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住。”说话之间脚下震动,曳屋许许,肯定是有什么房梁或着柱子倒塌了,陆燎扯过青鸦,为他点穴止血,“我无暇陪你胡闹。”青鸦提气,运转内力,强撑着要翻下走廊,“那就不必管我。”“华山那个妇人已经死了。”陆燎说完,不由分说就抓住青鸦的腰带,脚在雪上点几下,就飞到了楼下数丈外的院子里。他俩刚落地,青鸦气血翻涌,克制不住连喷几口污血。轰然巨响,客栈的主楼倒塌。人呼犬吠,有人求救,有人抢夺,有人泼水,混乱至极。风声呼呼,力拉崩倒,火光冲天,照亮了聊城西市。青鸦抹开嘴上的血,望着那片火光,久久不敢清醒过来,这样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么我能为你分的忧,也只能到这地步了。可怜霍橘,她父死无辜,报仇无可厚非,终究撞了个鱼死网破。不知何时,雪停了。炙热的温度,滚滚的黑烟,白雪化为了污水,黑夜犹如八热地狱。青鸦强忍不住咳嗽,一咳就是一口血。陆燎背起他,说,“结束了。”陆燎的身体没有温度,青鸦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温度,两个人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倒真成了同类。快速行进中,风声在耳边呜咽刮过,寒冷的气流袭得青鸦睁不开眼。他被陆燎背在背上,突然回想到了年幼的时候,圣无名也经常把他背起来转圈,好像全世界都那么小,荟萃在眼前那个圆圈里,谁都不会离去,岁月就此停住。“小师叔”青鸦感觉自己气息逐渐微弱,“你的刀呢”“扔了。”青鸦尽力提高了嗓音,不想又咳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在倒腾,如被钢针扎得千疮百孔,他难以置信地接连问,“你说什么你把风流刀扔了你为什么要扔它”陆燎又平淡地重复道,“扔了就是扔了。”“那可是名满天下的撼世宝刀。”青鸦低低地念叨,“你下山入世,不就是为了拿回风流刀么”“它在我身上,我怎么背你。”“你你刚才说”青鸦喘起气来,挣扎了一下,按着陆燎肩胛骨,往前凑,“小师叔,你真是个怪人。天下第一怪。”陆燎把青鸦往上耸了耸,“闭嘴。别动。”青鸦不动了,也不再多言,他也懒得过问陆燎到底要把他背到哪里,反正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或许天亮未到,他就紧随杨景璃上西天了。陆燎察觉到了青鸦气息微乎其微,他严厉地补上一句,“别睡。”“唉,你要求好多。”青鸦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你这个怪人,我死了,谁陪你玩。”风卷霜林,雪叶纷飞。这个世界毕竟很大,怎么可能只有年幼时在师父背上,旋转起来目光所及的一圈那么局限。天无垠,地无尽,芸芸众生,又有多少寂寞的人。小师叔,你这个怪人,我若死了,真就无人拿性命陪你折腾了。想起来,竟有着不舍。作者有话要说:束发而就大学:语出大戴礼记保傅,原句为“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蠡壳窗:明瓦窗,古代富户在窗户等处使用的玻璃替代品,主要材料为海洋贝类的贝壳、羊角、天然透明云母片。“蠡”即贝壳。八热地狱:佛教中八大地狱,到处充满火焰,所以也叫八热地狱。、四十一临海的山东,已经有春暖的迹象。一场春雪一场晴,清河府的黄梅开得如火如荼,沁人心扉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温馨清爽,令人愉悦。可有的人,就是愉悦不起来。自两大当家人走后,清河府冷清了不少。崔墨过了正月十五就快马回京控制局面。只剩下崔氏最小的公子崔宣主持事务。乔然几次想见崔宣都见不到,今日又吃了闭门羹,气得跳脚。听说晚些时候,崔宣要出远门,不知去哪里查账,乔然早早地跑去马场,生拉硬扯了一匹枣红色的西域宝马,骑到府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着。没等多久,一大堆人都出来了。崔宣走在中间,听到侍卫来报,朝乔然那里望了一眼,淡淡地说道,“随他。”马队整装待发,乔然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过了一会小虎追了过来,“我的祖宗欸,你消停一会吧,卢小姐哦不,二夫人特地派我来叫你回去。”“小虎啊你来得正好,给我钱快点快点,我出来忘记带银子了。”小虎:“”“快点呀”乔然夹着马肚子,拉着缰绳,歪过身子就要去夺小虎腰上的钱袋子。小虎无奈,只好取下钱袋子给乔然,“只有些铜子儿,都是我自个的例银,公子千万记得还我。”“行啦行啦,你直接问崔砚要吧。”乔然打发小虎,自己又骑到前面去了。小虎唉声叹气,乔然不回去,他怎么敢自己回去,只好紧跟着乔然。很快出了城门。刚好乔然的瓜子嗑完,车队就缓了速度,不一会,就在官道边停下来。崔宣下了马车,他招过来贴身暗羽,“崔粲,你去叫他过来。”“三公子,你不是”崔宣把手拢在袖子里,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若说在这个世界他最不想碰到谁,那非乔然莫属。乔然不是第一次见崔宣了,他看到崔宣的脸一点也不意外,“臭小子,终于打算见我了。”“你觉得我们见面有意义吗”崔宣退下众人,留出一块空地,只剩下他与乔然,“二哥临走前交代我,不许你踏出清河。我不想他担心你。”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瞪着崔宣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俊俏脸庞,莫名地憋出一句,“崔砚小时候也是这么肉肉地可爱吗”“不知道。他在我这个年纪,我才几岁。”说到年龄,警醒了乔然,他哼哼道,“几岁几岁什么几岁我认得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大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万般不适应,觉得余生都没了希望。”崔宣叹了口气,“可是这个家的人都待我很好。出生由不得我选,重生也由不得我选,但是开开心心的过每天,还是愁眉苦脸的过每天,却是我能选的。”“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无从回答。”崔宣说道。“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有没有这个答案。”乔然神情严肃,谨慎了万分。他拿出携带的红丝带,“你看,它回到了我手上。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爸跑到泰安收字画,顺道带我去泰山玩,就在碧霞祠前,刚上小学的我,歪歪扭扭写下这句话,乔小然到此一游。你他妈就站在我身后,还嫌我字写的丑你忘了吗当时你就像现在这么大,穿一身古装,我还以为你是碧霞祠里面的道士呢你这家伙早就知道了一切,却若无其事躲起来死不露面。”崔宣摇摇头,“我略知天命,亦清楚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当时我明明提醒了你,叫你不要把红丝带挂上去,那是棵千年许愿树,命运转机亿分之一的几率,被你一扔就扔中了,我能如何呢,宿命这种事,岂是你我能左右的。你一心寻求回路,我只问你,若有路可回,你当真舍弃得下心里的人”乔然犹如被当头一棒,痴了一会,眼神才清明起来,“我的心里不止有一个人。你安于现状是因为崔家人待你极好,那我父母何尝没有待我极好呢我失踪这么久了,他们只怕我死了,死了还尸骨无存,该有多悲痛,我一想起来就”乔然眼泪往肚里咽,半响无语,他按捺自己的情绪,缓缓了语气,“心里难受。”见此情景,崔宣又叹了口气,杨景璃的年少老成,是成于城府,崔宣的老成,是成于阅历,见多识广,看多太多悲欢离合。“如果你下定决心,从一而终没有改变。”崔宣停顿,片刻才说,“那你就去试一试,像当年挂上这条带子一样,或许命运还有转机,或许或许镜花水月,又是一场空希冀。”“不过”崔宣语气一转,蹙眉深锁,“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真的有这条路,你也回不去了。”“我不懂,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想过,在另一个世界,其实你早就死了。死于空难。”最后四个字,崔宣几乎是斩钉截铁。乔然心头一震,耳膜鼓起嗡嗡地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你我在此地相见不就是最有力的反证”“你能跟我明说吗”“不能。”崔宣转过身去,要上马车。乔然一把拉住崔宣,“崔宣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崔宣使劲扯出袖子,倒退了几步,赶紧叫来自己的暗羽崔粲,“护送乔公子回城。”“我不回”乔然往后跑,找到自己的马,“你们一个个神神叨叨,都他妈脑袋进水,我偏就不信了这劳什子,什么宿不宿命,鬼扯”小虎子想去拉住缰绳,可惜他人还没马背高,他一跳一跳地说道,“公子我求求你了,咱们回去吧”乔然已经扬起的马鞭又放了下来,崔砚不想自己出清河,无非是怕自己节外生枝。此时他生死叵测,自己还要成为他的后顾之忧吗眼见乔然犹豫,小虎松了口气,好言相劝,只管搬出崔砚临走时交待的那些话,说了又说。回去,还是回去。两条路,竟然都是“回去”。乔然看向清河城,那是崔砚的家,他又往相反的方向看,一路前去,就是泰安,泰山上,或许有着最后的希望。来了这么久,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乔然唉声一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说不出的心酸,还有些怒气难平。乔然坐在马上,放弃一切似的垂着头,小虎终于牵到了缰绳,拉着高头大马往清河城里头走。乔然看小虎那模样,再看看自己,突然笑了,这不跟猪八戒牵着唐僧一样么哈哈哈哈小虎一听乔然自个在哪笑啊笑,吓得脚都有些发软,他哪里晓得乔然的“苦中作乐”,只担心这祖宗不会“旧病复发”了吧,可别捅了这篓子啊崔宣与乔然是不同的方向,两人分别一辆马车一匹马,交汇之际,忽见崔宣撩起墨绿色的雀羽帘子,叫住乔然。“三公子还有何指教啊”乔然看到那张圆润润的脸就不爽,明明简单的事情,总要装作神神秘秘,胡扯八扯。“你看过萧红吗”“啥玩意”乔然不是不知道萧红,无论是相关影视作品还是文学作品,他多少是知道些的,可是崔宣突然提起这个女作家干嘛,没头没脑,简直令人无语。“此后我们恐怕不会再相见,我想送你一段书中的良言”崔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乔然,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反正在乔然看来,就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怪不祥的。崔宣继而说他早在心里斟酌再三的一段话“我只愿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无所谓去哪,无所谓见谁,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乡;那些我将要见的人,都会成为我的朋友。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番话说完,崔宣便真走了。青山浮云,聊河绕城,班马萧鸣飞鸟尽。仿佛此地一别,便成了孤蓬万里征不回,悲凉之意油然而生。乔然又是一阵默然。山岚散发着林木湿润的气息。二月初春的微风,带来自然新鲜的空气,却仍是使人发寒的。乔然围着白狐狸皮毛的风领,这股风来还是哆嗦着缩了缩脖子。寒冷的感觉从后脖子钻进去,顺着脊椎,激起后背一片鸡皮疙瘩。“小虎,你上自己的马,我们快些回去。”乔然抓紧了马鞭。虽然崔宣没有告诉他直接的答案,但乔然已经知道了有几种可能。留下,离开,都是“回去”。崔宣问他的决心是否从一而终没有变过,乔然避开了回答。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崔砚走之前的最后一晚是与乔然一起度过,在此之前,每当一觉起来,崔砚从没有在自己身边,另一半床的总是空的,枕头总是凉的,令乔然没想到的是,正月十六,崔砚离开的当天,他醒来,崔砚还在自己边上,乔然连眼屎都没顾得上擦掉,十分诧异地捏着崔砚的脸,“奇了怪了,都几点了你居然还在我这”崔砚拿开他的手,还破天荒地笑得很温情,“从来没有与你共寝到天明,怕以后没有机会补给你。”“瞎讲什么”乔然当时就怒了,“我可不需要你的补偿,你怎么出去的就给我怎么回来”乔然拽起崔砚,拿脚踹了几下才解气,“快滚”崔砚抓住乔然脚踝,拿被子盖住他的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怎样”乔然嘴上虽这么说,但手脚却没乱动了,只一心催促崔砚快点走。崔砚问他,“你不送我”“不送。”乔然转开视线,随便盯着屋里任何一件物品,就是不看崔砚,“你走,我是不会送你的。你回来,哪怕天下下刀子,我都来接你。”“好。”崔砚郑重地点点头。他们一个“三千世界鸦杀尽”,一个“恨君不似江楼月”。临走相顾,言语万千,不著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