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他把掌指向袖里藏了,狠命一握,抠了血,可解不了痛。那一串的伤,向眉间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曲折描了出来。断浪晓得几刀戳他很深,心中何等快意,平了袖子:“聂风,你想救他,我知道你想救他,好让他往轮回台投胎,是也不是”聂风抚了抚衣襟,仍笑,言语里却森森凉了:“是。我要杀了你,救我师兄。”断浪瞟他:“聂风,你天真得很,你还不懂你别以为杀了我,就能了结此事。我说了,这一筐的夙缘,恩怨情仇,全由你一人牵系。都是你的错。聂风,如今已无人再能救你你不死,就算我魂飞魄散,你师兄依旧浸在黄泉里,终不得脱。不过也真有趣,你结的因,他担了果,你师兄为你死了,你可愿意为他而死”聂风听了,愣过半天。末了横剑膝上,垂眼一笑。他眉展得好,把两担寒愁,婆娑照惊鸿的,一朝遣得散了。断浪瞪他,不晓得他怎么竟乐将起来了。聂风摸了摸绝世:“我能为他活,又何惧为他死了。我只怕救不了他。”断浪哑然。聂风望他:“你还有话若再无别事,五日之后,九月十七,是我师兄忌日,到时往他坟前,你我终需寻个了断。我要杀你,你也想杀我成魔。你意下如何”断浪一笑没笑的,望他:“好,不见不散吧。”聂风仍甩他四字:“不死不休”话至此已尽,聂风不需他送,径自去了。路上念了又念。他祖上行的是捉鬼营生,到他父亲一辈已将没落,但终究剩了些厉害玩意,符啊铃啊,什么朱砂金线,无根水铜钱剑,他总能用的。可除了这个,他还忧了别的。聂风自是死志已决,不愿活了,可毕竟拖家带口的,一屋子花啊妖的,最不让他省心。他怕易风觉出什么,更怕步惊云悍然插手,解不了这番因缘。一番左右忖度下来,他无论怎地,都需得向两人死死瞒了。奈何聂风不擅长这个。他性素坦荡,不兴提别的龌蹉手段,就连谎话,他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他挠头,愁得很,仍寻思步惊云。他晓得步惊云对他如何情深意浓,简直成鱼比目,化树连枝了。现下这般倾付,他已还不起。若他死后,还耽搁了步惊云,同易风苦候三千年没两样的,牵累他等了又等,才是莫大罪过。聂风扶了额,家门巷口立了半天,眉上沉了好些西山暮雨的,叫人一见生凉。他舍不得放,但命途到此,已叫他不得不放了。、决裂步惊云以为聂风近时颇不妥了。昨天自局里回来,在储藏室捡了两样东西,脚不落家的,又向外边去。好容易夜半归了,步惊云不睡,秉烛两寸,沙发上候着他。聂风瞥他一眼,无话。一句解释没有。剑廿十三捋一朵花,对月笑了:“这倒稀奇,头一回吧。”聂风默了默,甩他一字:“累。”完了褪了衣衫,濯洗罢了,谁也没闲搭理,甩了剑,独个儿眠了。步惊云以为他遇着什么难事,果然心倦,便挨他躺了。聂风死来压了被子,步惊云拽不动。两人纠结几下,步惊云没法奈他何,撒了手,隔了几层揽他。聂风觉热,蹭了又蹭,不受。步惊云禁不住要来扪胸。次日聂风睡至三竿,班也没上。步惊云熬了几小时的粥,他尝过一口,推说饱了。仍往储藏室里去,一人关里边,不晓得捣鼓什么。步惊云瞧了一叹,寻他吃饭。聂风应了几茬,九转十八弯的,道道听着好了,却总不见人。末了易风发了狠,拿爪子一把挠了门,划拉得锁头一折。步惊云捋了袖口,要把他拽将出来,刚行了半步,“吧嗒”一声,聂风探了身,衣袖上一瓢的灰。片儿警洗洗弄弄,不紧不慢的,将诸事都侍弄得妥帖。末了桌旁一坐,菜已冷得不能再冷。步惊云要同他热一热。聂风拦了:“冷的暖的都那样了。”便捧了碗,一筷子一筷子的挑,半天恹恹,没什么话。步惊云瞧他眉上拧得起了皱,一寸寒一寸凉的,昏昏甚不分明,问了:“怎么还是热热”聂风停了停,哂然:“青菜太咸,红烧肉太腻,凑合吃吧。”步惊云一愣,不晓得是什么道理。他往聂风家掌勺该得几月了,厅堂厨房上得下得,文能裁诗衬雪,武能立马横刀,简直二十四孝,聂风连一分挑剔都不曾有。步惊云平素瞧惯了他笑,眉眼一折,乌是乌,白是白,好生分明,揽得千载川月万年山水,都往唇角热闹,受看得紧。现下冷淡起来,才凉得更伤人,倒也真不顾半点旧时情意,一字一句戳得步惊云心上缺了一块,被搞得乱了。麒麟眼见今早不知落了何处的雨,气象不好,来的都是招惹不太起的,便往易风窝里钻了又钻,并了猫儿,不见不烦的,避世去了。步惊云默了半默,要揽聂风:“风,你是不是病了。”聂风躲了躲,向椅子里一退:“没有。”步惊云一只手凭空吊了半天,指间横七竖八的,都写一个寒字。他没法子,退求其次的,来拿菜盘子:“我再回锅弄弄。”聂风挠头:“不用了,我饱了。”好歹把昏昏噩噩一顿午饭糊弄过去。聂风嫌弃完了吃食,又瞧着床褥忒不入眼,转身便不知从哪拖了一张垫子,向储藏室里塞了,再抱两叠子棉絮,且往别处安了家了。步惊云见他性情愈发离了工尺,好不平顺,可他探不出究竟,连劝上一句都没处寻,噎了噎,左右更愁了。晚饭聂风啃了自局里捎回的牛角包。步惊云上上下下张罗了一桌子,换了他老人家一眼,两个字:“不吃。”步惊云没了话,转往厨下去,一袖子拂得锅啊碗的翻了天,对着清灯残灶掰勺子。隔墙聂风摁了电视机,易风拿小毯子把自己裹罢,往聂风腿上趴了。聂风晓得这是要顺毛的意思,替他抚了又抚,给挠了肚子。易风叫他弄得妥帖了,爪子搭他搂着。聂风瞟两眼节目,还得闲,便天上地下的,把桩桩件件都斟酌定了。厨房里的动静他听着了。步惊云终归叫他折腾得稍有些恼。一辈子二十年,聂风生得花鸟性情,过多了同别人雪中送炭的日子,偶而来个火上浇油,他甚不顺手,演得也不算老成,能瞒了就行。步惊云这里废了几簇刀叉,又盯上了铁盆。那边八点档刚上新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眼妆都化了,扯了要走的汉子不撒手。一旁的闺蜜劝她:“他喜欢你的时候,你什么都是好的,不好也好。他不喜欢你了,你留也留不住,好也不好了。”聂风一颤,垂了眼,把声音调得稍微大了些。狗血剧情也颇争气,没辜负他的,又来了一句:“他今天对你温言软语,你以为他就是喜欢你了,接受你了傻姑娘,他心里藏着别人呢,你不过是个替代品。就和那,那什么,忙时的钟点工,闲时的电视剧一样,可有可无,这个没了,还有下家,替补的排队都排到隔壁市里去了。他翻脸跟翻书似的,转眼就能丢了你。”剑廿十三听了大乐,不知寒不知热的,逗他:“聂风,你也找了个下家,胆气壮了,最近才好大脾气”聂风虚虚瞥了厨房后边一寸影子,笑了:“我就是找了个下家,我心里也早有人了。”步惊云抿了唇,向客厅里现了身,挨着聂风一坐,吧嗒调了台。剑廿十三瞧他眉上两撇痕,莫名无端的,往雨里雪里横了,显见心下有怨有怒,攒得多,好生放不过去了。骨头辨不出这个究竟朝着谁。他迟了迟,叫步惊云斜眼一剐,带了三分的恨,能凿他一拳,唬得花都谢了,瑟瑟坠下几瓣来。易风在聂风腿上舒坦卷了尾。聂风没搭理步惊云,抱了易风向厨下去,替他喂了两把小鱼干。将晚步惊云叫聂风关在储藏室外,他瞥见门前一只牌子,上面端正书了四字,非请勿进。寻思一下,才晓得他今晚怕要守定一张空床入眠来了。步惊云再未有别的说道,立了半天,径直去了。聂风隔了一扇木的,听见动静,心下煎啊熬的,糊成了锅。他没了步惊云护他安枕,难以成眠,怕梦里无灯,怕来路未明,最怕撞着他师兄死不阖眼。聂风堆了两担子事,夜半三更的,还往被子里烙几屉饼。他暗里闻见一声轻响。有人脚不着地的,飘将进来。聂风平了呼吸,闭目,装了睡。步惊云在他身边停了,蹲着,躬身俯就的,替他掖了被子。聂风没敢动。步惊云也不挪地,夜落得极深,楼外一挂枝梢,不堪垂老的,病叶先秋了。步惊云低头悄然与聂风额上,添了一吻来了。完了握了他,半天一句轻的:“你要我走,我偏不走了。你我姻缘早多少年就注定了的。要同你偕老白首的,不会是别人,也不能是别人,就是我步惊云了。”说了还有话:“你写什么非请勿进,我偏就进来了,你待怎地。你关得住这个,可关得住别的你虚得很,你故意气我,我瞧出来了。”纵使三千载春暮春迟,晴明也行,冥晦也罢,都没能把他一寸心,明月白,琢磨得稍损了半分,泉乡底下看多少鬼事成灰,步惊云倒好,迎风立了,仍未改的,自出岫他的孤清去了。只那么一下子,往这车马人间,却莫名的,晓得同聂风缱绻低徊,难解情缠来了。步惊云连天都不信了,更不信聂风能把他扫出家去。便弄走了又如何,他化一截子云,最屈尊降贵的,东南西北哪儿也不飘,亦不行雨。每天早啊晚的,堵了聂风家的窗子,旁事没有,就望着他。步惊云都思忖好了。他的言语,也不是说与聂风听的。他不过心下难平,聂风有事瞒他瞒得死紧。聂风憋了没醒。步惊云仍守着他。他也怕聂风梦里多愁少欢,世途阑珊。他本想挑个时节同聂风论了往事,可故园旧时,清萍浮棹的,不好从头说。那便谈今生,伴与鸳鸯一处生。什么雨啊霜的,他能为他挡得一截,便是一截了。聂风叫步惊云死拽了没放。他心上的口子,原给缝好了,现下为步惊云挣得开了线 ,血肉一地涂炭。聂风扯巴扯巴,凑合补了,仍有戳刺的疼。他舍不得,他有多舍不得,他不能说,他就要提了剑,为他师兄慨然负死去了。他上辈子已千般的偿还不起,如今再不能牵累于人。聂风糊涂想了想,末了终究砥砺不住,还是岔到昏沉地方去。一夜竟是无梦。聂风睡得好,醒得也晚,起来时候步惊云不在,聂风披了衣,洗漱罢了,瞥见厨下清火冷灶,没开炉。入了厅,步惊云沙发边站了,瞧他。麒麟易风剑廿十三往桌上摆了一横,不兴说,这是要同他逼供来了。聂风拈了帽子,提剑欲走。把门拧了半天,它倒是嘎嘎的响,就不松口。往孔里一瞧,实的,叫人给堵上了。聂风一叹,挪两步,遥遥坐了,低头捉了钥匙数着玩。步惊云望他:“风,你并不是讨厌我了,你是有事想瞒我,又怕瞒不住我。”聂风哗啦哗啦把那串铁的向桌上拍了,一笑:“我就是讨厌你了,烦。现在改愿望还来得及么我已不想再见到你了。”他说得狠,叫寻常人听了,简直字字剐心,奈何步惊云铁得不动如山,瞟他,眉上一枝的雪,竟叫岸柳江潮这么一催,往晴里转霁了。聂风瞪他,急了:“我已经没什么愿望了,你欠我的,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不用再还了。”完了还有话:“真的,你可以走了我再不需要你了”聂风话到此已尽,垂眉扯了袖子,喜怒不及的,宁定得很,眼也没抬,只把衣袂瞧了又瞧,以为上边兴许能绽了朵花来。步惊云看他,心底一枚石头,咚地投将进去,愀然坠了三天,现下才听见了响。他默了默,搂他。聂风不依,挣了挣,叫步惊云发狠向沙发里摁了。他抵了聂风的额头,交了睫,唇齿战战兢兢的,碰了又碰,叫彼此声息融了一处来了。麒麟叫易风拿尾巴捂了眼。步惊云咬牙问了:“风,你就这么想撇了我们,一个人去对付他”聂风一怔:“你,你知道了你昨晚不是还自个往厨房里发怒么”步惊云一叹:“我只恼着,瞧不出你在愁什么,我没法劝你。”剑廿十三哭笑不得:“聂风,你演个戏,连循序渐进起承转合的铺垫都没有,说翻脸就翻脸,说生气就生气,说讨厌就讨厌,谁会信啊”聂风比他委屈:“我以前从来没瞒过什么事,这是头一回。”易风“唔”了一声:“也还不错,起码让我们慌了几天。”聂风没了话。步惊云搂他,两人对坐半天。聂风瞧着大抵糊弄不过去了,便把前事半真半假,挑挑拣拣,还深不是,浅不是的,说了。仍掩了个中最是紧要的因缘未提,只论了同断浪的血海深仇,需得亲来取他人头,不好托付旁人。他话得巧,眉上哀哀的,勾描一道两道,愁得极重。诓得一家子妖啊鬼啊,恨不能涕泪俱下,自也信得不能再信,步惊云往储藏室里抱了一箱子玩意,朝桌上放了。拎了一柄铜钱剑舞了舞,掉下两枚开元通宝来。聂风见了,紧巴紧巴粘了回去:“你别玩,我好不容易弄成形的。”步惊云掂了掂这个纸糊的,揽他扶额:“这样不成,你不晓得那个煞是什么东西,你镇不住他。还是让我去得好。”聂风瞪他:“你不许插手”步惊云现下含混诺了,心下横七竖八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