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近前,忽的伸手,用中指在他额上狠狠弹了一下:“去哪儿了一下午都找不见人”陈守逸一手捂额,另一手举起手中瓷瓶:“奴婢去弄了点好东西,这不一到手就拿来孝敬太妃了。”徐九英眼睛一亮:“是什么好东西”“松江鲈鱼脍。”徐九英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点干鱼脍,谁还没吃过啊。”颜素却在旁笑道:“太妃此言差矣,鲈鱼脍倒真是京中难得一见的东西。”陈守逸抚掌:“还是三娘识货。”“真是好东西呀”徐九英将信将疑。“吴郡鲈鱼,味异他处,”颜素解释,“吴馔有云:作鲈鱼脍,须九月霜降之时,收鲈鱼三尺以下者作干脍。浸渍讫,布裹沥水令尽,散置盘内,取香柔花叶相间,细切和脍,拨令调匀”陈守逸接口:“霜后鲈鱼,肉白如雪,间以紫花碧叶,鲜洁可观。”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金齑玉脍,东南之佳味也。”徐九英见他二人摇头晃脑,一副心有灵犀的样子,略微气闷。这两人近来总是眉目传情也就罢了,还老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再不就是齐齐消失。有两次甚至被她逮到躲起来偷偷吃酒。有好吃好喝竟然不叫她,简直叫人不能忍徐太妃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颜素谈谈了。、第13章 阴差午后,徐九英来找颜素。近来陈守逸和颜素之间的情形十分让她在意。虽说现下宦官娶妻之风盛行注1。陈守逸长得不错,脑子灵光,又很会说话,在宦官里算得上出类拔萃。颜素一时有些迷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宦官始终是宦官。徐九英从不觉得他们是好归宿。如果颜三娘真想再嫁,过几年局面安定,她想办法放她出宫就是,何必在陈守逸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过颜素面薄,让人听见怕是没脸做人,是以徐九英打算私下和她谈,因此一个人都没有带。可她到了颜素房中,却并不见颜素。徐九英犹豫了下,决定在屋里等她回来。颜素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架子上堆放的书卷,几乎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徐九英久等不到颜素,随手抽出几卷翻看,看来看去却没两个字认识。她叹一口气,正要将手中书卷丢在一旁,却忽的听见窗台边一阵悉索响动。她走近窗台,见有人正把什么东西从窗缝往里塞。徐九英不喜鬼祟之人,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台,猛然用手推窗。窗扇应声而开,砰地撞上窗外之人,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中人。被打中后,他尖叫一声,捂着鼻子大哭起来。虽然涕泪横流,他却还未忘记自己的任务,手上依旧紧紧拽着一个信封。徐九英见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倒愧疚起来:“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行迹这么可疑”她摸摸他的鼻子以示安慰,小中人却连声惨叫:“痛痛痛。”徐九英忙放开手,又问他:“你是谁在哪里做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小中人不答,眼泪汪汪地举起手中书信:“你的信。”“给我的”徐九英疑惑地问。小中人点头,把信给了她。徐九英接了,正要问他是谁送的信,那小中人却一溜烟跑了。徐九英嘟囔:“跑得倒快。”她低头看信。信封上并没有写字,只用墨笔勾了一只冲天的飞鹤。她毫无头绪,拆开信看,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徐九英顿觉头疼。反正颜素没回来,她索性去找陈守逸看信。谁知到了陈守逸房中,他也不在。“都去哪儿了”徐九英没好气地弹了下信封,“这人也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吗送什么信啊。”她一脸晦气地返回自己居处。正好小藤和小蔓见她回来,奉酪上来,徐九英干脆叫她们过来读信给她听。小藤和小蔓都面露难色:“太妃,我们认得的字不比你多多少,这信”“让你们读就读,哪来这么多废话。”徐九英不耐烦道。两个宫女互相看了看,最后小藤勉为其难地展开信念:“什么三娘子什么启”徐九英一愣,信是给颜三娘的她一拍脑袋,她当时在颜素房内,那小中人一定是把她当成颜素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中人,连人都没问清楚就把信给了她走神的这一会儿,小藤已经接着念了下去:“什么一别,什么什么思思”小蔓在一旁道:“服,是服字。”小藤续道:“思服”“思服是什么意思”徐九英问。小蔓想了想,说:“好像就是思念的意思。”徐九英“哦”了一声。小藤道:“后面这一大段奴婢都不认识。最后是什么什么月,什么什么花”“算了算了,”徐九英抢过信,“我看你们俩比我强点有限。让你们平时不念书,现在抓瞎了吧。”“太妃也不读书啊。”小蔓嘟嘴。徐九英让她噎了回去,强词夺理道:“我是太妃,用不着读书。”她把那信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嘟哝:“这又是思念,又什么花啊月的,听着像是情信。”小藤道:“奴也觉得像。”小蔓吓了一跳:“谁这么大胆,敢给太妃递情信”“谁说是给我的,”徐九英白她一眼,“没听见前面三娘子这几个字啊”“咦,是给三娘的吗”小藤问。徐九英快让她俩这慢半拍的反应给气死了:“明显有人对三娘有意思嘛。”小藤和小蔓面面相觑,最后小藤问:“会是谁呢”徐九英招手,让她俩靠近了,才神神秘秘道:“你们就不觉得三娘和陈守逸最近有点不对劲”小蔓张大了嘴:“太妃是说”徐九英点头:“一男一女老是眉来眼去,又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一起躲起来吃酒,你们说是什么意思”“一男一女宦官也算男人吗”小藤奇道。徐九英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头:“不算男人,但还当自己是男人呀,不然怎么这么多宦官娶妻你想啊,宫里和陈守逸差不多年纪、地位的宦官,有几个没娶妻的他能不想不过他这个人性子怪,眼光又高,普通女人八成看不上,所以拖到现在。可三娘不一样呀,出身好,教养好,学问好,不正好是他喜欢的那型”“有道理,”小藤道,“奴婢也觉得他们俩很谈得来。要不太妃成全他们算了”“你想害死三娘啊”徐九英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要嫁也得嫁个正常人吧。再说三娘家里坏了事,命已经够苦了,你们忍心再坑她一次啊”“那要是三娘自己愿意呢”小蔓问。徐九英想了想,说:“如果是那样我还是先找陈守逸谈吧。他先放弃,三娘就不会有什么话说了。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陈守逸,但这毕竟是三娘一辈子的事。他早点死心,对谁都好。三娘那边你们暂时都别露口风,这信也别让她看见,等我和陈守逸谈过了再作打算。”小藤和小蔓都答应了。因存了这个主意,晚间徐九英特意支开了颜素。陈守逸跪坐在地上给她捶腿。徐九英见时机差不多了,向小藤、小蔓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都悄悄退了出去。“陈守逸。”等她们都走了,徐九英才开了口。“太妃有何吩咐”陈守逸抬头笑道。“就是”徐九英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就是想问下,你多大年纪了”“为何忽然问起奴婢年岁”“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就问问呗。你有没有想过娶妻呀”陈守逸手顿了一顿,才笑着道:“还没想过。”“真没想过”徐九英白他,“我才不信呢。宫里你这年纪的宦官,不少都娶过妻了。你就没想过成个家”陈守逸没作声。“若是有喜欢的人,不妨跟我说说。”徐九英小心问。“怎么”陈守逸轻笑,“太妃发了善心,要给奴婢作媒”“想得美,”徐九英给他一个白眼,“我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干这事。”陈守逸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奴想也是。”“那这么多年,你就没中意过什么人”停了一会儿,徐九英又试探着问。陈守逸垂目片刻,回答:“有过。”他大大方方承认,倒让徐九英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又迂回地问:“是我认识的人吗”陈守逸想了想,应了声“是”。徐九英想她认识的人里符合陈守逸标准的可不就是颜素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委婉劝道:“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管什么人,最后总还是想成家的。不过呢,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让她困扰。如果我们的喜欢会成为别人的负担,那还是不要喜欢的好。至少不要让那个人烦恼。我要是喜欢谁,一定舍不得那个人有任何不幸,你说是不是”陈守逸低头听着,最后徐九英问到他时,他抬起头,苦笑一声:“是,奴婢明白。”见他神色郁郁,徐九英也有些矛盾。一样都是人,宦官难道没有感情何况陈守逸并不是轻易动心的人。可为着颜素考虑,两人还是维持现状为是。徐九英暗暗叹了口气,陈守逸又不蠢,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就体谅下他的心情,点到为止吧。果然之后几日,陈守逸和颜素都没什么异状,徐九英觉得自己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免心情愉快。这心情一好,徐太妃便惦记起别的事情来。宫中太液池里养着不少鱼,极是肥美。因是皇家之物,宫人们绝不敢动,因而这些鱼格外呆笨,有人捕捞也不知道躲避。徐太妃对这满池肥鱼垂涎已久。如今开春,正可捞回来,抹点葱姜盐酒一腌,再放搁火上那么一烤。啧,光是想想,徐太妃口水就流了一地。说干就干,徐九英趁着殿中宫人不注意,偷偷扛了个网兜,出门直奔太液池。谁知她刚出寝殿不远,道旁忽地窜出一个半大的人来。徐太妃正喜滋滋的盘算着整治那些肥鱼,被这人吓得连退两步,喝道:“什么人”“别叫,是我。”那人答。徐九英定睛一看,认出他是前几日送信的小中人,便笑着问:“吓我一跳。你鼻子没事了”小中人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了。”“你在哪里做事”徐九英问,“等会儿有好吃的,我叫人给你送去,算是我前几天伤了你的赔礼。”小中人连忙摆手,凑近她飞快道:“明日未时三刻,蓬莱殿后面,有人要见你。”徐九英好奇地问:“谁要见我”谁知她问句话音未落,那小中人又像上次那样快速跑开了。“每次都跑这么快,什么毛病”徐九英骂了一句。她脑子不慢,很快便想到,这小中人还当她是颜素。不用说,一定又是陈守逸搞鬼。徐太妃大为不满,在她跟前答应得花好朵好,转个背接着打颜素的主意,也太不地道了。不过陈守逸一肚子坏水,欺上瞒下的事他还真干得出来。还好那个小中人呆头呆脑,又将她错认成了颜三娘,否则她不就让陈守逸骗过去了未时三刻,蓬莱殿后面徐太妃冷笑,明天就抓他现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玩花样。、第14章 阳错第二天,徐太妃换上宫女装束,准时前往蓬莱殿。小藤和小蔓对徐九英的做法颇有微词。堂堂一个太妃,穿着宫女衣服到处跑,也太不成体统。“你们懂什么,”徐九英戳她俩的额头,“我就是想教训一下陈守逸,可不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当然是穿宫女衣服方便。不然让人给认出来,丢的还不是我的脸”徐太妃打定主意的事,九头牛也拉不转。小藤、小蔓最终还是只能由她去了。蓬莱殿虽在内廷,但离紫宸殿和延英殿都不远,旁边则是教坊。这几处都时常有人出入,因此徐太妃非常小心地避过来往的宫女、宦官,才绕到了蓬莱殿后面。殿外柳树下,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那人背对着她,看身形和陈守逸有些相近。徐太妃心里冷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猛的在他肩上一拍,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那人吓一跳,回过身来,却不是陈守逸。眉目俊朗,面有英气,正是徐九英上元节在宫外碰见的那个男人。见了徐九英,他也有些惊异,向她一揖:“没想到会这么快再遇见娘子。”“你”徐九英瞠目结舌,怎么会是他“在下姚潜,”他道,“娘子可还记得”“记得记得,上元那天”徐九英及时收口,看看四下无人,才又道,“你怎么进宫了”姚潜道:“某奉命入宫晋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