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江,我与莫盈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穆世勋突然拍案而起,怒视白静江:“别忘了,当初是你对她背信弃义在先,试问你有何资格,质问我待她真心几许”白静江被穆世勋一吼,脸上僵了僵,却到底没动肝火,片刻长长叹口气:“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资格,因我本不是个好人。。。我招惹她,霸着她,还一味欺骗她,只为了能留住她,我以为我能让她快乐一辈子,但结果我还是亲手伤了她的心。。。所以,当她决意离开我的时候,我即使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了她,到最后,仍是没拦她。。。我那时想,她之所以不肯爱我,定是我太自私霸道的缘故,而作为一个差劲的男人,我偶尔也该放一次手。。。”白静江的唇边泛起一丝笑,笑里酸苦参半:“于是,我给她自由选择的机会,暗地里又忍不住期盼着她会回心转意。。。可惜,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与你走在一起。。。哈,愿赌就要服输,我自作自受,这就是现世报。”穆世勋静静地听着,眉峰紧蹙,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难辨,半晌道:“难得你想得开。。。起初我还道你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你以为我是想得开”白静江凝视穆世勋,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其实,自从那时起,直至此时此刻,我一直未有停止过后悔后悔就那么让她走了,竟然没把她再抢回来。”穆世勋不禁一声冷笑:“哦原来凡事只要你想,你便能办得到么”“穆世勋,我由她选择你,一直克制自己没把她抢回来,不是因为我白家势不如前、白帮风雨飘摇,即便白家不在了,我仍有能力保她一生无虞,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去了你那里。。。只因我知道,她的心不在我处,跟我在一起她过得不快乐。。。然而她如跟着你,你能给她的保障远比我能给的多。。。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与你争”白静江神色清冷,眸光如寒星点点,一字一顿道:“但我若是知道,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不过尔尔,你甚至连她的性命安危都顾不上,当初我就绝不会放她走,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她留在我的身边”一字一字,犹如针刺一般扎进穆世勋的脑海,他几乎想要发笑,但又生生忍了下去,心中嘲讽满溢:莫盈阿莫盈,你的演技究竟有多好你明明不爱我,却让我觉得你并非对我毫无感情;你明明深爱白静江,却令他以为,你想要跟随的人是我。“我曾几何时说过我不救她。”穆世勋闭了闭眼,强压下脑海中翻滚的思潮,重又落座,缓缓道:“我不过是说,斋藤一族心性残暴,若她稍有不慎,只怕凶多吉少。”“既然你爱她,就该相信她。”说这话的时候,白静江的神情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分:“我相信,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服输、放弃,哪怕是陷入再艰难的境况,她都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坚持下去,因为。。。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子。”室内刹那陷入沉寂。窗子被风吹开半扇,耳畔传来秋叶飒飒作响,一片片飘过窗棂,轻舞飞扬地就似一群蝴蝶在翩翩起舞。这是翠叶与春花临冬最后一场缤纷烂漫的时节,过了今天,也许明天,就是严冬的霜寒了。穆世勋看着白静江,白静江也看着穆世勋,谁也没开口,谁也没动。最后还是穆世勋率先转开了眼,淡淡开口道:“你只是想救莫盈若你真能灭了斋藤,你就不想问我讨个免死金牌”“哎,又被小瞧了。”白静江伸个懒腰,眯着眼道:“试问你全城通缉我这么久,可有探出我的行踪且我今日为了来这儿,又须得清理掉了多少大小尾巴三少,干我们这一行,神出鬼没的功夫都还是不错的,我若是稀罕你的免死金牌保命,那么这些年我在江湖上也算白混了。”“你是在炫耀你的能耐,还是在鄙视我的能耐”穆世勋冷哼一声,道:“莫非你这一身掩人耳目的本领,亦是传自斋藤一族的独门秘技”“看来,三少仍是对我登门拜访的诚意充满了质疑呀。。。坦白讲,你怕我给你下套,与斋藤合谋算计你,对么”白静江两手一摊,无奈道:“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斋藤害得我家破人亡、白帮分崩离析,且顶着这千秋罪人的头衔,白家算是玩完儿了,我还能投靠斋藤以求东山再起三少,我白静江虽不如你忠肝义胆大义凛然,但我好歹还是个有血有肉有骨头的男人。”穆世勋看住白静江,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我倒真没想过,白公子也会有如此节烈无私的时候。”白静江禁不住叹口气:“我就知道,我要真什么条件也不开,你只会怀疑我的诚意。。。那不如这样吧,云锦皇宫被勒令歇业到现在,伙计们都快没饭吃了,可否麻烦三少行个方便还有鲁三他们,平日里只替我跑跑腿,丁点儿不知白家老底儿,还请三少撤销对他们的通缉令;至于白帮分裂出去的几个小门小派,他们虽对我不仁,但毕竟兄弟一场,前些日子听说他们为争一块地儿打起来,那些被抓进牢里的,能不能酌情放了”“只是这样”“只是这样。”穆世勋审视白静江,表情难测:“你以为,我会因你这一遭主动请缨而有所触动,事后放你一马么”“我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还得看老天爷帮不帮忙呢。三少这么着急说以后做什么。”白静江含笑道:“不如等我回来了,三少再考虑要不要办我;若是我回不来呢。。。你有心的话,替我立个衣冠冢也就是了。”穆世勋沉默半晌,道:“白静江,真可惜你是斋藤一族。”“我虽有一半日本血统,生平却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中华民族之事。”白静江顿一顿,道:“无论旁人信不信,我一直将自己当作一个中国人。”穆世勋终于拿定主意,沉声道:“好,我答应你。”“小楼会与你联络。”白静江似是毫不意外,点一点头,站起来便往外走。穆世勋望着白静江离去的背影,到底没忍住,问:“白静江,莫盈对你而言,究竟有多重要”白静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法兰西雪纱帘,在他的周围笼上一层淡淡金边,配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白裤子,温和宁静的笑容,随意洒脱的姿态,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明朗磊落,哪里见得丝毫血腥气,倒像是一个不经世事,清隽秀雅的书快门生。“我也。。。不知道。”他瞬间怔忡,但很快又微笑起来:“我只知,如果到了最后,她仍是难逃一死的话。。。”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跟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穆世勋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直至郑副官进来点灯方才发觉天色已晚,然而白静江临去前的那句低语,仍如钟鼓不绝,回响耳际:“如果到了最后,她仍是难逃一死的话,那一定。。。不会是在我前面。”第101章 破阵三小楼传来消息的当天,穆世勋即命部下整装待发,连夜出动。目的地是伏牛坡。城中往西约一百五十里,本有一座凤凰山,因犯了穆公馆所在的求凰谷的名讳,后改作伏牛坡,那伏牛坡地形陡峭,岩洞遍布,时常有野兽出没,因而虽面积广阔,却始终人迹罕至,最繁华处,不过山脚下一个小村镇,村镇上共五六家猎户居住,而自打穆世勋的先遣部队一到,翌日清早,猎户们便举家往城里迁徙了。入夜,待穆世勋抵达营地,营帐已驻扎完毕,抬眼望去,只见沉沉暮色下,不苟言笑的士兵背着步枪,笔挺伫立在帐前,哨兵轮流巡逻守备,整个营地纪律严明,气氛静穆。如此又过了三天。这三天,穆世勋独自坐在大帐内,盯着伏牛坡的地形图发呆,他平日已是话不多,如今更显沉默寡言。地形图上,可见伏牛坡延绵百余里,大小山头、险要关卡不下十几个,斋藤究竟藏匿于何处,犹未可知。眼下,穆世勋不过是依照与白静江的约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布阵兵马,然而在白静江还没传出进一步信号之前,他须得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都道抉择艰难,但什么都不做,往往最是煎熬。其实他不必在此枯等,城内仍有大大小小的紧要事等着他处理,军需的燃眉之急虽解了,目前的局势却仍不容乐观,即便南方的心思他能揣摩个七、八分,可为今重中之重乃是共同御敌,断不能因与南方的一时龃龉而坏了抗敌大计,而尤其关键的、也是他无法回避的一点南方若再这么跟穆军耗着,拖不起的,是穆军。更何况,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穆宗淳前线受伤的消息结果还是传了出去,倭寇本就狡诈,又擅长突袭,因势利导下,前线战况渐渐转劣,穆军吃了第一场败仗后竟是节节败退,亏得辛颦的叔父辛副参谋长当机立断,临时从云州借兵,一马当先,力挽狂澜,方才扳回一局,然而虽说小胜,却也是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这次第,节骨眼的当口,内忧加外患,穆家遇上前所未有的难关,凭他以往的决断,事论轻重缓急,定是二话不说,即刻赶往大前方支援,但他却执意拖延了时日,只身跑来伏牛坡。面对穆心慈的质疑,他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如果不能手刃斋藤,这仇,报的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大姐也能上战场的话,难道大姐不会想要亲手替大姐夫报仇么”穆心慈被他戳中痛处,咬唇忍泪,泪中含恨。他压下心头不忍,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曾承诺保护那个女孩子,那个在不经意间打开他心房,闯入他心间的女孩子,他曾得到过她,但又很快失去了她,即使有一度,他想试着说服父亲,让他明媒正娶她,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开那个口,因为他知道父亲绝不会认同一个身份卑微的儿媳,而他穆世勋,作为继承父亲衣钵的下一任穆家家长,也需要一个门户地位相当的妻子。她只能做他没名没份的情妇。而他,已经对不住她,却还要将她送去虎口,替他引出毕生宿敌,助他报仇。不仅如此,更在她遇险之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他终是没能,实现他的承诺,这是他穆世勋生平第一回言而无信,还是对着他生平第一个倾心相待的女孩子。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那种被钝刀一丝丝划过的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许也是憋得太难受了,他想最后一次顺应自己的心意,于是他跑来伏牛坡,想着哪怕是离她所在的地方近一些也好,即便,他内心的歉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愈发沉重。今夜,是白静江约定传讯的一夜。郑副官踏进大帐的时候,只见四方桌前,穆世勋眉峰深锁,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摊着的图纸,右手边,搁着一碗冷掉的面。“三少,人是铁饭是钢,您打中午起就没吃什么了,老是这样对身子不好。”郑副官杵在一旁,轻轻说了句,不出所料穆世勋恍若未闻,郑副官的眼角又瞟了瞟桌上一筷子都没动过的面,犹豫半晌,只没那个胆子再劝。夜里十二点,营地交班时候到了,帐子外传来脚步声,守卫禀道:“三少,有线报。”郑副官忙迎出去,然而同线报一起到的,还有韩作校。郑副官与韩作校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一沉。“念。”穆世勋看也不看韩作校,只盯着郑副官手中的线报,郑副官不敢迟疑,立马摊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三少,成了白静江进去了昨夜就进去了还给了详细的坐标位置”穆世勋的神情丝毫不见意外,颔首道:“凌晨两点,发炮。”“是”郑副官立刻传令下去,回头见穆世勋眉头微蹙:“送信的人呢”郑副官搔搔脑袋:“那小子还跟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递了线报人就不见了,今儿可是老姜头俩兄弟值岗,居然也没能截住他,嘿嘿,到底是。。。”郑副官话说到一半蓦地打住,偷偷瞥一眼三少,顾左右而言他:“三少放心,底下的兄弟们正摩拳擦掌呢,大家伙儿都说好了,今夜必是豁了出去,无论如何一定将斋藤一族活捉了,祭给三夫人和大姑爷”穆世勋不吭声,仍是坐着没动,脑子里浮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当初白静江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白静江的身上,对跟在白静江身后那个样貌普通的少年并未留意,不料,却是这样伶俐的人才。到底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郑副官没说出口的,穆世勋又何尝不知。最近发生这么多事,短短两个月不到,北都风云变色,随着姜敏琪被杀,莫盈失踪,白帮内部亦是一片混乱,白家父子乃是斋藤族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白老爷子暴毙,白静江成为黑白两道追杀的头号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