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打架,虽然我现在占了上风,但是打起来我也肉痛,当然是想见好就收。可是我又怕你看出来,继续和我纠缠。所以我先摆个不肯罢休的架势,说不定你一怕,就向我求饶了。”陈守逸抚掌称赞:“太妃一点即透。”“不对呀,”徐九英想了一回,又皱起眉头,“照理说你们赢了,该马上向朝廷报捷,可是西川到现在都没音信。”陈守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静道:“这是奴婢的意思。”“为什么”“余维扬遇刺是个局,”陈守逸道,“若是现在传出大捷的消息,恐怕做局的人会就此收手。”“那不是很好”陈守逸摇头:“敌明我暗,终归是个隐患,倒不如趁这机会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而且”、第74章阴雨断续下了两三天。深秋本已寒凉,绵雨之后冷冽之气更甚。一夜之间,京城便显出几分萧索意味来。掉落的黄叶铺满地面,即使步子放得再轻,踩上去也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捕捉到这声响,李砚迅速转头,却还是一无所获。从棋院出来,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背后像是有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砚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脑子却转得飞快:什么人在窥视他难道是他们筹划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若是事泄,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能不能补救心事重重地在巷中绕了几圈,李砚终于又听见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什么人”他趁其不备,猛然跳起,一把按住对方肩头,将人推到巷道的墙上,嘴里还大声地喝问。来人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声尖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砚听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一时哭笑不得。他仔细分辨,此人嗓音尖细,不像歹人,倒像宫中内官,即刻松开了手。他上下打量,这人身上确实穿着宦官服色,放缓语气问:“刚才跟着在下的是中贵人”“啊”这宦官一脸茫然,结结巴巴道,“我没,没跟踪你啊。我是宫里人,奉太后之命,来向棋院的李待诏传旨。可是他住的这地方实在太偏了,我转了半天都没找到,还和同伴走散了。”李砚失笑,原来是虚惊一场。这宦官年纪不大,又呆头呆脑,确实不像能盯梢的人。他自嘲地想,大事将近,自己恐怕是有些风声鹤唳。他放下心,客气地为这内官掸了掸衣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开口:“在下李砚。不知太后命中贵人前来有何吩咐”“原来你就是”宦官忙清了清嗓子,挺直身子,捏着嗓道,“太后口谕,请李待诏明日入宫一叙。”李砚低头领旨。大约是受了惊吓的缘故,那宦官无甚谈兴,传完旨立刻就告辞了。倒是李砚在原地沉思许久。或许是被王老之事触动,太后近来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这几日更是频频将他召入内宫,且言辞之间不时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对李砚来说,这无疑是好现象。他相信假以时日,他是能够说服她的。只是余维扬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起事,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他得尽快劝她答应。也许明日正是个机会。李砚打定主意,次日早早入宫。进入太后殿中时,他看见太后独坐棋盘之前。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似乎已至中盘。而太后正对着棋局沉思。此时室中并无宫娥在旁侍奉。领他入内以后,引路的宫女也在太后示意下退出,以便两人单独说话。李砚向她行礼。太后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她指了指棋盘另一边。李砚会意,低头入座。坐下时,他向棋盘瞟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棋盘上摆的正是他们未竟的棋局。“你曾经说过要了未了之局,”太后目视他,缓缓开口,“这一局应该也还未了呢。”虽然二人当年情投意合,却还是免不了少年争强好胜的心性。哪怕相知已深,彼此却还在暗暗较劲,一心要分个高下。这一局原本是他们约好决定胜负的一局。谁想聚散无常,竟然十几年都没能完成此局。重逢时的隔帘对弈,太后虽与他重现此局,却也只到他们中断的地方。之后即使她和他谈论弈棋,也不过是复盘了几个名局,对弈却是再未有过。想不到今日,她竟主动摆出了这一局。“太后为何突然有此雅兴”李砚略显迟疑。“西川那边怕是不太好。”太后语气沉重。李砚一愣,不太好的意思难道是指见李砚一脸疑问地看过来,太后苦笑着点了下头。得到肯定的答复,李砚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虽然早有这样的预期,然而当真听到,第一个感觉竟是茫然。他的神色太后看在眼里。她长叹一声,走向几案。因为背对的缘故,李砚看不见太后的表情,只道她因西川之事灰心丧气,心里对她愈发怜惜。他不知道的是,太后此时的目光正落在几案正中的赤金酒具上。片刻之后,她镇定自若地拿起錾满凤鸟缠枝纹的酒壶,向八角金杯中注酒。“明日朝中指不定是风是雨,”斟满一杯,她亲手将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杯盏递到李砚面前,“以后怕也难有这等闲情逸致了。你若体谅我,还请饮过此杯,同我下完这一局,将来也不至留下什么遗憾。”她语义不祥,李砚听了微微皱眉。但他转念一想,西川战败,她必要面对朝臣责难,又如何忍心在这个时候扫她兴致他当即接过酒杯,柔声劝慰:“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后不必过于介怀。”说罢,他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酒杯空了,他才觉出酒味苦涩,不似寻常之酒。太后看见他皱眉,从他手里接过空杯,放回案上,接着又幽幽一叹:“朝廷为此战投入甚多,我能不介怀么”“情势也未见得很糟。”见她愁眉不展,李砚也无心追究那杯酒,颇有些急切地安慰她。太后回身,嫣然一笑:“糟糕也好,不糟糕也好,总是明天才需要操心的事。今日尚有片刻欢娱。”李砚看她的目光愈发柔和。终于,他从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放落棋盘。太后一笑。待看清他落子的位置,她微露讶异之色。低头思量片刻,她眸子一亮,自信满满地应了一手。这次轮到李砚吃惊了,拿着棋子沉思许久,才决定了下一步的走法。见了这一手,太后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白子在半空停留良久才落在棋盘上。两人你来我往,却是越下越慢。十几年来,两人不知将这棋局揣摸过多少回,都觉得对方可能的应对尽在自己算中。然而双方接续的几手都在彼此意料之外,盘面也瞬息万变,风起云涌。预感到此局或成名局,对弈的两人更不肯草率,必要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出手。李砚精于算路,已知照目前的形势,旗鼓相当的局面很有可能一直维持到终局,不由出声赞叹:“臣自觉这些年也算勤勉,棋力颇有提升,想不到还是只能与太后平手。”“与我平手难道很丢脸”太后笑问。“怎么会”李砚失笑,“臣进入棋院以来,也曾留心观察。太后事务繁剧,不比臣闲云野鹤。说是平手,其实臣已经输了。”说到这里,他心中暗叹,若当年良缘得成,他二人一同钻研此道,也不知今日是何等光景太后幽幽道:“待诏若能像当初那样心无旁骛,此时恐怕早已胜我许多。”李砚不解:“这是何意”“意思是”太后微微一笑,落下手中白子,“这一局终归是我赢了。”李砚大吃一惊,重新审视盘面。太后这一手巧妙地遏制了他的攻势。太后若在中盘时用这一招,他尚有挽回失利的可能。现在临近收官,能施展的地方十分有限,再难回天。“太后毕竟技高一筹。臣认输了。”已看到终局的李砚爽快投子。“你确实该认输了,”太后取胜之后并无愉悦之色,反而神情冷竣,“崔先生。”这三个字有如惊雷。李砚霍然起身:“太后叫臣什么”“我也正想请教,应该怎么称呼你”太后语带讽刺,“相识多年,我竟不知你是叫李砚,还是崔收”李砚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怎么”“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的”太后苦笑,“老实说,我宁愿不知道。”李砚飞快地盘算着措词:“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臣原本打算事成以后再向太后和盘托出。现在太后既已知道,臣愿意告知太后真相。”“真相”太后缓缓道,“这个真相是指你替赵王图谋不轨,还是你利用我刺探消息又或者是先太子叛乱时你扮演的角色”李砚惊骇欲绝,却还是极力自持:“这些臣都可以解释。”“迟了,”太后摇头,“太迟了。”李砚愣住。太后目视他,眼中似有悲哀之色:“你差不多也该感觉到了吧”她一提醒,李砚也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妥:舌下发麻,头晕胸闷,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呼吸加快,肌肉也开始微微抽搐。“那杯酒”李砚想起她赐的那杯酒。现在想来,那杯酒的味道有种异乎寻常的苦味。且她坚持让他在棋局开始前喝下,本就有些古怪。只是当时他心思还在西川的消息上,并未过多注意“你”他挣扎着想起身,、第75章地上的躯体缩成一团,手脚不时抽搐,发出咝咝的呼气声。随着抽搐的间隔越来越长,呼吸也越来越弱,渐至几不可闻。最后的时刻,他似乎想向靠近太后,可是费尽全身力气,也只爬动了半步。反而是散落在他周身的棋子被他拨动,发出几声脆响。太后端坐原处,甚至不曾看他一眼。良久,呼吸声彻底断绝,她才转动双眸,看向地上的李砚,却在短短一眼后就闭上了眼睛。“白露。”片刻后,她重新睁眼,冷静的女声在室中响起。“奴婢在。”白露推门而入。“徐太妃来了吗”太后问。白露对李砚的尸身视若不见,沉稳答话:“已经到了,正在佛室等候。”太后点头,起身时她的目光最后一次飘向李砚。发绀的面色使得原本清俊的相貌变得有些可怖。青紫的嘴唇以奇异的弧度上扬,像是一个极诡异的微笑。“太妃可还等着太后呢。”白露怕她看了不适,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太后收回目光,垂眸片刻后,低声吩咐:“这里交给你了。”白露领命。太后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走向佛室。徐九英正坐在佛室里吃果子。与她同来的还有颜素和陈守逸。在室中陪他们说话的则是团黄。见到太后,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接着纷纷起身行礼。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视线落到本该在西川监军的陈守逸身上时,她微微一顿,却没作任何表示。徐九英抢先开口:“团黄说的事是真的吗那个李砚真是东平王的奸细”太后点头。徐九英倒吸一口冷气。回想起此人还是她推荐给太后的时候,徐太妃的表情更是微妙。太后猜到她的心思,平静道:“此人我已经妥善处置,太妃不必担心。”徐九英知道她所谓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打了个寒噤,突然失去了吃果子的胃口。“恕奴婢冒昧,”陈守逸适时插口,“太后如何看出李砚有问题的”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徐九英和颜素听了,都把目光转向太后。太后缓缓道:“我原本并不知道他和赵王等人的关系,是他自己说漏了嘴。”她在这里停顿片刻才又续道:“他提到牙娘时,用的称呼是郑娘子。”“郑娘子”徐九英不解。“牙娘的假母姓吴。”太后淡淡补充了一句。徐九英和陈守逸顿时露出恍然的神色,只有颜素仍然一脸迷惑。陈守逸料想以颜素的经历,必定不知北里习俗,遂出声解释:“北里诸妓多冒假母之姓。”“你倒是挺懂嘛。”徐九英轻哼一声。陈守逸听这语气不对,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他一停口,徐九英却兴冲冲地拉着颜素道:“原来还有三娘你不知道的事。我跟你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北里的饮妓很少在外面使用自己的姓氏,都是用假母的姓。就算是常客,都未必知道她们的本姓。这李砚既然知道牙娘原来的姓,自然是她的相好,那必定就是奸细了。”太后摇头:“并非如此。”陈守逸嗤地笑出了声。徐九英本是想炫耀自己的见识,谁料闹了笑话,瞪他一眼,讪讪问太后:“不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