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了”姬谦道。沈瑜林点头,他步步是陷阱,处处留暗招,思虑虽缜密,手段却不足。“他从前唯一个狠字,伤人八百,自损三千,还颇得意,自入你门中,已经好了许多。”“瑜林不敢当。”沈瑜林低着头,用茶盖去拂杯中的茶叶。姬谦抿了抿唇,道:“从方才一直冷着脸,生气了”沈瑜林不语,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委屈。姬谦挥袖令人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无奈道:“事出突然,没来得急同瑜林商量,可是为这个”沈瑜林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姬谦好似料中一般,道:“不会再有下次,此番是我的不是,莫闹了,可好”这话听着,倒似是他使小性儿似的,沈瑜林撇了撇头,避过姬谦的手,没有应声。姬谦无奈地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瑜林去吧,船上不比京中闷热,你底子虚,夜间少用些冰。”沈瑜林低头应了,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夜间确是凉爽,躺在舒适的寒竹席上,他却是一夜难成眠。次日晨起时,沈瑜林头有些昏沉,因船上不便,他也没唤人,谁知到了午间,竟连床也下不成了。前世沈瑜林是江南世族出身,会走路起便会坐船,哪里想到竟会晕船,他昨日还笑冯绍钦小题大作来着。这回他只带了锦绣并师父赐下的满廷,满廷去熬药,锦绣则在外间侯着。倒有些,空落落的。敲门声轻响,因着煎药的时辰未到,沈瑜林只道是锦绣,也未睁眼,淡淡吩咐:“去寻本书来念给我听。”来人微怔,还是从他桌上取了本书,坐在床沿。“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沈瑜林一惊,睁开眼,果然是姬谦。“王爷”他正欲起身却被姬谦又按了回去。“不是该叫我表字么”姬谦道。沈瑜林此刻正难受着,乖乖躺了回去,没有心思再分辩什么,轻声唤了一句:“沐琦”话里不知怎的,竟带了点撒娇抱怨的尾音,姬谦弯了弯黑眸,道:“好了,不闹你,我念书给你听,可好”沈瑜林揉了揉额角,应了一声。低沉悦耳的念书声再次响起,却换做了一本剪袖集。“昨夜见君信,不觉泪已湿,忆初时,君年少,吾轻狂,始知衷情却已迟。长恨此身非君物,却话剪袖寄相思。”船行五六日,刚靠岸,便见码头边黑压压一片官员静候着。因这回姬谦是带了五万精兵的,足可见京中对此事的重视,这些官员自不敢慢待。沈瑜林跟在姬谦身后,瞥见这些官员恭谨神色,心中不由一哂,天下官员,江南最贪,这一个个看着忠心耿耿,却不知内里是何货色姬谦令传旨太监宣了皇谕,方对人群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些日子本王暂居螭阳行宫,诸位,闲事莫扰。”见他拂袖欲离,两江巡抚陈章忙道:“晚间臣等为王爷在鹤归楼办了洗尘宴,不知王爷能否赏光”姬谦不语,面色微冷。这些官员俱是人精中的人精,见姬谦不悦,正欲打个圆场,忽听一道少年声音道:“王爷,听闻江南最是个金粉繁华之地,瑜林倒想见识见识呢”姬谦回身,道:“想去”沈瑜林笑道:“自然,船中闷了这些日子,也当散散心才是。”姬谦点头,对陈章道:“好生办着。”人群之中立时便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沈瑜林身上流连,姬谦冷眼一一瞥去。这时新任巡盐御史许文琅笑道:“状元公肯赏脸便好,这鹤归楼的宴席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他这却是打圆场了,姬谦扫他一眼,道:“本王同去。”沈瑜林笑道:“谢王爷。”姬元亦道:“徒儿这些日子在船上晕乎得紧,先回行宫了。”说着,瞥了冯绍钦一眼,冯绍钦心领神会,道:“徒儿也乏了,师父同王爷去便好。”沈瑜林挑了挑眉,向姬谦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姬谦揉揉他发顶,道:“不用管他们。”许文琅见几人谈妥,笑道:“此处距下官府邸最近,王爷不妨在那儿稍事休憩一下”姬谦瞥他一眼。一路行来,只见这巡盐御史府廷堂楼阁,小桥流水,九曲画廊,看着倒比王府还别致些些,自然,许文琅是没那个胆子的,这原是前些年圣上心腹林如海着人修建的。穿过画廊便见一垂拱门,里头便是待客的地方,见许文琅挥退下人,沈瑜林知道他定是有事要禀告姬谦,便笑道:“瑜林可否先行告退”姬谦道:“你无须退避。”沈瑜林迟疑道:“可文琅兄应是有要事”许文琅眨眼,笑道:“几年不见小家伙还客气起来了,不叫许哥哥了么”沈瑜林无奈道:“许”却正听见前头姬谦哼道:“闲言少叙,行宫一应事还需打理。”许文琅目光闪了闪,笑道:“王爷所言甚是。”说着,却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单来。“这些俱是王子腾为大王爷笼络的官员,个个底子都不干净,另外,我们的人里有暗线,具体不明,但地位当不在文琅之下。”许文琅已是三品大员,永宁党中也算中上之流,在他上头的人,曲指可数。姬谦道:“本王知他是谁,只他还有用处。”许文琅担忧道:“会不会养虎为患”沈瑜林却听出了门道,心下好笑,这是他前生惯用的法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不知自己成了明枪的暗箭却是最好用的。姬谦淡淡瞥了许文琅一眼,没有回答。从前不觉得,这许文琅原来也没他想得那么机灵。为臣有余,为相差太多。、第 33 章鹤归楼坐落在瘦西湖畔,占地不广,却别有一番意趣,进门时的匾是前朝才子柳正亭的手笔,只看着便觉风雅。初进楼中便有丝竹声入耳,奏的是太平调,不急不缓的,叫人不由心中一静。许文琅恭谨地引路,沈瑜林垂眸跟在姬谦身后,也不同人寒喧,只做出一副兴致颇好的模样打量众人。在御史府这段时间也足够这些官员探出沈瑜林底细,便有侍从为他引了席位,正是右座下四席,好似对他极是敬重。姬谦在主位坐了,却未应众人半句话,旁人还俱是带着笑互相给了台阶下,只是漕运总督张政远的脸色有些不好。这也难怪,他是永宗王一脉,永宗王生母为吴贵妃,母族极显贵,当年若非姬宸歆有克妻之说,怕是早就封了后,又有郑太妃宠溺,他在诸皇子间一贯觉得高人一等,他的党羽也一贯傲气,只道姬谦便是王爷,架子也太大了。沈瑜林似笑非笑地敛目,端了杯冰镇过的梅子酿细品。许是教这金粉繁华迷了眼,这些人大祸临头,却犹不自知。真当他是来凑热闹的么不过是看着今日人齐,先认认脸罢了。虽自古法不责众,但闹出了这么大的亏空还妄想抱成团混过去,呵,果真是山高皇帝远的太平日子过多了,竟连这天下跟谁姓也忘了。姬谦这回办的,可是名震千古的江南亏空连坐案,百余名犯案官员的尸骨砌成的廉政台千年之后,犹自矗立。这样想着,沈瑜林不自觉地瞥向冷着脸的姬谦,忽然觉得,他离他是如此地远。姬谦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眼,正与沈瑜林有些出神的目光对上,一瞬间,柔和了神色。沈瑜林怔了怔,故作无事地端了面前的荷花凉盏,撇头去看场中歌舞。姬谦黑眸略弯。此时的歌舞不比后世千篇一律,很有些不拘一格的韵味,才退了妖娆欢悦的步步金莲舞,又是一曲飘渺别致的瑶池华月舞。玉臂纤媚,彩袖回环,腰似杨柳,舞动清风,倒真有些仙子下凡尘的意味,沈瑜林不觉有些认真起来。姬谦抿了口酒,觉得这些舞女穿得也太少了些。江南文风鼎盛,沈瑜林又是才名远播的少年状元,见他对歌舞有兴致,便有人笑道:“闻听金科状元公善吟诗,今日为王爷洗尘,不知”沈瑜林抬眼,却是个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笑得很是和善模样。待他说完,立时便有人笑道:“正是呢,状元公文采风流,不知吾等可否有幸闻听大作”“所谓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状元公”沈瑜林心下好笑,他一个随行小官哪里当得起这么多夸赞,明摆着借机奉承永宁王呢。正欲推辞,却见姬谦微微抬眼,对他颔了颔首。心念电转,沈瑜林起身,淡淡扬了扬眉,道:“既如此,瑜林便献丑了。”说着,沉吟一会儿,立到场中摆好的桌案前,提笔写了首念瑶池华月。昨夜晓风过船舱,似梦还醒半推窗。乌翡点金群星隐,绫帕玉染云纹霜。何年何人曾笑言,明朝日晴坐东床。月中嫦娥应有恨,白头鸳鸯拂碧江。宴中薄醉,沈瑜林靠在马车内侧,凤眼似蒙了雾般看着姬谦。螭阳行宫并不远,只是这会儿夜深,马车行得极慢。“方才宴中,为何那般看我”姬谦道。沈瑜林微抬头,没有应声。姬谦抚了抚他发顶,叹道:“罢了,你今日也累了”沈瑜林忽道:“沐琦”姬谦朝他看去,却只见少年双目迷离,口中喃喃道:“沐琦,沐琦”不由失笑,将人揽进怀里,低低道:“我在。”宿醉后总是头疼,满廷懂医,用热水浸了手后在他额边几个穴位推揉了一番,竟好了大半,待洗漱后出了房门,迎面一阵夹着草木清香的风一吹,沈瑜林已是神清气爽。因螭阳行宫建在山顶,所以此时虽是盛夏时节却不显燥热,一路行来,只见处处绿意盎然,鸟语花香。到了正厅,却只有姬元亦并冯绍钦坐在一处用早膳,见他进来,二人行了礼,姬元亦笑道:“父王事忙,一早便去了,师父若要寻他可去巡盐御史府”沈瑜林疑道:“为何要寻王爷为师是来收功课的。”姬元亦笑脸一僵,姬谦昨日把行宫一应事宜都丢了给他,他哪里还记得什么功课冯绍钦哼哼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字帖,展平,恭敬道:“这是徒儿的功课。”冯绍钦天资确是极好,沈瑜林看去,只见那字已有了些风骨轮廊,不似寻常孩童般软趴趴的。沈瑜林赞扬了冯绍钦几句,又朝姬元亦看去。姬元亦的功课是以“春秋无义战”为题,做一篇文章,此刻半字也无,只好垂头道:“是徒儿的错,请师父责罚。”沈瑜林见他未辩驳什么,便道:“既如此,将”冯绍钦住得近,却是知道的,昨日他直到亥时才睡,此刻见他不解释,咬了咬下唇,对沈瑜林道:“师父,行宫事宜俱是师弟令人打点的,很是繁杂,他也不是有意的。”沈瑜林挑眉看向姬元亦,“可是如此”姬元亦瞥了冯绍钦一眼,闷闷道:“嗯。”沈瑜林皱了皱眉,道:“那便罢了,今日补上便是。”说着,便出了正厅。见人走远,姬元亦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冯绍钦眯了眯凤眼,浅笑道:“师弟莫害羞,师兄知你心中感激”姬元亦说不过这个脸皮能当城墙用的,伸手在他玉雪可爱的脸颊上掐了一记。在荷花池畔看了会儿锦鲤,沈瑜林终究还是闲得发闷,带着锦绣出了门。千年之前的江南看着倒繁华,因服色装饰还没有后世那样严苛,略略看去,只教人觉得处处鲜亮。记忆里的江南永远是晦涩的,最初,是庶母庶兄人后毫不遮掩的恶意,后来,便是父亲那死不瞑目的模样。沈瑜林闭了闭眼,狠狠皱眉。又行了一段路,不知不觉竟到了昨日来过的巡盐御史府。也好,去寻些差事来做,省得还有心思伤春悲秋。因昨日沈瑜林是跟着姬谦来的,门房也不敢多问,恭谨着放他进去了。方到了昨日正堂,还没来得急通报,便有一道素色折本被掷在他脚下。“护官符,好一个护官符”沈瑜林拾了,也未看内容便知里头说的是何事,所谓“地主豪强,高官亲旁,能让便让,青云直上”,护官符上记得便是这些地主豪强,高官亲旁的名姓了。说来这也是官场一道隐晦,却不知如何竟捅到了姬谦面前。“王爷息怒”“官官相护本是寻常,王爷何必动怒”沈瑜林慢慢进了正堂,道。姬谦余怒未消,见沈瑜林进来,勉强压了压火气,道:“虽如此说,可他们向天借胆罗织党羽,以朝廷名义欺压百姓,从前只道江南多灾祸,可这一查方知竟大半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