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她,静嬷嬷吗那天也是静嬷嬷陪着她,跟她说母后只是累了、睡了,哄着她去房中安歇。可是静嬷嬷说谎,那天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母后,反倒是见惯了父皇的伤心。“永宁永宁”是父皇在唤她吗父皇总是花很多时间陪着她,看她学画、听她弹琴,看得久了,眼眶就微微低泛红,向着永宁目光所不能及的虚空,温柔而低沉地唤一声“卿卿”。“你醒一醒听到没有你醒过来”是谁呀,是谁这样着急、这样慌张,她积攒了好久的力气,这才睁开眼睛,眼前是个白衣服的雪人,跪坐着,半搂着她,那人有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睛。“董彦”她试探着回应他。那人就粲然笑了:“你醒过来就好。”永宁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愿松手,如溺水之人抱紧最后一根稻草。董彦身子一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公主不要害怕,雪崩已经停下来了。再等一等,周大人会找到我们的。没事了,没事了。”可是永宁只一叠声喊着他的名字,董彦有些无奈,放软了声音道:“公主,臣在的。”她受惊不小,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才知道那匹马驮着他们跑了很远,已经死在雪地里了。马蹄印被积雪覆盖,这里岔路很多,可能要多等些工夫。董彦先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这才把手伸向她,“公主,我们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的地方,雪还下着,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她答应一声,站起来想要跟他走,哪知才想要迈步就又跌坐在地上。董彦惊问道:“公主受伤了吗”永宁道:“我不知道,可能只是脚麻了,站起来就疼,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董彦搀着她去一块岩石边,拂落了雪让她坐下,隔着衣衫轻按她腿脚。永宁心中微动,她猜想自己的双颊一定是红了的,哪怕她难以和他有自己的故事,至少此刻,他眼里只有她。董彦的动作很轻很慢,不时抬头看她的脸色。永宁不敢与他对视,偏过头不说话,直到董彦碰到她的痛处,她“啊”地喊出声来。董彦抬起她右脚,轻声问:“公主,很疼吗”永宁怯怯点头,董彦道:“还好没有流血,臣不懂医术,不知道公主有没有伤到筋骨。既然疼得厉害,公主先不要动,在这儿等着,臣去周围看看。”永宁道:“你别走好不好我害怕我怕你找不回来。”董彦道:“公主,臣不会走远。雪小一些了,臣的脚印不会被盖住,臣找得回来的。”永宁道:“那你带我一起去,我我不敢一个人。你找一根树枝给我,我可以走的。”董彦道:“不可以。如果伤到骨头,那可就麻烦了。”永宁哭道:“母后丢下我、父皇丢下我、皇兄丢下我,现在连你也要丢下我吗”这就分明是不讲道理了,然而董彦被她哭得心软,终于妥协道:“好,臣不走了。臣就在这儿试着找一点木柴生火,好不好公主也冷了吧。”永宁点点头,犹不放心,嘱咐道:“你一定要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到天色将暮,董彦才收集到了一小捆木柴,在永宁身前,扫去了一片雪,从袖子里掏出火刀火石,尝试引燃,可惜木柴是湿的,天气又太冷,怎么也点不起来。永宁有些颓丧,道:“大人不要再费力气了,我不冷的。”话是这样说,牙齿却在打战。董彦又尝试了一会儿,才无奈放弃了。永宁道:“我们不发出声音来,哪怕山里有猛兽,也找不到我们的吧。这样冷的天,它们大概也不愿意出来。”董彦微微一笑,道:“那么公主要是困了,一定睡得轻一点,万一有危险,臣就带着公主逃走。”永宁摇头道:“大人不要管我,我这个样子,是没法逃的。大人能逃过就好。不是说,汉朝有个婕妤,替皇帝挡过熊吗它们抓到了我来吃,就不会再追你了。只是不知道史书上说的准不准。”她的语气很是平常,听在董彦耳中却是巨震,面前这个女子,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这怎么可以乱讲。董彦正要开口,永宁已点破他的心思,“董彦,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活下来。你比我有用,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下一个,还是你活着比较好。”董彦勉强维持着一线清明,道:“公主不要这样说,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永宁笑道:“我只是说如果。”董彦道:“没有如果臣不会让公主死。”永宁的眼睛一亮,绽开一个极为纯粹的笑容。她看着他,淡淡道:“能听你这样说,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作者有话要说:、与子成说董彦无从回应。山风早已吹透他的衣衫,然而心里比身上更冷。董彦大约估计过局势,所以他很清醒地知道,周康那边定然也是损失惨重,且不说能不能寻对了路,一路找过来要花费的时间,只怕也是不短。此处没有食物,至多能吃雪度日,再加上天冷,还生不了火,他们能撑多久实在是不可知的事情。永宁经常是幼稚的,然而有些时候,她的直觉比谁都准。董彦不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也无意向她确认。天色越来越暗,很快就全然黑下来。那晚的月光不甚明亮,但照在雪上,经过几番折射,总也让人可以勉强视物。董彦维持着跺脚搓手的动作,勉强取暖。永宁双手缩在袖中,但腿脚越来越没有知觉,她俯下身去,试探着检查自己脚上的伤势,似乎骨头没有事,只是扭到而已,也就因此多了一点放心。这样的小伤,到了明天,大约就可以走了吧。董彦隐约看到她的动作,上前问她:“公主怎么了还疼吗”永宁道:“已经好多了,我想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只是觉得冷,你扶我走一会儿好不好”董彦搀她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腰,永宁倚在他身上,忽然就觉得分外满足。她是真的想要永远就这样走下去的。永宁晚上不敢睡,董彦陪着她说了一夜的话,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彼此都已经很累,而后就是第三天、第四天,永宁的精神越来越差,董彦也几乎是强弩之末。永宁伏在他怀里,轻声问他:“董彦,如果我就这样睡了,是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董彦说:“不会的,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永宁便笑:“哪有什么吉人,都是一样的。会饿、会冷、会死”董彦连忙打断道:“臣说过,臣不会让公主死。”永宁道:“你做不了主的。”董彦语塞不答,永宁道:“你看,你再聪明,也没有办法的。”董彦道:“公主不要说话了,不说话,还能多存些热气。”永宁轻轻摇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说话,她有些后悔,好多事情她没有告诉他,好多问题她没有求过他的答复,如果能够活下去,她相信这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出来。然而,要她怪天公薄情,还是谢天公有情呢,置之死地,她的矜持,抵不过她对他的喜欢。永宁向手心呵了一口气,双手搓出知觉来,伸到颈后,解下一个挂件,是个精致的玉环。她把这玉环系在董彦颈上,而后微微一笑,道:“董彦,如果我死了,这件东西,你一定要替我保管好。如果你想起我了,有话想要对我说,你就对着它说。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你就忘掉我今天的话吧,可我还是要说,董彦,我是喜欢你的。”董彦柔声道:“公主的心意,臣是知道的。”永宁眼睛一亮,却又倏然暗下去,“既然你知道那么,你是不喜欢我的吧。”董彦道:“臣很久之前就对周兄说过,在臣眼里,公主就像是妹妹一样。”永宁心中酸涩非常,勉强笑道:“那也好,只是妹妹也好。你不会忘记我的吧”董彦道:“臣不会。”永宁的泪还未落下就化作了冰,勉强笑道:“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愿意听这样的话。董彦,我就要死了吧,你抱抱我好不好我我还是贪心,纵然得不到你,也想求你给我个梦做。”董彦轻声说“好”,将她抱得紧了些。永宁的眼泪不断在他的衣服上结冰,困意一点点袭来,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心里刚刚种下的信念、她年轻却无疾而终的爱情、她娇嫩得如同芙蓉花瓣的生命,原来在天意面前,是这样微不足道。她想,如果真的能有来世,如果来世她还要继续今生的命运,那她一定不要遇到董彦,她希望她来世的送亲使,能够不理会她的请求,早早把她丢弃到上京,这样就不会再有牵绊。可她又舍不得这牵绊,仿佛因为董彦曾经存在过,她的生命才有了意义。父皇曾经告诫过她,永远不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然,一旦那个人不在了,你将一败涂地。永宁想,这件事,父皇没有做到,她也没有做到。或许到了九泉之下,父皇会因此怪她,那么她一定要与他顶嘴甘愿为一个人一败涂地,这本身就是至为美好的事情。此刻她不后悔,往后她也不后悔。永宁的气息在怀中逐渐安稳,有些微弱,但毕竟还在。董彦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机了。原来只有四天,好短,在他为自己选定的结局面前,如同一场甜蜜的梦境,让他得到圆满。永宁始终算不得清醒,董彦却是清醒的。到或许在生死都已不由自己的时候,感情才可以全然自由地宣泄。在他策马飞驰的时候,他的感情早已压过他的理智;陷入绝境的那一刻,董彦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心中爱的,是那位善良真诚的公主,更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少女。董彦捧起永宁的脸,有些颤抖地轻轻吻她,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唇,这少女是他生命中仅次于金榜题名的美好不,或者还是她更好,只是她不属于他。即便他能够得到她的心,他得不到她的人。他是什么时候动心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长亭看到她一身素服的时候吗是青山间她有几分哀怨地说,到了上京她便是辽国人的时候吗是在端午节汹涌人潮里她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吗是在她昏昏沉沉地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吗董彦说不好。他是不够聪明,他或许没有办法让两个人都活着,可是他有个办法,或许能让她活下去。董彦心想,如果他不是大景的官员该多好,那么他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尽可以在很久之前就将她带走,去到一个如同桃花源那般的地方,与她过最美好的日子。或者如果换一个时机遇见该多好,如果自己是她的驸马,一定不会让她吃苦,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可惜人总是在假设时痴情,现世里毕竟有太多牵绊。更何况,他们也不能重来了。如果永宁知道他的心思,她来日一定愧疚,多半伤心。或者,如果他死了,她总是会伤心的。然而不要是以爱人的方式,就让她以为他只是歉疚,让她以为这些是属于一位兄长的关怀。如果她还不肯忘记她,那么她就该记得自己曾无数次提醒过她,她肩上担着怎样的责任,她就该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希望她与辽国国主相亲相爱,幸福地度过此生。她的很多担心都是多余的,完颜思昭是何等英雄盖世的男儿,他一定配得上她。董彦把玉环塞进领口,胸前微微一凉,他轻笑,似乎有了这个东西作为印记,一切就都值得。他咬破左手的手指,把自己的血喂给她。原来天气冷得连血都要被冻住,但幸好她多多少少喝下去一些,这该足够她再撑一段,周康会在那之前找到她的吧。就要这样告别了吗。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解开自己的衣服,大氅、夹衣、长衫,除去贴身的中单,他尽数脱下。风雪让他颤栗,他的手发着抖,把这些衣服一件件穿在她身上。董彦想,幸好她还小,幸好衣服都能套上。两个人的衣服,该足够她保暖了吧。永宁对他说起过汉朝那位婕妤挡熊的典故,其实这也是个典故的,然而在典故里,是做徒儿的逼死了师父。可他是自愿的。如果书里的故事真的不是骗人,永宁一定可以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至于他,他戴着她赠予的信物,这就足以作为安慰。董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如果是周康先找到她,他相信以周康的谨慎持重,会把一切瞒下。念蓉也是妥帖的人,事情的真相将不会为她知晓,那么他可以瞑目。如果是永宁先醒过来他希望不要是她先醒过来。董彦想,如果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上天会仁慈一次吧。董彦背过身不再看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脑海中是无数零碎的断章,譬如诗文里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原来燕山以北的雪是这个样子。譬如永宁曾说他还能看到明年春天的茵茵绿草,原来她说错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可曾记在山海经里可曾有过什么奇谈佳话即便都没有,那也不要紧,这样高的山,景色一定是很好的。原来这就是他要埋骨的青山了呀,一辈子说起来那么长,原来走到尽头也是很快的。千里万里的雪原,有被积雪压断的松柏、有依旧覆雪而立的乔木,董彦甚至恍惚中看到了几株山茶,雪中的艳色美得让他心惊。相较之下,南国细雪里的红梅虽是骨骼清奇,却也算不得让人心折了。他走得很慢,双腿都已经麻木,视线只余下一片纯白,又因为雪盲变成一世黑暗。他在纯白中做梦,他在黑暗中沉沦。那道单薄的白色身影,终究是倒了下去,与积雪融为一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作者有话要说:、邂逅相遇等永宁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大定府了,浑身又冷又疼,一点力气也没有。念蓉在床边替她换额上搭着的手帕,见她睁开眼睛,惊喜道:“公主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