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这样的观念, 叶凡才更加重视亲情、喜爱孩子。天渐渐黑了,外面摆起酒席,胖团和大王也闻着味找了过来。叶凡抱着人家的娃娃舍不得撒手, 明明胳膊都酸了。耿千户小心地请示,“侯爷, 外头都准备好了,您看何时开席”李曜看向叶凡。叶凡这才万般不舍地把怀里那个小小的襁褓放回炕上,想了想, 又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小娃娃身边。“这是富贵钱串,我家阿姐编的, 祝小宝宝健康长大。”耿千户从青娘那里知道了叶凡的身份,不由地受宠若惊,想要替小孙儿收下,又实在惶恐,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凡凡给的,便收着。”直到李曜点了头,耿千户才千恩万谢地收了。娃娃的父母跪在地上,替自家孩儿给叶凡磕了头。不怪他们如此重视,富贵钱串代表的是一生的富贵,正常人不可能给外人的。叶凡没想这么多,只觉得遇上了便是缘分。李曜也没阻止,只是在落座之后把自己的荷包解下来,系到他腰间。叶凡扒着束口瞅了瞅,映着油灯看到葫芦藤似的一串金元宝,每个有拇指肚那么大,用红线缠的络子系着,真真是富“贵”钱串叶凡挤眉弄眼,“我可是赚了。”李曜笑笑,夹了一块烤鹿肉喂到他嘴边。叶凡习惯性地张开口,美滋滋地吃了。席上之人一个个扎着脑袋,只当没看见。河甸军中大多是北地人,红白喜事的席面讲究“八凉八热”。所谓“八凉”,是用应时的小菜凑成八个碟子,大抵是青菜、萝卜、芸薹、芫芜等。八个热菜包括四样荤素搭配的时蔬,或煮或蒸,再加上鸡、鱼、肘、肉四大件当然,这是富贵人家的做法。穷人也有穷人的讲究,只要肯用心,青菜、豆腐同样能做出美味的吃食。耿千户在李曜手下许多年,颇攒下一些积蓄,这是他第一个孙子,自然不肯抠抠索索,鸡、鱼、肉三样都有,肘子供不起,便换成了四喜丸子。这年头瘦肉价贱,鸡蛋自家就有,肉馅和蛋清混在一起团成丸子,中间裹了煮熟的蛋黄,用在满月宴上最是应景。叶凡夹了大半个,就着烙得金黄的面果饼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同李曜说小话。“这个丸子肉嫩,还加了鲜虾粉,比你家厨子做的都好吃。”他的声音不小,听得耿千户心里舒坦,直把放丸子的大陶碗往他跟前让。叶凡笑得眼睛弯弯。带着这么个贪吃鬼,旁边还有俩偷嘴的小光脑,长安侯大人丝毫不觉得丢脸,反而光明正大地当着帮凶。他的筷子频频往丸子上夹,小郎君吃完一块另一块立马送上。整整四个大丸子,别人都不好意思动,全都进了叶凡的肚子。酒足饭饱,叶凡舍不得走,大伙也想借着机会同李曜亲近亲近。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燃起火堆,铺上草席,在空地上坐了下来。璀璨的星光,灼热的篝火,一张张粗犷的面孔,让李曜不由地想起当年从军的日子,虽紧张凶险,却也简单充实。大王也记起了上辈子的事,难得没有傲娇地吐槽,而是安安静静地挂在树杈上,装深沉。这边,李曜替叶凡斟茶倒酒,殷勤备至;那边,胖团悄悄拿了个小酒杯,乐呵呵地送到大王跟前。大王学着人类的样子,慢悠悠地喝了,然后把空杯丢给它,“再来一杯。”“遵命”胖团软软地应了,乐颠颠地去盛酒。两只小家伙一个理所当然,一个乐此不疲,当真是愿打愿挨。篝火堆旁,围坐的都是在军中有些地位的人,大多像耿千户这样年逾不惑,两鬓生斑。部下们热情而又小心地说着从军时的趣事,多少有些讨好李曜的意思。李曜找了个空隙,主动转移了话题。“回头跟各处的千户知会一声,谷雨之前重新统计军中丁口,年过三十愿意解甲者,分田地、农具,归为课户。”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或惊讶,或欣喜,亦或两者皆有。按照李曜的意思,三十以上愿意退伍的,不仅不会拦着,还给分地,并且纳为普通的课户,从今往后子孙后代便不必强制服兵役。尽管李曜说得明白,大伙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虽然这对军户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李曜而言却恰恰相反哪个主帅不想要更多的兵在场的各副将、统领、千户长、百户长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惊疑不定。最后,还是一位年长的副将率先开口,言语郑重:“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诸位不必多虑。”李曜语气果断,“河甸军自我父在时便从未裁军减员,如今过去这些年,虽人数甚多,却并非人人都有一战之力”趁着这个机会,李曜把接下来的打算同这些老部下们说了。他的计划实际受了现代军事理念的影响兵员贵精不贵多,真正需要加强力度提升的是单兵素质、对战模式、先进兵器等,而不是囤兵的人数。所以,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裁减兵员。第二步便是加强训练,提高单兵作战能力。第三步,在不触犯时空法则的前提下,研发先进兵器。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像耿千户这样有能力成家立业,儿孙绕膝。军中更多的是下级兵士,这些人虽已年长,却生活穷困,伤痛缠身,不事耕作,若连军饷都失去,他们很有可能活不下去。这一点,李曜也考虑到了。“倘若不愿耕作,也有其他营生。”他想尽快建立起一个物流网络,以大宁为中心,往北到晋州、太原、恒州、定州,以至于大晋与契丹交界的燕州,甚至更北。往东沿着黄河,城市更加密集繁华,河中府、陕州、西京、郑州、东京、宋州直至东海琅琊国。至于往西、往南,李曜从前没有涉及,往后想要开拓这方面贸易,就得用上许多功夫。还有煤炭、矿场、兵器作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而且是可靠的人手还有谁会比这些前朝留下的太子亲卫更加忠心李曜话不多,却句句说到点子上。部下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今晚便不睡了,撸起袖子立马干。叶凡喝着小酒,托着下巴看着前男友,亮晶晶的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回去的路上,伴着满天星光。高大神圣的白鹿,悠闲地漫步在白壁青崖间,皎洁的月色映在金黄的鹿角上,交汇成神秘的光晕。白鹿背上驮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眸光熠熠,眉目精致,不似凡人。只是,少年似乎喝多了,晃着脑袋,唱着小曲,荒腔走板。红枣走在外侧,李曜的目光不离少年,一马一人默契地守护着彼此的心爱之物。大王慢悠悠地在空中飞着,扁圆形的身体上趴着一个软绵绵的小团子。小家伙金色的眼睛半阖着,嘴角沾着一丝晶亮。大王嫌弃地抹掉它的口水,粗声粗气地嘟囔:“连乙醇都分解不了,果然是个小呆瓜”然后继续小心翼翼地驮着。叶凡唱累了,黑亮的眼睛缓缓闭上,脑袋随着身体的颠动一点一点。“可是困了”李曜开口,声音微哑,更显磁性。“没、才没有。”叶凡下意识否认。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困,故意努力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不知道在倔强什么。这样的反应看在李曜眼中,只觉得可爱,可爱到心坎里。为了找回面子,叶凡清了清嗓子,说起了开春的打算。“要把金针菇和瓜子油卖出去,就借助你说的物流网,卖到那什么州、什么州”“还有面果树种,不能久放,干脆种到地里,长个三五年就卖掉或送人比如那个琅琊王,我觉得这人就不错。”毕竟送了他那么多大虾。叶凡咂咂嘴,絮絮叨叨地说着。之所以变得这么积极,说到底是受了李曜的影响,前男友那么优秀,他可不想落后太多。李曜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句,大抵是“好”“可以”“放心”,总之只要叶凡想做的,他便会排除万难,替他去做。叶凡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身子也微微弯着,打起了小鼾。这回,是真睡着了。李曜挨过去,将人抱到身前。叶凡皱眉,口中发出低低的呓语。长安侯拍拍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乖,睡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叶凡安下心,在他怀里蹭啊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李曜扯过背上的大氅,拢至身前,包裹住两个人的身体。暖烘烘的气息聚拢在小小的空间,少年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所在,舒展眉头,沉沉睡去。骏马白鹿相伴而行,蹄声叩地,安稳而沉静。李曜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功名利禄、九五之位,没有他不曾经历的,唯独这个人,三生之缘,两世不得善终,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前面的路曲折而漫长,好在有明月相伴,亦有满天星光。李曜垂首,看着怀中的人。此生,定不负你。第99章英雄救个美呀惊蛰这日, 天将将亮,外面便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紧接着便下起了沙沙的细雨。叶二姐同大郎媳妇站在屋檐下小声说话。“雨水那日没下雨, 我这心里还打鼓,好在惊蛰没耽误, 想来又是一年好光景。”“正是呢, 回头咱们也把菜园开出来,种些瓜果扁豆, 夏秋两季的嚼用便有了。”“合该如此。”“”胖团从外面飞进来,身子凉凉的, 沾着湿湿的雨水, “凡凡, 下雨啦出去看雨呀”叶凡再也待不住,趿上鞋,披上衣服, 斗笠也没戴便往雨里冲。好在,春日的雨下不大, 牛毛似的淋在脸上,拿手一抹就干了。去年捉的三只小灰兔刚好有一只公的,两只母的, 近亲繁殖,生出来两窝小的。许是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养熟了,即便不关在牛棚里, 这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们也不打算逃跑。此时,三只大毛团后面跟着一串小毛团,正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找水喝,灰色的毛毛上沾着细细的雨珠,十分讨喜。叶凡挨个撩了一遍,直把小家伙们惊得直蹬腿,这才嘻嘻笑着,往门外跑去。叶二姐从灶间出来,急声叮嘱:“过会儿用早食,别走远了。”叶凡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啦”“穿上蓑衣,别淋着。”“不怕”“”你来我往的对话,就跟大人嘱咐小孩似的。别说雨下得小,就算下大了叶凡也不想穿蓑衣,怕丑这想法,可不就是小孩子么谷地里生出一丛丛嫩草芽,沉寂了一冬的蘑菇园也顶出来一个个小包。春天真的来了。胖团趴在叶凡头上,张着细细的小胳膊,试图帮他挡雨,实际上连根雨毛毛都挡不住。小家伙还学着叶二姐的口气,软软地叮嘱:“凡凡,坡上湿,小心滑倒。”话音刚落,叶凡便哧溜一下,摔了个屁股墩。“你个小乌鸦。”叶完抬起手,戳了戳头顶的小胖团。胖团捂着小脸,嘻嘻地笑。叶凡手上、屁股上沾满了泥,却没急着打扫,而是心虚地往左右看看,发现附近没人,这才放下心。摔疼是小,丢脸是大。殊不知,从他走出房门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落入了旁人的眼中。看到他探头探脑,心虚又可爱的模样,李曜忍俊不禁。莫先生手持折扇,笑容满面,“小郎君当真是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小伴侣被夸了,长安侯大人笑意更深。莫先生拿眼瞧着,心下不由感慨任他王侯将相、神仙鬼怪,遇上这情之一字,总会不可避免地落入尘埃。实际上,他早就看出了李曜对叶凡的感情,虽然吃惊,却没有打算阻止,因为他心里明白,即使阻止也没用。好在是叶小郎君,这个赤诚、正直、身怀巨宝的少年。莫先生想得通透,对于他们这些追随者来说,有一个这样的人站在李曜身边,比让他生十个八个的“继承人”重要得多。莫先生站在李曜身后,看着谷中欢快奔跑着的小少年,眼中满是欣慰。李曜眉心微蹙,错身挡着他面前。“廖椁如何了”莫先生暗叹一声,收回视线,“跟着的人回报,廖举人年前便已查明沈雄的所为,这时候正筹划着趁春猎之日,到官家跟前告御状。”李曜挑挑眉,“倒是个刚正的。”莫先生叹了口气,到底是缺乏历练,虽刚正,却不通透。他也不想想,若非官家首肯,契丹兵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至河东去官家跟前状告沈雄,无异于自投罗网。“侯爷若觉得可用,属下便尽力保下他。”“保吧。”不管可用不可用,至少不能让这样的人枉死。早饭叶凡终究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