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中,一夜无梦。那踏雪无痕果然是难得的好药,晨起时只略擦了擦,那两道狭长微黑的痂痕立时便掉落下来,露出同脸颊一般无二的肤色来。沈瑜林虽不是个在意皮相的,此时也不免松了口气。因摸野猫被挠伤了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傻透了。沈瑜林以世子师的身份住在螭阳行宫里,自是无人敢慢待,用了早膳,一路行来,却是处处有人朝他行礼,他也不在意,自往书房去检查两个徒弟的功课。、第38章此番随行官员虽是圣上调派,却也俱是永宁一脉,沈瑜林年岁最小,官职也低,便成了最清闲的那个。说来他倒是没想到这回于尚清竟不在,也好,自上次那功劳顺水推舟落回了他头上,于尚清可谓是步步高升,没一年工夫便成了五品御史。言官不以言获罪,倒是合了他一身傲骨,比兜兜转转在几王间被当傻卒子用强多了。自占了于尚清晋昭帝师的名头后,沈瑜林有些愧疚,背地里也提点过他不少,这也算教他少走些弯路罢。到了书房,冯绍钦如往常一样,早早便等在了那里,沈瑜林便道:“且将昨日的学而篇默一遍。”冯绍钦应了,低头自去研墨。一般孩童习课很少是自己磨墨的,既费时又很难磨得浓淡相宜,只沈瑜林幼时便是这般,后来教学生也一并如此,冯绍钦只以为是在练腕力,也不多问。入祖父门庭后确是为了练腕力,只更早之前却是因为下仆俱腆着脸为庶兄忙前忙后,没人替他磨墨罢了。沈瑜林看着冯绍钦抿着唇极认真的研墨,微扬了扬唇。这几日物证已清查完,永宁一脉的官员们正忙着四处招揽人证,只这些地方官员积威已久,却有些难办。许文琅抿了抿唇,对姬谦道:“杨素闻杨大人甚至连官职都报出来了,却没一人信他,出了巷尾,有幼童砸石”姬谦轻叹一声,道:“罢了,先将那些上告的苦主护好便是。”许文琅皱眉,道:“可这些人不足以为证。”姬谦道:“你且先去,本王自有办法。”许文琅低叹一声,行了一礼,便出去了。“可听够了”他话音刚落,姬元亦便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因天气热,他并未穿一惯的大红锦衣,而是一袭月白的薄衫,配上那浅浅的笑容,彷佛话本里头出来的狐仙少年似的。姬谦只略瞥了一眼,便淡淡道:“他的模样,你学不来。”姬元亦撇嘴,哼道:“父王这回可猜错了,孩儿学的不是师父,是冯小师兄呢”姬谦眉头微挑,道:“你现下倒肯唤他师父了”姬元亦挪到姬谦下首坐了,一边顺手拿了只橘子慢慢剥,一边哼道:“不叫师父,叫小爹爹么”姬谦失笑。姬元亦又道:“过了十月份生辰孩儿便满了十一,师父他上个月才做的十四生辰啧,父王”姬谦揉了揉他的脑袋,缓缓道:“情之一字,哪有这么多讲究一眼见了便觉欢喜,之后便再忘不了,舍不得,放不下,哪里有空去管他年纪”姬元亦撇了撇头,“酸,真酸”姬谦收手,闻言只淡淡一声轻笑。姬元亦哼道:“说正经的,既然那些证人不敢作证,何不来场局狠狠削了那起地方官的面子,好教他们涨涨胆”“办法是不错,只是这阵子正在风口,他们防备也紧,若弄巧成拙,更是僵局。”姬谦抿了口茶,又道:“事前我便令人散了话出去,却是没半个人应的,可见他们没少对百姓施压。”姬元亦含了瓣橘子吃了,哼道:“以世子身份令他们带我游玩,有人敢不应”姬谦道:“你便安心习你的功课去,案子既已到了御前,哪有为几个人证撤下的”姬元亦撇嘴应了。昨日一场暴雨打得池中莲叶更翠,因见厨娘撑小竹筏采莲子,沈瑜林颇觉有趣,竟立在池畔看了一下午,晚间渐起了蚊虫,他才发觉又过了一日。眼见得正厅里光许文琅便神色匆匆地来回了四五次,再对比自己,沈瑜林轻叹一口气。房间里如今每日都要熏艾草,那两套青黛山水画的纱帐更是一日两次地泡薄荷水,即便如此偶尔还是有蚊虫。今日满廷在他沐浴用的水里化了两颗浅绿色的药丸,沈瑜林裹了件寝衣进房,闻着身上浓郁的药香,他不得不承认这东西有驱蚊奇效连人都要熏昏了好么沈瑜林正低着头系衣带,忽听书案边一声轻咳。那声音他很熟悉,抬头一看,正是姬谦。沈瑜林抿了抿唇,道:“沐琦寻我,有事”姬谦黑眸微弯,“莫怕,我不会动你。”沈瑜林身子僵了僵,耳垂薄红,微恼道:“我不是说这个”姬谦薄唇轻勾,浅笑道:“嗯,我知道。”就这般立在门口也不是回事,沈瑜林系好了寝衣,关上门,又伸手去取方才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却听姬谦缓缓道:“天色也晚了,瑜林不必这般,我只说些话便离开。”沈瑜林回身,看向姬谦。姬谦将这几日的事情一并说了,又讲了姬元亦的法子,方缓缓道:“那日在迎宾楼里你正巧应下了陈天赐的身份,又有诸多佐证,想必他们也不会怀疑,自然,若你不愿,我也可令人易容成你当日模样”沈瑜林忽道:“这些人俱是人精,若有那一星半点的破绽,此计便彻底废了瑜林愿往。”姬谦怔了怔,缓缓笑开。沈瑜林又道:“只是陈天赐的行踪却是个问题。”他虽自信能瞒过那群老狐狸,可若赶巧了撞上了真身或是陈天赐在别处闹出了什么事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姬谦道:“这却没什么,昨日有探子说,他在边城。”“边城”沈瑜林虽略放下了心,还是禁不住疑道,“他去边城做什么”姬谦轻笑一声,道“文既不成还有武,这是他同老五订下的承诺,可惜”沈瑜林对陈天赐没什么偏见,却也谈不上感情,只叹道:“丞相公子四字,才是他的底牌,这般轻易地被哄了出去,待五王爷有妻有子了,只怕也是招招手便回来”姬谦抿了抿唇,忽道:“我不是他。”沈瑜林怔了怔,没说什么。姬谦见他沉默,轻声一叹,黑眸微黯。沈瑜林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却只道:“既是这样,那此事宜早不宜迟,便定在明日如何”姬谦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睡。”沈瑜林垂眸应了,瞥见姬谦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帐中单隔了一片狭小的天地,沈瑜林背靠着墙躺着,黑白分明的凤眼在夜色下显得极为透亮。方才那人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细微的眼神全都在脑海中不断回放。莫名地,有些发慌。脸颊熨在薄被凉丝的缎面上,却很快捂得发热,沈瑜林闭了闭眼,有些难堪地将头蒙进了被中。再来这迎宾楼可是熟门熟路了,姬谦仍是那副商户打扮,沈瑜林却换了身锦碧蓝的薄衫,玉质薄金的扇子,更显出了几分纨绔气。仍旧是上次的雅间,这回卫若兰同冯紫英二人不在,几个得了消息的官员却是一脸熟捻地进了门,笑道:“陈公子又见面了。”“在下同陈公子果真有缘分”“陈公子可喜欢这迎宾楼么”沈瑜林勾了勾唇,手中折扇一转,道:“这楼里无非便是那千篇一律的玩意儿,还好意思问本少爷”那人面皮微僵,正是那日的白胖官员孙含。他官不大,正好与沈瑜林平级,是山阴县的县令,因巴上了张政远这个大靠山,平素很是有几分嚣张,只是如今这位主儿在这他抿了抿唇,强笑道:“陈公子见识广博,是吾等短浅了,不知陈公子可有什么新奇意儿教吾等开开眼界”沈瑜林冷冷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怕折了寿”他这话虽说得刻薄些,不少人却是放下心来了,毕竟陈家三公子是出了名的嘴上不饶人。见那孙含眼中敬畏更甚,沈瑜林轻哼一声,道:“罢了,便饶你这遭,本少爷同义兄对这扬州地面不熟,可有人愿带路”这可是向相爷公子卖好的不世良机,立时便有人道:“在下自小便是在扬州长大,对此地熟得很”有人不甘示弱道:“杨某世世代代久居扬州,陈公子”沈瑜林对姬谦挑了挑眉,道:“义兄意下如何”姬谦好似极为难地皱了皱眉,道:“天赐,诸位大人也是一番好意,不若同行罢”沈瑜林轻哼一声,瞥了几人一眼,道:“好生带路。”那几个官员忙欢喜着应了。出了迎宾楼,沈瑜林同姬谦一道走在前边,几个官员围在后面不住地奉承着些什么,这几人虽穿得是便衣,可不少百姓却是认得的,当下便有细细微的讨论声响起。“那不是孙大人么”“就是,旁边那是杨大人啊”“那小公子和商人什么来路”“听说最近京里头派了顶大的官来查案子哩”“有张大人大”“这倒还说不准”、第39章听着四处议论声,沈瑜林凤眼中愉悦的光芒一闪而逝,仍用那副不耐的神情道:“还不快些。”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忽有一人道:“陈公子,不知相爷可安好”沈瑜林蹙了蹙眉,道:“原来哼关你何事”那官员笑道:“下官当初曾有幸得见相爷,只是心中惦念相爷病症”沈瑜林凤目微寒,冷哼道:“惦念他二十年的哮喘你便惦念了二十年倒比我这做儿子的还上心些”陈仲先是晋时开国名相,他的哮喘也是出了名的厉害,在当朝许是唯有亲近之人知晓,后世却传得天下皆知。那人本也是意外得知的,此刻见沈瑜林不假思索一语道出,心下已信了十分,此刻见他脸上带着沉冷之色,早慌了,忙道:“三公子恕罪,三公子恕罪,是下官眼拙”沈瑜林挥手,哼道:“不长眼的东西”“是是是”“三公子气度哪是常人仿得出的”“就是”其余官员忙连声应道。眼见得差不多了,姬谦道:“算了罢出门在外,得饶人处且饶人”沈瑜林哼道:“罢了,今日却是教义兄看笑话了,我们回罢。”说完,也不理会几个苦苦求情的官员,搭着姬谦的手上了马车,却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众人一眼,放下了帘子。“瑜林方才可真是学了那陈天赐十成十。”姬谦道。沈瑜林浅笑道:“这没什么。”姬谦轻叹一声,道:“瑜林,瑜林”说着,俯身搂住了少年。沈瑜林怔了怔,没有推开他。两人无言良久,车行了一段路,忽然,马车骤停,姬谦耳侧微动,道:“莫睁眼。”沈瑜林不明就里,却也听见了外头打斗声,想是刺客已同暗卫交起手来,他前世遇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垂眸应下,闭了双眼。姬谦令暗卫架了马车,也是运气,那暗卫择的东面包围圈防守极弱,竟教马车一下冲了出去。此处正是螭阳山脚,林中山涧里石洞众多,姬谦与沈瑜林弃了马车,四下寻了一番,避在一处外间狭小,掩着野草丛的山洞里。那暗卫自记牢了山洞位置,去随行军中报信。不过片刻之间,漆黑狭小的山洞里便只剩下了二人。姬谦靠得极近,温热潮湿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扑在他颈间,沈瑜林不自在地侧了侧头。“这回的刺杀来得莫名其妙”山洞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沈瑜林只觉气氛微妙,低低道。姬谦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沈瑜林只觉双颊立时便沾了火般又烫又辣,不由有些庆幸此地黑暗,不至于叫姬谦看了笑话,他故作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