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太子的状态不对几个月前你吃丹药,我又有没有劝过你,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两件事你都没听我的,结果怎么样”皇帝无言以对。这两件事上,徐九英确实都有先见之明。戾太子出事前,她曾经对他说过太子看人时的眼神不大对,让他小心些。那时他以为徐九英别有用心,勃然大怒,并在那之后冷落了她很长时间。太子叛乱后,他想起徐氏说过的话,又羞又愧,这才重新命她伴驾。徐九英告诉他有孕时,原本心灰意冷的他又看到了希望,开始服食丹药以求长生。那时徐九英也明确反对,说这丹药要是真这么神奇,怎么不见方士自己吃可见是靠不住的。但他急于恢复强健体魄,没有理会她的劝告,以致皇子出生的同时,他自己也病倒在床。不过此时皇帝想起的远不止这两件事。一直以来,徐氏给人的印象都是直来直去,说话不过脑子。他也觉得这女人虽然蠢是蠢点,但是并不让人讨厌。她的蠢话经常逗得他大笑不已,连宫里养着的伶人都不能让他如此开怀。这也是他愿意让徐九英一直留在身边的原因。可现在仔细回想,除了逗乐的时候,她并没有真的做过几件特别愚蠢的事。也许她看似傻气的外表下隐藏着很深的心机“这些年”皇帝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一直在装傻”这句话有些出乎徐九英的意料。她挑了下眉毛,倒是并不避讳,自嘲地一笑:“我认得清自己的位置。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小猫小狗,没事逗着好玩而已。反正我的富贵都是你给的,你喜欢,我配合就是。”虽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听她大大方方地承认,皇帝还是变了脸色:“你你竟然骗了朕这么多年”徐九英觉得他这怒火来得莫名其妙:“我一个耍猴戏的都不生气,你一个看戏的生什么气啊”一句话就把皇帝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不管他怎么戏弄徐九英,她都没生过气。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蠢,连自己被耍了都感觉不出来。所以戏耍过后,他又经常觉得她可怜,因此对她格外照顾。原来她什么都明白。也许在她眼里,自己才是被耍的一个。见皇帝久久不语,徐九英只当他还在生气,娇嗔道:“行了行了,都火烧眉毛了,就别跟我翻旧账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往好的方面想,我不蠢,才有可能保护青翟嘛。”皇帝摇头苦笑。其实也不能怪她,他想,宫里人都说他脾气好,他也觉得自己算得上一个宽宏大量的主君,可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的良善,不过是懒得和蝼蚁们计较而已。当了几十年天子,对于别人的讨好奉承早就觉得理所当然,除了皇后、太子这些人,世上本就没几个人值得他注意。对待徐九英的时候更是如此,也难怪她懒得与自己多说。他从来没尊重过她,她当然也没必要真心相待,不过是各尽本份、各取所需罢了。这样想着,皇帝慢慢平静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徐九英说得没错,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应该庆幸,徐氏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胸无城府。皇帝主动问起,徐九英精神一振,立刻开始叙述她的打算。可是听完她的讲述,皇帝却皱起了眉:“太儿戏了。”徐九英白他一眼:“那你倒想个不儿戏的办法出来。”皇帝语塞。自从徐九英有孕,他不是没在心里筹划过,如何不知情势之艰“别的不说,”皇帝叹着气道,“你怎么保障陈进兴不会变节也许某个时候他见机不对,直接就出卖了你。”“所以我需要你配合,”徐九英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要有任何怀疑。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要我怎么做”皇帝不再犹豫。“我要一件东西,”徐九英道,“一件能威胁到陈进兴的东西。一件能让他明白,只要他敢有任何异动,我就可以要他命的东西。”“你说先帝没把神策军给你”听完徐九英的话后,太后十分吃惊。以先帝生前对这母子俩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不为他们筹划。徐九英慢悠悠地又吃了半个枣糕,才轻笑着回道:“不管你信不信,他的确没把神策军交给我。”先帝其实说过,可以再给她一道密诏,让她有权在危急时调动神策军,只不过被她拒绝了而已。“第一,即使有密诏,我也未必调得动神策军,”她深思熟虑后对他说,“有诏旨情况下还调不了兵,只会让别人把我们母子的处境看得更加清楚,不如不要;第二,有这道密诏存在,皇后就不可能真的认同我。她本来就已经轻视我了,再加上这么道密诏,只让会她肯定,我是靠着你的庇佑活着。我需要让她看到我的手段。”“皇后”皇帝皱眉,“你难道想她打的主意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皇后聪明太过,最好别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么”“聪明才好呢,”徐九英嗤笑,“聪明人才看得清局势。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制造混乱,让他们自相残杀,也许我很拿手,但是要稳定朝局,靠我是不可能的。青翟还有十几年才能长大。在他能够支撑局面以前,我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同盟。不管是立场、声望或是能力,皇后都是最好的选择。”皇帝仍未被她说服,严肃地警告:“虽然皇后看上去很温和,但是杀伐决断不输男子。一旦她握有大权,很可能会把你彻底踢出局。”“我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危险的游戏,”徐九英道,“但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狠狠耍她一次才行。只有她清楚我能做到什么地步的时候,她才会对我有所忌惮。当她有了顾忌,就会开始重视我的意见。那之后,我们才可能成为真正的盟友。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不在于我取得多大的权力,而是要让皇后别无选择,只能和我站在一起。”布了几年的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徐九英一边感慨着自己的不易,一边把整块枣糕吃下了肚。在太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拍了拍手,悠悠对太后道:“我知道,太后和我的联盟只是暂时的。如果有必要,你随时都能放弃我,转向其他人。因此当你察觉我和窦怀仙的关系时,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们的势力壮大了,而是迫不及待地除掉窦怀仙。因为你根本不觉得和我的联盟会长久,所以你不能容忍潜在的威胁。只是呢,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我如果和谁联手,我会期望对方遵守和我的盟约。当然了,陈进兴出任神策中尉也是我很乐意看见的局面。介于我对现在的状况非常满意,这一次我可以暂不计较太后背着我做的事情。”太后已经明白她是为人作嫁了,但是表面上,她还保持着克制冷静的态度:“你想怎么样”徐九英拖长了语调:“之前太后还不了解我的为人,采取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所以我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怨恨太后。不过现在,我已经清楚讲明了我的底线,希望从此以后,你能与我保持一致的步调”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个更加甜美的笑容:“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第二卷完、第49章永庆二年初春,天气初暖,花叶催发。离京三十余里的官道上,一队奇装异服的人马疾驰而过,激起阵阵呛人的烟尘。这群人辫发左衽,并以赭石涂面。虽非中原服风,衣饰却异常华贵,无一例外地穿着上好的皮靴和蕃锦长袍。翻开的衣领和袖口边缘还缀以虎豹皮毛。其人肤色略深,身材也远比中原人高大。内中五六个人头上有塔状缠头。其余的人则只在头上勒一红色额带。若是边地百姓,很容易就能认出这是一身西戎打扮。戎人驰至驿馆门前,互相呼喝着下了马。他们旁若无人地用蕃语谈笑,向馆舍走去。内中也有几个粗通汉话的人,一进门就大声命令馆卒为他们喂马,又要他们速速上呈酒食。驻于馆内的几个驿卒连连点头,一边殷勤地将他们迎入上厅,一边忙不迭地让人准备饭食和草料,生怕怠慢了他们。其时馆舍内尚有数名因公外出的朝廷官员暂居。他们虽然都听到了外间的喧哗,但想此处临近京都,说不定是哪路得罪不起的显贵,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作理会。唯有住于中厅的人是个例外,听见响动即出来查看动静。此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便服,手握书卷,旁人一时都看不出他的身份。不过从他俊朗的相貌,以及儒雅的作派来看,有些像个文官。只是他虽举止文雅、相貌堂堂,却又似乎多受日晒,肤色虽不似戎人那般粗黑,却也比寻常男子深了许多。出屋时,那几个戎人正巧与他擦肩而过。戎人们正用蕃语高声谈笑,根本未曾注意此人。这人虽然看清他们的形貌后微微皱眉,却并未与他们冲突,反而侧过身子,为他们让路。待那几个戎人走远,他才叫住捧着酒食经过的驿卒,客气地询问:“那些人莫非是西戎的使者”“正是呢。”驿卒见那些戎人已进了上厅,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愁眉苦脸地回答。西戎上一位赞普病亡后,诸子争位数年,直到上个月才终于确立新君。新赞普嗣位,第一件事便是向中土派遣使团。“不是说递交国书的使团已经抵京,此时应该尚未回返,怎么竟在此地出现”男子不解地问。馆卒叹气:“戎人习性粗野,都中虽然繁华,他们却嫌气闷,根本待不住。这阵子他们经常出来游逛。就小的这处馆舍,都是第三回接待他们了。”男子眉头锁得更深:“各处驿馆乃为方便朝官公干而设,朝廷三申五令,各级官吏不得无故在馆驿淹留。就算奉公出行,相随家口也须于村店安置,不得入居馆舍。这些戎人怎么敢无视我国律令,来此骚扰”“有什么办法”馆卒苦笑,“谁不知道现在当政的是没打过仗的妇人,还能指望朝廷对西戎硬气听说这些戎人在京中也作威作福,经常闹事,出京以后更是无人管束。上面都管不了,我们这些小卒还能怎么样当然只能忍了。”男子听了,表情甚是复杂,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直到那驿卒走后很久,他都还在原地沉思。“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军士走进来,在他身后道,“马都喂好了。”“知道了,”男子回复正常神色,淡淡点了下头,“明日一早,我们入京。”与此同时,京中的徐太妃正在为修复和太后的关系发愁。上次谈话以后,太后确实对她有了忌惮,没有再自行其是,碰到重要的事情,她还会主动和徐九英商量。然而这并不代表太后对她心悦诚服。太后承认她低估了徐九英的事实,但是这并不能让徐九英赢得她的好感。想来想去,徐九英只好多带着小皇帝,往太后那里走动。既然自己没法得到太后的友谊,让青翟多和她相处,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办法。“又要去太后那儿”陈守逸办事回来,刚巧看到她牵着小皇帝出来,笑容满面地上前询问。“嗯。”徐九英漫不经心地应道。“最近太妃去得未免太勤了些。”陈守逸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带青翟去看看她,说不定能养出点感情来。兴许那时候,她看在我们的情谊上,会对我们母子手下留点情。”徐九英抱着小皇帝上了肩舆。陈守逸微微犹豫,最后还是直言:“奴婢觉得太后现在未必愿意见到太妃。”“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我们的联盟,”徐九英耸肩,“她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如今情势逆转,就算是太后也不能不给她面子。当然太后也确实很反感太妃近来的频频造访。她和徐九英从来不是意趣相投的人,何况太后才在她手里受挫,心里难免有些芥蒂。而且徐九英自己来也就罢了,她还经常带着皇帝过来,打扰她的清净。小皇帝现在刚满四岁,正是淘气的年纪。虽然他还是不爱说话,腿脚却是越来越利索,跑起来一阵风似的,宫女、宦官都追不上。可是他们又不能由着皇帝胡闹,只能硬着头皮对皇帝围追堵截。皇帝还不到懂事的年纪,并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觉得好玩,越追他跑得越欢,每每闹得太后殿中鸡飞狗跳。太后向来喜静,对此甚感厌烦,只是现在掌控局面的人是徐九英,虽然讨厌,她也不好表露,只是默默忍耐。可人的耐性终归有限,当小皇帝再一次追着她殿中养的那只拂林犬满屋乱蹿时,太后终于克制不住,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佛珠砸在了案上。正往嘴里塞着酥饼的徐太妃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知道不妙。她的目光迅速锁定正在地上和小狗滚作一团的皇帝,严厉地喝斥道:“青翟别胡闹”小皇帝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听到母亲叫唤,他连忙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急急用沾满灰的袖子抹了两下脸。看他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