他们怎么样了”“我的人确实追上了他们,”东平王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空杯一边说,“不过很可惜,他们还是逃脱了。我重新调兵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到包围金州时已然迟了。虽然这次我们顺利占据金、商一带,但仍然让他们先一步离开了。后来金商防御史也跟着跑了。算算脚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剑门关。”颜素本就担心徐太妃等人被东平王追上,因此听到东平王第一句话时,她只当大势已去,脸色一阵惨白。直到东平王把话说完,她才略微心定,却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当真”东平王苦笑:“这件事上,我有什么必要欺骗娘子”颜素想了一想,也觉得他确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东平王目前能控制的只有近畿一带,对蜀中鞭长莫及。徐九英等人只要出了剑门关,他就暂时奈何不了他们了。确认了太妃等人的平安,颜素整个人都松驰不少。她从容起身,向东平王敛衽:“多谢大王告知。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请容奴婢告退。”东平王却出言挽留:“娘子再坐一会儿吧。”“这恐怕不太合适。”颜素迟疑。无论立场还是身份,她与东平王都不宜接触太多。何况此人极是聪明,难保不会再让他套出什么不利于太妃的消息。“娘子不必惊疑,”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东平王温和道,“不过是夜阑人静,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罢了。”颜素推辞:“大王风头正劲,难道还缺说话的人”东平王淡淡一笑:“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颜素沉吟不语。见她仍然犹豫不决,东平王轻叹:“若三娘子肯听我说会儿话,也许我可以免去那两个宫人的重役。”他指的是团黄和白露。之前颜素和她们一道关押在掖庭。可是上次见过东平王后,她却并没有被押送回相同的地方,而是囚于别室。颜素已经很久没有这两人的消息。因此她只稍作考量,便决定留下。“娘子可能不知道,有一阵我对娘子很是好奇。”她坐下后,东平王再次持壶,为她斟酒。颜素微微吃惊。饮下杯中之酒后,她才自谦道:“奴婢身份卑微,如何入得大王之眼”东平王笑答:“这自然是有缘故的。去年的事娘子可还记得其实那封信是我背着姚潜送的,约娘子见面的人也是我。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信竟然到了徐太妃手上,才惹出那场风波。”颜素稍一回想,便明白他指的是以姚潜名义送来的那封信。她并不知道这中间还有东平王这一层关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大王与姚都使很熟”“曾经。”短短二字,却让颜素多少获悉了一些内情,令她脸上现出深思之色。“现在回想,那会儿竟然是我最逍遥快活的时候,”东平王并不在意颜素的反应,自顾自地感叹,“没想到短短一年,局势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先发难的是大王,”虽然知道不该触怒他,颜素还是忍不住道,“现在这局面又能怪谁呢”东平王哑然。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在娘子看来,我自然是罪大恶极之人。但是也请娘子想想,换了娘子处在与我相同的境地,可有更好的办法先帝选中我时,我就说那个位子累人,不想要。先帝说,没合适的人了,只能是你。他还说,皇族宗室受着百姓奉养,就该承担起这份重任。好,我承担吧,结果又不需要我了。因为先帝曾经的垂青,所有人都觉得我对皇位还有想法,对我不是猜忌,就是想加以利用。可是我又做过什么无论先帝选我还是弃我,都没有我拒绝的余地。”“难道起兵谋逆也是别人逼大王的”颜素语带讥讽。东平王叹息:“他们终归是我的父亲和兄长。骨肉至亲,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理。不想卷入纷争,还是卷了进来;不愿辜负先帝恩情,还是辜负了;试图挽救父兄,最后还是送了他们的性命。我的人生简直像个笑话。”颜素沉默。若不是小皇帝的出生,坐在御座上的人本该是他。曾经离至尊之位一步之遥,谁会相信他没有野心呢“大王和奴婢说这些又有何用”良久以后,颜素也轻叹一声,“赵王与大王是骨肉至亲,难道太妃和陛下不是大王已威胁到陛下的皇位,还能指望太妃与大王和解吗”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雪渐渐大了。东平王仰头,看着雪花自天际飘落,良久后自嘲地一笑:“是啊,也只能继续扮演坏人的角色了”东平王与颜素交谈的同时,剑州也正进行着一场严肃的谈话。“京师落于贼手,”听完赵伯阳讲述完金州沦陷的过程,韦裕眉头紧锁,“内战已不可避免。中尉以为,合西川、神策左军之力,可有胜算”与会之前,陈进兴从姚潜口中得知了陈守逸的事,议事时一直脸色阴沉。此时听到韦裕问话,他抬起头,用略显生硬的口吻回答:“京师沦陷,龙武军、羽林军必然也会落入东平王掌控。何况京城的意义不止如此。国都丢失,损失实难估量。”“神策军战力如何,中尉应该最为清楚,”太后叹息道,“以当时京师的武力,绝无可能与神策军抗衡。弃城而去,亦是无可奈何。”姚潜适时插话:“事已至此,再纠结京城的弃留并无益处。神策军人数毕竟有限,各藩又皆有驻军。在一分为二的情况下,神策军的优势未必明显。臣以为,目下的关键还是在于藩镇的向背。”“听起来,峰鹤对东平王的下一步行动已有想法”韦裕问。姚潜道:“东平王擅于审时度势,必然会争取各个方镇的支持。他能用的手段无非两个:一、拿出更多利益与各藩做交换;二、证明他比陛下更有资格问鼎皇位。”太后皱眉:“第一点倒也罢了。这第二点他要如何证明就算先帝曾经有意于他,毕竟从未正式下过诏旨”“所以他一定会质疑陛下的正统地位,”姚潜接口,“只要能够证明陛下不合法,他就会成为最有资格的人了。”“不合法的意思是说皇帝的血统”一直没出声的徐太妃冷冷来。“这是一个方面,”姚潜并不否认,“另外太后、太妃辅佐幼主的能力也会被用来做文章。不过西川的战事顺利,应该可以压制一些不利言论。”韦裕不失时机道:“西戎已经退兵,到明年秋季以前,西疆应该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只是两国要正式议和,不能没有国玺。”“与西戎的和议尚非当务之急,”姚潜道,“臣以为太后至少应以朝廷的名义号令各藩勤王,没有玺印的话确实颇为不便。”“这件事也许我有办法解决。”徐太妃忽然道。她在众人注视之下起身离开,不多时又重返厅内,手中多了一个木匣。这个匣子太后和姚潜都不陌生,只是他们至今不知匣中究竟是何物。倒是陈进兴露出了然之色。徐九英将木匣放置在桌案中央,徐徐扫视在场之人:“这件东西是有人拿命换回来的,希望各位妥善使用。”作者有话要说:一周多前母上来美巡游,挤占了不少写作的时间,这一章也是在各种干扰下写完的。好在这文也就剩下两三万字了,我争取尽快写完初稿。、第85章 网徐九英没有参加接下来的讨论。留下这句话和木匣后,她就转身出去了。众人都知道她话中所指何人,是以对她的离场都予以理解。太后和姚潜看着面前的木匣,不免有几分迟疑。徐九英至今不曾告诉他们匣中存放的是什么东西,只说是十分要紧的物事。此时就要揭底,两人心中多少有些打鼓,只希望先帝留下的果真是能助他们脱困的锦囊妙计。见太后迟迟不动,陈进兴主动起身,打开了那个匣子。匣内只有一张对折成两半的黄色麻纸。陈进兴将纸页展开,摊平在案上,然后退到一旁。诸人这才得以细看面前的这张纸:麻纸一尺见方,上面并无文字。可是纸页的左下方却有一个墨色花押并一个朱印。这花押和印迹,在场之人都不陌生。虽然都已心中了然,但除陈进兴之外的人还是将目光转向太后,等待她的确认。太后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点头肯定:“先帝。”一张空白的诏书。这就是先帝留给徐太妃的最后依仗。太后审视着先帝的花押,心情略微复杂。先帝为徐氏母子安排后路是意料中事,她并不会觉得惊讶。令她意外的是先帝留下的竟是这样一件东西。空白诏书意味着只要徐九英愿意,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布命令,并且将其做为先帝的遗命行使。虽然这样的诏书只有一道,但要是徐九英野心勃勃,这已足够她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又或者徐九英欠缺智慧,她也很可能将这仅有一次的机会轻易浪费掉。先帝留下这道空诏,不仅代表他放心徐九英的人品,也表明他认可徐九英的判断力,相信她能把握使用这件武器的正确时机。这样想着,太后又将目光转向陈进兴。在场的人里,他是唯一不曾对这份空白诏书表示惊讶的人。之前她也曾经疑惑过,以陈进兴素来的精明油滑,徐九英如何保障他的忠心从这份诏书以及陈进兴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早就知道先帝留下的是什么。甚至徐九英正是利用这道诏书的威摄力来保持他的忠诚察觉到太后的打量,陈进兴抬了下眼睛。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他微微点了下头,肯定她的猜测。徐太妃不但一早就给他看过了这道诏书,还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只要他敢有任何异动,她就会用这道空诏致他于死地。太后垂目。不止是陈进兴,她想,还有窦怀仙。恐怕也是因为见过了这道诏书,窦怀仙才会倒向徐九英。至少到目前为止,徐九英都很好地利用了先帝给她的优势。韦裕和赵伯阳都老于官场,虽然不像太后那样知道内情,但看到这份诏书后也很快猜到其中关键,并在心里重新评估徐太妃。只有姚潜没在此事上想得太深,而是注视着徐太妃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虽然心思各异,但这道空白遗诏确实解决了他们目前的困境。经过讨论,众人确定了这道将以先帝名义发出的诏令内容,并一致同意由姚潜拟诏。姚潜肃然领命,退去别室,准备草拟。因为这道诏令极其重要,姚潜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在庭中漫步,试图先理清思绪。踱到回廊上时,他不经意地抬眼,蓦然看见坐在枫树下的人影。他微微诧异,驻足观望,发现是徐太妃带着小皇帝在园中玩耍。抵达剑州之后,一行人终于摆脱了仓皇的状态,也有暇给小皇帝添置新的玩物。皇帝最爱玩的鞠球从布球换成了精致的软皮球,鞠杖也从普通的木棍变成了精美的雕花杖。此时他正举着鞠杖练习击球。鞠球在他的击打下,于半空中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