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过来用膳的么说莲生不止泡茶手艺好,厨艺更是无人能比。”我眼黯:“我不过是客套话,他倒当真了。”而且这节骨眼上,童子敬刚被发配边疆,他便登门拜访,摆明了让杭州城的百姓们认定我衣少颜跟他沈知府是同一战线的嘛。我急中生智,指挥连易去截住他,跟他说我身体抱恙,下回再来吃,奈何连易刚离开水榭,就听得岳洛和沈泉熟络的交谈声。“天气炎热,沈知府专程过来,着实劳累了。”姓岳的真拿自个儿当衣家的主子了,寒暄客套当真虚伪。“衣少主盛情难却,本官自然得赏光。”谁盛情了下一刻我脸上堆满笑容迎了上去:“沈知府大驾光临,真是让衣宅蓬荜生辉啊。”岳洛冲我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坏笑。说到虚伪,这世道,终究没人能清清白白地活着。莲生羞涩地看了眼沈泉,尔后往后厨跑去,准备大显身手。我们三人闲坐水榭里,百无聊赖地闲聊着不找边际的话,等着莲生做好晚膳。话题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被发配边疆的童子敬,于此,我三缄其口,不想发表任何看法,奈何沈知府不遂我愿,偏生往我这边引:“上回童宅管家那一把火,衣少主损失惨重啊。”我呵呵地摇着扇子,心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往本少主伤口上撒盐哪。“朝廷已替少颜给予犯人应有的惩处了,少颜在此多谢沈知府秉公执法,至于损失,少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实在是无可奈何啊。”沈知府捧着茶杯爽朗地笑了:“衣少主果然明事理,今晚定要好好敬你几杯酒。”我心中应景地淌了几滴血。万众期待的莲生姑娘今晚发挥失常了,不是盐重了,就是油淡了,我搁下手中银筷,瞥了眼满脸胀得通红的莲生,再瞥一眼沈泉,沈泉倒是捧场,嘴分明就没停过,对莲生的手艺赞不绝口。莲生颇惶恐,伸手想端走那盘重口鲥鱼,沈泉抬眼冲她一笑,道一句:“鲥鱼肥美,莲生姑娘不想让我吃么”莲生立刻结巴起来:“盐放多了,怕沈知府嫌重口。”沈泉放下手中筷子,打趣地笑笑:“本官以为衣家的盐不要花银子,所以才放多了呢,玩笑玩笑,姑娘不必惶恐,本官北方人,平日比这还要重口,姑娘果真如衣少主口中所言厨艺精湛,本官思衬着该将府上的厨子送来跟姑娘浅学两手,也好过本府才到杭州不几日便清瘦了一圈。”“沈知府不介意可经常过来,奴婢可以做饭给您吃。”莲生丫头这是得意忘形了么闻言我都惊呆了,何时莲生学会了姓岳的自作主张起来了,我惊愕地盯着莲生,莲生也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又惶恐地低了头,缴着手中巾帕,一圈又一圈。沈知府闻言似乎心情大好,把着茶盏居然应承了下来,连声说日后要常常过来串门,我又瞟了眼莲生,莲生丫头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有些胆怯但似乎又为能日后常常见到沈泉而暗喜,所以在我看来,这丫头十几年来,头一回以如此复杂的神色看我。用完晚膳,沈泉竟叫莲生领着他赏花,莲生战战兢兢地看我,我一扬手,这当然是你的荣幸,莲生便哆嗦着领着人出去了。我挑眉饮了口茶,姓岳的在旁道:“哪个少女不怀春,你家的丫头,情窦初开了。”“对谁开不好,偏生便看上了知府,这本少主从前想给她许给衣家堡哪个侍卫的,如今这着实有些为难。”我又饮了口茶,心情有些沉重。“知府而已。”姓岳的口出狂言,本少主不准备搭理他。赏完花,沈知府又与姓岳的闲话了许久,才终于将这尊大神送走,沈泉前脚刚走,莲生这厢便立刻跪到了我跟前:“少主,原谅奴婢今儿个擅作主张,奴婢一时脑热,口不择言了。”我翻了翻马如飞送来的损失明细,心情沉痛,扬了扬折扇:“两情相悦的事,本少主不怪你。”“两两情相相悦”莲生丫头打算跟我装糊涂。我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已超出我权势范围,若他日后负你,我可没办法替你算账,你自己想清楚。”“奴婢只想着能远远看着沈大人便足矣,少主说的这些,奴婢不敢肖想。”莲生期期艾艾道。“也是,如沈泉那般,日后定会三妻四妾,你怎能是那些女人的对手,你这般想得开也好。”我拢拢袖子,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专心审阅起损失账单。沈泉倒是真的承了莲生的话,日后便三不五时过来串门,吃个便饭,喝壶清茶,顺便再携莲生赏个景子,当真是不拿自个儿不当外人。中元节将至,我带着悲壮的心情去盐矿走了一遭,看到盐矿一片狼藉中在大兴土木,心情便更是跌至低谷无以复加,顶着烈日炎炎,又给马如飞好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马如飞自知理亏,最后举着手发誓今后定然滴酒不沾,然则天打五雷轰,诸如此类的毒咒发了好几个。我意兴阑珊地驾马往衣家堡进发,隔日中元节,我要到娘亲坟上祭拜,断不会因为要逃避严崇玉而有违常态。到衣家堡时,我妄想会思念本少主成疾的崇玉君正端坐海棠树下石桌旁,浅浅吟笑,丝毫不见久别之痛,而石桌另一边竟是本少主在衣家堡头号天敌方兰,我身子垮了垮,难以置信,身后岳洛扶了我一把,凑到我耳边道:“坚持住,不然你便输了。”我抬了抬肩,嘴角挂起一丝故做无谓的笑容走到崇玉跟前,崇玉抬眼的那一霎,神情过于复杂,我来不及解读什么,他便开口:“少主,我有话要说”我阻了他的话语:“明日中元节,你准备一下祭拜事宜,有事待我祭拜完我娘再议吧。”说完不等他回应,我便慌乱逃走了。他会说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害怕知道,或许,我是否还可以再期待一回物是人非事事休,往年间,清明中元冬至及我娘的忌日,我上坟祭拜上香,身旁总有崇玉的陪伴,他就站在那株红梅树下,静谧地仿若遗世独立,仿佛岁月里只剩我和他,仿佛不管山长水远,他会永远守在那里,守在我身后。而今,我将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丢进火里,侧身瞥了眼身旁不远处的红梅树,树杆比之去年,又粗壮了些许,素日里都是崇玉在打理这棵树,冬日里会过来给它裹上些棉絮以免冻伤,久旱之际也会拎着水桶过来给它浇灌甘霖,如今树下站着的人却再不是他,我看了眼树下穿月白色长袍的岳洛,心中有些五味陈杂。他鲜少穿这样素色的衣裳,如今看来,却是多了些沉静稳重的感觉,竟让我想到空谷幽兰这样的词。他不言不语地立在我身后,待祭拜完毕,过来扶了把因久跪而腿脚有些麻木站不稳的我,我心中动容,反手握了他的手,凄苦一笑。他在苍莽暮色里微微一笑:“回去吧,天色已晚。”当晚,崇玉让连易约我在后山叙话,我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之间已然到了讲句话都要别人代劳的地步了么中元节,又名鬼节,熟悉我之如崇玉,该知道自我娘去世后,我多怕黑,多怕这些牛鬼蛇神,我在后山一株老槐树下等了他一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周围一片死寂,凄清月色在黑暗里犹如鬼魅般拉长树影,黑暗中透着死亡的气息,深深将我笼罩进魑魅里,我告诉自己,崇玉马上就来,马上就会来。我这般告诉自己十数遍,稍有风吹草动,便带着欣喜的神情问是不是他来了,可草丛中要么飞过鸦雀,要么爬过虫蚁,或许蛇鼠蜿蜒游过,崇玉始终没来。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十章我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坚持,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这个人,这个知道我如此惧怕黑夜的人却将我一人丢在这无边黑暗的人,我是该放手了么我不知怎样走到衣家堡的,我只记得风在头顶呼啸而过,我过往所听过的那些关于鬼神的传说全部汹涌而至,树梢剐蹭着我的脸颊,荒草打绊住我的衣衫,我身后仿佛是无间炼狱,拉着我往下坠落,我脚步不歇地往前奔跑着,不停地跑着,娘亲瞪着眼,浑身浮肿的摸样又涌至脑海,阿爹虚无的声音不停盘旋,颜儿,颜儿,快来救爹爹,快来救爹爹那是梦里的声音,梦里爹爹时常向我发出求救,时常梦见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神枯涸,绝望地向我求救。我惊恐回头,那些暗影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好死不死,一块戳尖砾石扎到手掌心,刺痛感顿时让我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已是衣家堡门口,岳洛坐在门前树杆上,见到我,一跃而下。我浑身战栗,颤抖不停,岳洛上前来,扶起我:“颜儿,怎么了”我双手紧抓住他的手臂,抑制不住地哆嗦着身子,他伸手揽了我的肩,轻轻拍打着我后背:“没事,没事了。”我在岳洛怀里靠了片刻,尔后怒不可遏地往里走去,直奔严崇玉院落,途中遇见连易,连易诧异问我是才回来么我沉声不应,继续往严崇玉院落走去。“少主,严管家方才往祠堂去了,听说兰姨摔伤了腿。”连易在我身后喊了声,我这才停了脚步,连易便跟了上来。“兰姨方兰他们关系何时这般密切了”我回头,狐疑看连易。连易神色有些异常,尔后垂着脑袋道:“少主,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连易说完抬眼观察了下我的反应,尔后继续道:“兰姨无所出,向来视严哥如己出,平日里严哥身上穿的一些衣衫都是兰姨缝制的,还有”我怒极,抬脚将脚边的花盆踹下了长廊,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都瞒着我。”连易垂了眉眼,嘟囔道:“是严管家让我们不要告诉少主的,怕您动怒。”我晃了晃身子,伸手撑在栏柱上,缓缓落座于凭栏之上,衣家堡,我最讨厌的人却跟我最喜欢的人亲如母子,十数年来,我就这般被蒙在鼓里。我赶到方兰的幽兰院时,梁大夫正握着床榻上静卧着的方兰的手,床边坐着的是崇玉,昏黄烛火投射在三人身旁,这样瞧着,倒是颇有一家人的温馨感。我从前还同情过崇玉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今想来,着实可笑,也曾想过方兰如浮萍飘零,我或许可以不用这般仇视她,视她如眼中钉,如今看来,原来可怜人不过只有我一个,只我一人。我进去时,梁大夫慌乱地抽了手,手足无措地起身,一旁的方兰倒是镇定自若:“少主来了。”连易搬了张椅子让我坐在床边,我瞥了眼有些满脸心虚的梁大夫,尔后笑道:“梁大夫方才握着方兰的手,不知情的,还真能看出几分鹣鲽情深的味道来呢,梁大夫你说是不是”梁大夫眼神闪了闪,强装镇定道:“方才在给二夫人把脉,少主怕是看错了。”“哈哈哈二夫人谁”“少少主您看在兰夫人日日在祠堂吃斋念佛,日日为堡主和死去的夫人祈愿的份上,您可否别再为难兰夫人”我不禁为梁大夫的仗义执言拍手称好:“很好我将话放在这儿,衣家堡从来都只有一位夫人,那是我娘,只有我娘,从前我爹在时不会有二夫人,如今我爹不在衣家堡,更加不会凭空多出一个二夫人,从今日起,兰夫人也不会有了。”崇玉脸色凝重,欲言又止,还是被梁大夫抢先问了出来:“少主此话怎讲”“你们的兰夫人在衣家堡无名无分地住了十一年,可不是委屈了她锦华巷有处宅子,前后都是河,宅邸避世幽静,你过去住罢,挺适合你。”我看着床榻上神色平静的方兰,缓缓说道。“我不会去的。”方兰笃定地看我,嘴角一抹蔑视的笑一闪而过:“少主是衣家堡当家的么少主是认定堡主已不在人世了么所以如今公然反对他当初的决定了么我不是二夫人,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永远住在衣家堡。”方兰这是公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兰夫人为何不遵从少主的意愿”崇玉的声音。我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至少,他其实还是站在我这边的,是么方兰也在看崇玉,眼神里的坚定不容忽视:“我不会离开衣家堡,到死都不会,堡主的命令任何人都赶不走我,包括你,衣少颜。”这是要撕破脸了么她这是自以为抓住我的软肋,对我爹的去向讳莫如深而有恃无恐了么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兰,尔后视线再扫到梁大夫身上,若有所思地在他们两身上逡巡着,梁大夫眼神逃避,方兰倒一直灼灼地看我,不避不躲,我偏头,挑眉笑道:“希望你能多坚持一会儿,等本少主得空了再来处理你的事。”月上柳梢头,心情如时过境迁般苍凉,踩着水色月光,我叫住欲要离去的崇玉,他回头看我,不可遏制地,我的心还是跟着漏跳了两下,继而疼痛蔓延开来,我不知道,我这样笑着是否有些凄凉:“崇玉,方才在后山等了你许久,你知道的,我很害怕,怕黑,太害怕了,走路都摔了,手都摔破了,你看。”我将手伸到崇玉眼前,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笑容看他,他却分明没有看我的手,整个人身上的情绪过为厚重,眼神叫月光盖着,看不出内心所想,只唇齿一动,吐出来的话又让我恢复成了那个骄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