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打量容貌气质都很出众的两人:“你们不是本地人啊”“我是燕京人,”谢仕甫说,“我太太是永安人。”“怎么要来这里租房子呢”“我太太刚在圣路德小学找了份教国文的活计,看您这里离圣路德小学挺近。”这么一说,房东立刻放心了:“哦,圣路德小学的先生啊,住我这里顶方便了。”房东拿着钥匙带他们看房子,厢房在三楼,楼梯逼仄,采光也不算很好。谢仕甫皱了皱眉。快到三楼时,木质的楼梯有一个豁口,薇莺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在里头,差点绊了一跤。谢仕甫眼疾手快将她搂入怀中。“谢,谢谢。”薇莺脸色微红。谢仕甫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一旁的房东觉着这小两口感情倒是很甜蜜,只是这位做太太的也太害羞了些。不过这与房东倒没干系,他打开房间门,里面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霉味。“这里原来啊,也住了一对小两口。”房东介绍,“后来男的发财了,就搬到前头的莱登公寓里头去了。所以说,这间房的风水兆头通通没话讲的。”房间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床,靠窗有书桌,一个小门通往狭窄的卫生间。薇莺很满意,她对房东说:“做饭在哪里”“可以跟着我们家里一起吃,一个人六块一个月。”“太贵了。”薇莺嘟囔。房东笑道:“不贵了,如今一担米就要八九块,我们每个月里还有四天当荤呢。要是你不愿意,就自己开伙。厨房在天井后边。”“一担米够吃很久呢。”薇莺说,“我们还是自己开伙吧。”谢仕甫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问:“这隔壁的两户都住着什么人”“一个大学老师,一个文人。”房东说,“二楼只住了一个犹太老太太,听说是从德国逃到这里的。楼上阁楼里,我没租,就堆放了一些杂物。要我说,我这里清静,人也不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是不租给他们的。最关键是价钱也不贵,是不是”薇莺很赞同,当下就与房东签了契书,约好过一天就搬过来,她拿出大富钱庄的庄票付了半年的房租。“我在金陵做事,所以不常回来,”临出门时,谢仕甫对姓程的房东说道,“这里只住我太太还有我妻妹,两个女人总有不方便,还望程先生多为看顾。”“好说,好说。”房东满口答应。“谢少爷,”薇莺说,“我们这样欺骗房东,会不会不太好”谢仕甫说:“若不这样说,房东见你们两个女人,怕是心里会起疑。”“若,若日后被揭穿,”薇莺担心,“可怎么好。”谢仕甫不答,反而换了个话题:“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我公寓里看一看”“好啊。”薇莺见大事都一一有了着落,觉得去看看也无妨。两人一路牵着手,聊着天,慢慢的散步一样走到道达公寓。道达公寓里配电梯,通煤气,薇莺看着窗明几净的宽敞房间,说不心动真的太虚伪。“我这里也十二块租给你,怎么样”谢仕甫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薇莺奇异的感到一些沮丧,她叹道:“我竟然扛住了这样的诱惑,真是佩服我自己。”“不过,”她笑道,“还是算了,心安理得对我而言更重要。”“你啊,”谢仕甫说,“不累么”薇莺说:“还算好,谢少爷,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才真的会辛苦呢。我这已经沾了你多少光。”“薇莺,你能不能不叫我谢少爷”薇莺表情一滞:“那我叫你什么”“你称呼我一声思桥吧。”谢仕甫的面上里带着几分期许。“哦,”薇莺绷着声音,不露一丝风情的叫他,“思桥。”谢仕甫忽然撑着头一笑,搂住她的肩膀:“薇莺,耍滑头,谁也比不过你。”薇莺有些不自在。谢仕甫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很是疑惑的问道:“你在怕我什么呢”薇莺垂着眼,被圈在他怀里,白皙的双颊一点一点的飞起红霞来。真是诱人。谢仕甫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低头吻住她,她一僵。他的嘴唇在她紧闭的唇上辗转了一番,模糊的问:“你怕我什么”薇莺微微启唇刚想回答,他的舌尖探进来,勾住她的拼命吮吸。他本是在她肩头的手,扣住了她纤细的颈子,她连闪避都不能,只能被动的被他深吻着。薇莺惊惶之下想伸手推拒,可抬起手,又颓然的放下了。一吻之后,谢仕甫喘息着在她耳边说:“你对我有感觉。”薇莺脸上的嫣红,渐渐褪去。“谢少爷”“叫我思桥。”薇莺的双眸像是汪着两汪春水,叫他看不清她的心思。“思桥,”她说,“我对你有感觉。你这样一个男人若是对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的好,哪怕这个女人有铁石心肠,也会对你动心了。”她的坦然叫谢仕甫心中悸动又不安。“那你”“就像我对傅正襄动心一样。”薇莺笑一笑,“你们这样的男人,生来该是对女人攻无不克的。我是个很软弱的女人,对你们动心很是自然。但”谢仕甫有些愣怔的看着她。她略顿了顿,又说:“也许别人会说我都已经当过婊子,还这么矫情,可我就是这样,从来不把自己看得过于轻贱,比起当初,我的傲气已消磨的差不多了,可这仅存的却叫我更是珍惜。所以,思桥,你明不明白,我不愿为妾,不愿做人情妇。而你们,还没有叫我动心到愿意放弃底线。”谢仕甫的脸色慢慢沉下去:“那你老实告诉我,会有你愿意放弃底线的那一天么”“思桥,”薇莺委婉的说,“我很自私。”沉默了一晌,谢仕甫说:“薇莺,你一点也不软弱,你不仅铁石心肠,还精明狡猾。”薇莺浅笑:“谢少爷,我不比你们,手中筹码少的可怜,禁不起输的,不得不睁大了眼,为自己算计多一些。”谢仕甫倒笑出声:“难为你能这么坦诚。”“不过,”他说,“我觉得我还是要竭力争取到最后。”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十四章谢仕甫与薇莺出了道达公寓之后,绕到巨籁达路上吃了顿西餐。等到回酒店,总台跟谢仕甫说,海因里希给他留了言,说他带着金碧出去兜风了,要晚一点回来。薇莺当时就火冒三丈,这洋人可真是趁火打劫的高手,一个没留心,金碧就被拐走了。谢仕甫安慰她:“莫急,海因里希说了,只是出去兜风。”薇莺还是恨的牙痒痒,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的等着金碧回来。谢仕甫陪着她一起等,但他觉得有些不解:“薇莺,金碧也这么大的人了,你为何”薇莺叹道:“你不晓得,我们玉琴楼的姑娘,哪怕算是韭芽,顶数金碧最没心眼。别说十个金碧,就是一百个金碧,也不是海因里希那个老狐狸的对手”“我觉得,”谢仕甫说的小心翼翼的,“感情上的事,有时候不是这么想的。若海因里希真心喜欢金碧”“怎么”薇莺挑着眉,“难道让金碧做他的中国情人么”谢仕甫伸手摁着她的肩头:“薇莺,你也别生气。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志气不做情妇的,且不论金碧,就说海因里希,在这十里洋场何愁找不到一个情妇”薇莺咬着嘴唇,过了一晌,说:“等金碧回来,我要问一问她。”“薇莺,若金碧愿意跟着海因里希”“不会”薇莺激动起来,“你不明白,金碧她已经”“已经什么”谢仕甫难得涌上这么多好奇。“没什么。”薇莺冷静下来,“如今我不方便告诉你。”谢仕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海因里希一直将金碧送到房间门口。玩了一天,金碧跟他很熟了:“我到了,你回去吧。”海因里希问:“不请我进去坐坐”“我累了。”金碧翻了个白眼,“刚才在外滩我就累了,你偏要拖着我走了一路。”“我想着你第一次来沪上”海因里希的话还未说完,房间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薇莺双手交叉着环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金碧欢喜的拉着她,朝海因里希说:“好了,我要回房间了,你也回去吧。”海因里希讪讪的,谢仕甫从房间里走出来,给他解围道:“让她们休息吧,我们去喝一杯。”眼见着两个男人搭电梯往楼下去喝那一杯,薇莺关上房门,金碧已经半躺在沙发上了:“哎呦,累死我了。”薇莺坐在她对面:“今天好玩吗”金碧努力想打起精神:“薇莺,我同你讲,沪上比永安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很多西洋景,我都没见过洋人吃的东西也好怪,一块那么大的肉也不切一切,要不是海因里希帮我,我都要拿手抓了”薇莺无奈的看着她:“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同你讲讲话。”金碧坐直了,“薇莺,你今天事情还顺利吗”“顺利,我跟人讲好了,过一个礼拜就去上课。”薇莺说,“我也找到房子了,后日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了。”“后日吗那太好了”“金碧,我的津贴是每个月二十块大洋,过三个月没有大状况,就涨到二十五块大洋。”金碧惊诧:“这么少”“是啊,还没有原先一次堂会花费多。金碧,你大概要跟着我吃苦了。”“当初跟着姐姐,更大的苦也吃过呢。”薇莺微笑着摸摸她的脸:“你啊金碧,今天开心吗”“开心呢。”“那,海因里希”薇莺很为难的想措辞,“他他对你”“海因里希”金碧问,“他怎么了”“他那个人太复杂,做军火生意,也早就结了婚。”金碧完全抓不住重点:“嗲军火生意是卖枪卖子弹的”薇莺忍不住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喜欢你”金碧愣了一会儿,嘟囔道:“他不是洋人吗怎么会喜欢我”“他不仅是个洋人,还是个男人。”薇莺的话,金碧从来都很相信,既然薇莺说海因里希喜欢她,那肯定差不离。“难怪呢,”金碧开始在记忆里找疑点,“今天在外滩我说累了,他还要背我。我当时就奇怪,按照我们那里风俗,都是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哥哥背着。他又不是我哥,干什么背我,原来是喜欢我啊还有今天路过商店,他还要给我买衣裳,我没要幸好没要呢”“那你喜欢他么”“嗳”金碧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弹起来,“他是洋人呢”金发碧眼的洋人在金碧眼中不是另一个国界,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真想不到呢,”金碧难以理解,“他这个洋人居然会欢喜我,他欢喜我什么啊,我连长相都跟他不一样。”过了一日,薇莺与金碧从大华饭店离开。自从薇莺将海因里希的心意挑明,金碧对他避如蛇蝎。走出饭店门口,金碧一回头,海因里希站在大厅里怔怔的看着她,手里攥着圆帽的边沿。金碧忽然心中一软,她朝他挥了挥手。海因里希一见,立刻大步跟上来:“我也去送你们吧。”金碧支支吾吾:“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道别来着。”“哦。”他蔚蓝的眼睛中有一丝受伤。金碧拿眼去看薇莺,谢仕甫也拿眼看着她,就连海因里希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薇莺叹道:“好吧,如果海因里希先生有空,那就一起来吧。”“有空,有空。”海因里希开颜一笑。薇莺与金碧的东西本就不多,外加谢仕甫与海因里希的帮忙,两人很快就在漱石里安定下来。平静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入冬了,薇莺穿着一身深蓝棉袍,手里拎着课本往家里走。路两旁是光秃的梧桐树,灰褐色的枝桠兀楞楞的朝四面八方伸展。寒风从路过的巷口刮过来,她紧了紧棉袍的领口。到了漱石里,房东太太同她打招呼:“纪先生,回来啦,今天蛮早的。”“是啊,”薇莺笑道,“等一歇就好让二毛来楼上了。”房东太太笑眯了眼:“每日这样麻烦纪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薇莺笑了笑,便上楼了。房间里,金碧正在扫地,她已经有些显怀了,弯腰拿着扫帚颇为笨拙。“你放下吧,”薇莺抢过来,“快去休息。”金碧坐在床沿上:“你也歇一歇,上课很累吧。”“纪先生,”门外探进一个小脑袋。薇莺转身笑道:“二毛啊,来。”二毛是房东的小儿子,就在附近的豆米行小学里念书,每日都到薇莺这里把作业里不会的问题拿出来问。薇莺与金碧的邻居不多,同一层的大学老师与文人都是神出鬼没,偶尔见面点点头,对于薇莺与金碧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女邻居,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楼下的犹太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