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柳溪溪得知,这纪家乃商贾大家,世代经商,家族起源可追溯到前朝,迄今已有上百年历史。如今位列大臻国首富,说它富可敌国,那是事实,不是夸张。大臻国的国君就曾因钱囊羞涩而向纪家举债。那还是先帝康平二年时,大臻国先逢大旱,后遭蝗灾,饿殍载道,民不聊生。康平帝初始继位,国库空虚,无奈之下,只能跟纪家“借”银。十万两黄金,说是“借”,事实上却有去无回。后来为了抹平这笔“借款”,康平帝颁了圣旨,说纪家家主纪崇霖胸怀大义,仁慈厚德,在国家危难之际,勇捐十万两黄金,以救民生于涂炭之中。特封纪崇霖为怀仁侯,以彰其忠仁爱国之举。并随后将其皇妹静阳公主赐婚于纪崇霖。皇恩浩荡,纪崇霖恭谦跪拜谢恩,私下里却对这个无封地无俸禄空有一个虚名的“怀仁侯”不屑一顾,既不自称为侯,也严禁别人称其侯爷。这一场闹剧,随着静阳公主过门三月随即病逝而落下帷幕,烟消云散,逐渐被世人所遗忘。柳溪溪发觉,纪云瑄言谈中对天家皇室很是不屑,口气倨傲轻慢,仿佛纪家才是这个大臻国的主宰。虽说“借款”一事,皇家以势压人,巧取豪夺的做法是有些不妥,可毕竟天威凛慑,不容他人小觑。在这个封建时代,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纪云瑄再多金,也不过区区一商贾,何来的如此傲气纪云瑄看出柳溪溪眼中疑惑,遂又讲了纪家的一段秘辛为其释惑。原来纪家祖上竟是与天潢贵胄安家有一段历史渊源。九十多年前,大臻国还未建国,那安家开国皇帝安东炎还只是一落泊草寇,无意中结识了纪家先祖纪宸清。纪宸清一心为安东炎的惊才风逸所折服,不惜倾尽万贯家财,带领族人追随安东炎开疆辟土。历经生死患难,艰难险阻,纪宸清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赤胆忠心,形影相追。可一朝大业既成,功垂名就之时,纪宸清却不知为何,辞官归故里,清享晚年,并立下祖训,让后代世人永不入朝为官。纪宸清这一做法,让族中后人颇多非议。族人无不揣测,始祖皇帝安东炎薄恩寡义,鸟尽弓藏,这才让纪宸清心灰意冷,下令纪家后人永不为安家效力。柳溪溪听完,一声叹息。难怪纪家对安家如此桀傲不恭,安家负纪家多矣马车晃荡,摇得人昏昏欲睡。正神思恍惚间,听得外头人声喧哗。纪云瑄仍闭目养神,泰然自若,柳溪溪却忍不住掀了车帘观望。前方漫天黄沙,烟尘滚滚,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正想找个人来问,一个侍从迎面而来:“禀报二公子,安世子来了。”纪云瑄睁眼一笑:“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耐不住性子。”早在定州的时候,他已派人快马将寻得纪云璃的消息先行送回,让家人有个准备。想来此刻,家里众人应该皆翘首远眺,等候他们归来。正说话间,只见尘土飞扬中,一骑从天边疾驰而来,座上一人,锦衣华服,金红大氅,龙章凤姿,贵不可言。他一路风驰电掣,直待到了车前,才勒缰控马,座下神驹,扬蹄嘶叫,高高人立,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才收住冲势。未待身下白马停稳,安家齐已一跃而下,随手将马鞭扔给身后随从,急匆匆跨步上来:“三妹妹”柳溪溪细看此人,脑里倏忽闪现出红楼梦里描写贾宝玉的句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眼前这位,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贾宝玉么安家齐一双丹凤眼隐隐泛着水光,脸上似喜含悲,连嘴唇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三妹妹,你可回来了”柳溪溪微微有些发窘,只得硬着头皮福了一福:“见过安公子”安家齐瞬间石化。愣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柳溪溪,仿佛柳溪溪是一个天外来客般:“这这是怎么回事”纪云瑄轻轻咳了一声,上来解围:“三妹妹,你向来都喊家齐齐哥哥的”转而望向安家齐:“家齐,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三妹妹她脑部受创,记忆全失,记不得我们了”安家齐呆若木鸡,喃喃说道:“记不得了不可能三妹妹就算把所有人都忘了,也不可能忘了我”他眼里折射出狂热的光芒,语气复又高昂急切,“三妹妹,你好好看看我你肯定还记得我的”跨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拉柳溪溪。柳溪溪一惊,躲到了纪云瑄身后。纪云瑄抬手拦住安家齐:“家齐稍安勿躁别吓坏了三妹妹。回头让桢伯给她开两服药,兴许她就能回想起来了呢。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又安慰地拍了拍安家齐的肩膀,“外头风大,回城还有十里地,不要骑马了,上马车里来,我们也有些时日没见了,正好叙叙话。”安家齐这才稍稍宽慰,收了失望之色,一撩长袍,抬腿进了马车。纪云瑄的马车要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许多,坐了三个人仍绰绰有余。安家齐坐在柳溪溪对面,一对含情凤眸,在柳溪溪的俏脸上流连忘返,浓烈胜酒,热切如火,痴痴若狂。柳溪溪惴惴不安,一路上三番几次想开口,却被纪云瑄的凌厉眼神所制止。早在凤鸣山时,纪云瑄就再三吩咐,决不能让安家齐知道陆剑一的存在,他的原话是:“家齐对你用情至深,只怕容不得他人染指。若让他知道陆剑一的事,就算陆剑一这次能侥幸生还不死,家齐也铁定不会让他存活于这世上。南岭是安王爷的封地,对付区区一个剑客,对家齐来说易如反掌。”柳溪溪耳朵里反复回响着纪云瑄的话,嗫嗫嚅嚅半天,终究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三妹妹,你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你住哪有没有受苦”安家齐有太多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发问。柳溪溪还没来得及开口,纪云瑄已不着痕迹地接过话题:“三妹妹自湘江落水后,为三清镇上的一对老夫妇所救,那老夫妇膝下无子,见三妹妹玉雪可人,又记忆全失,索性认了她作了义女,一家三口在三清镇上淡泊度日。只因那三清镇地势偏远,又远离湘江干支分流,我们这一年来,竟没寻到此处来。这次若不是三妹妹上定州采购年货,恰巧撞上了,还不知三妹妹要在外流落多久。”这番说辞,是纪云瑄一早为柳溪溪拟好的,滴水不漏,既堵了众人悠悠之口,又不涉及陆剑一,维护了三妹妹清誉。安家齐恨声说道:“我就说三妹妹没死,你们还不信,还将搜寻的人手给撤了若一早听我的话,多增派人手,不论大城小镇,一律密集式搜索,怕不早就找到了也省了三妹妹多吃这么多苦头”纪云瑄无奈,以手揉额说道:“是是是安世子所言极是我已将纪氏一族过半人手派出去,这还不够吗整个南岭,费时七月有余,搜寻了三遍,一无所获,你还要我怎样难道真学你,离国出海去寻人安王爷由得你胡来,我这边还有一族老小压在我肩上呢”侧过头凝视柳溪溪:“这小子疯了你是不知道,你若是这次没回来,年后他就打算加派两路人马,一路上夏启国,一路扬帆出海,上天入地都要找到你。总算苍天有眼,让三妹妹及时出现,否则这混小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胡闹”安家齐冷笑,斜睨着他:“你是娶了新人,温香软玉的,就把三妹妹抛之脑后。我这边新人还没着落,岂能不心焦”又掉头对着柳溪溪告状说,“你看你在外受罪吃苦,他倒好,高头大马迎新人,芙蓉帐暖度春宵,还有心思大婚”纪云瑄轻咳一声:“家齐,不带你这么挑拨离间的”又看向柳溪溪,“三妹妹,你别听他胡说。我立秋时娶了你二嫂嫂,你原也认识的,是林将军之女林芷蘅。那时你生死未明,我本也无意娶亲,只是”纪云瑄沉吟不语,与安家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安家齐即刻收起那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换了副温柔神色,对柳溪溪笑道:“三妹妹,你的流雪轩今年的梅花开得可好了,你回去看了肯定高兴。你院子里的摆设,我都不让他们动,还是照你原来的样子”作者有话要说:、溪溪初进纪家府马车颠簸中,纪府到了。柳溪溪掀帘一看,左右一长溜的雪白粉墙,一眼望不到边,下面用虎皮石砌了一围墙边线,上刻麒麟狮虎之兽,华美气派。正中一庄严大门,四开大合,红木铜扣,敦厚壮阔。门前一排六只镇宅石狮,脚踏绣球,怒目含威。柳溪溪正欲下车,纪云瑄却拦住了她:“这是外院,离内院还远着呢,我们坐车进去。”说话间,马车又骨碌碌跑动起来,从正门旁边的一个边门进去。一路上,古柏参天,绿荫环抱,两旁建筑,浑厚庄重,却又不失古朴典雅。四周回廊,仆从侍婢往来不绝,却悄无声息。庭院深深,宏阔高远,静穆清幽。纪云瑄见柳溪溪只顾着四处打量,在一旁笑着解说:“外院这里,平日里只给爹爹作会客设宴、处理公务之用。女眷一般不到外院来,只在内院里走动。”马车走了足足一刻钟,才来到了内院门口。柳溪溪甫一下车,呼啦啦围了一大群人上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美妇,年约三十出头,螓首蛾眉,粉面桃腮,锦衣玉带,珠围翠绕。未待柳溪溪行礼,她已扑上前来,揽了柳溪溪入怀,欲语泪先流:“三丫头,你总算平安归来了可叫娘担心死了”娘柳溪溪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一张娇柔面孔,跟前世的母亲完全对不上号,一声“娘”哽在喉头,硬是唤不出来。正懵然不知所措之际,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解救出来:“杜姨母,你吓到三妹妹了”抬眸一看,正是一脸关切的安家齐。纪云璃的亲娘,纪府的当家主母,杜念夏愕然抬头,正欲言语,旁边一貌若春花的贵妇,面露不悦:“家齐,你这是什么话你杜姨母与你三妹妹骨肉情深,怎会吓到她”此人正是安王妃,安家齐的亲娘,生得是玉面芙蓉,明眸生辉,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股无上威仪,贵气逼人。安家齐上前行了一礼,徐徐说道:“家齐莽撞,还请杜姨母见谅。姨母有所不知,三妹妹落难之时不幸头部受创,导致记忆全失,我们如今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众陌路人。”一言既出,众人皆慌。纪夫人更是珠泪涟涟:“我可怜的儿啊还不快点叫人去请桢伯过来,给三小姐好好瞧瞧。”纪云瑄总算从外围突破而入:“娘,我早已派人去请桢伯了。只是,你难道要让三妹妹在这里看病么不如先回熙恩堂吧。”纪夫人边拭泪边笑:“是,是,先回熙恩堂你爹爹他们还在那里等着呢我这是高兴糊涂了”一行人拥着柳溪溪入了内院。及至熙恩堂,又是各式人等,高矮胖瘦,上至耆耄老者,下至垂髫小儿,济济一堂。柳溪溪只觉得各式面孔,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晃动,耳边各种称呼,让她不知所谓,一时头大如斗。幸好还有纪云瑄与安家齐,两人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地护住了柳溪溪,与不断前来的众人一一寒暄,言笑晏晏。得知柳溪溪失忆,众人不免一阵唏嘘。感叹一番过后,逐渐散去,只余几位至亲,柳溪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前世她不过是一个单纯的高中生,现代的人际关系也简单,哪见过如此七大姑八大姨的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直绕得头也晕了。正要喝口茶歇歇气,下人来报,桢伯已到。于是又是一通忙乱。那桢伯,全名纪崇桢,自小便是个医痴,人情世故皆不懂,只一心痴迷于医术药理。几十年的苦心钻研下来,造诣不浅,逐渐成为纪府的专职医师。桢伯为柳溪溪诊过脉后,双眉紧拧。这所谓的失忆症,他平生竟是见所未见。踌躇了一会,方道:“请恕老夫才疏学浅,这失忆症老夫生平从未见过。请老爷夫人给老夫一点时间,待老夫回去查阅医书,方好对症下药。”未待旁人开口,安家齐已虎着一张俊脸,沉声问道:“你是说,三妹妹这病你看不了吗”“这”桢伯皱眉思索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老夫曾在前人遗留下来的典籍里见过此种病例,是由于脑部受钝击所致,当时病患头部有肿块,经活血消肿后,月余后得愈。可三小姐自脑部受伤,如今已过去近一年,即使当时有红肿,也应早就消却。消肿之后三小姐应能忆起往事,可如今老夫才学浅薄,此症着实有些棘手。还望安世子能宽宥些时日,待老夫回去翻阅典籍,或能思得对策。”安家齐脸色愈发难看,正欲开口说话,抬眼正对上旁边的安王妃递了个警告的眼色过来,不由得垂首噤声。一直静默的纪崇霖端坐于高堂之上,清瘦的脸上一如以往的波澜不惊。他已年过四十,身姿却依然挺拔如松。两鬓微霜,眼射寒星,薄唇紧抿,不怒而威。他启唇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盅,徐徐说道:“有劳崇桢了三丫头此等疑难杂症,我等也是闻所未闻。但毕竟人是平安归来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人安好,其余的倒也不急在这一时。还请崇桢多劳心费力,为三丫头寻得救治良方。”“老爷言重了,为纪家除病去患,向来是老夫本分。”拱手行了一礼,纪崇桢转身退下。安王妃笑着说:“今天一天,也把三丫头给累坏了。不若我们也早些散了,好让三丫头早点歇息。”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