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遮住了上扬的嘴角。叶凡笑得开怀,伸手剥了个大红虾,放到二姐碗里,“这虾真嫩,阿姐,多吃点。”叶二姐点点头,笑得温婉。李曜瞅了眼二姐碗里的虾,正冒酸水,自己碗里也多了一个。旁边凑过来一张黏着汤水的小嫩脸,黑亮的眼睛笑成弯月形,“赏你的。”长安侯大人不紧不慢地夹起来,认真地看了一下,方才放到嘴里。嗯,虽然没剩多少肉,还那只小笨手被抠得坑坑洼洼,好在,怪香的。一顿饭吃得要多愉快有多愉快。饭后,关二郎回了榆树庄,叶三姐和三个外甥留下过夜。叶凡把外甥们安置在自己屋里,三姐和二姐睡在一起,方便说些知心话。夜深人静。叶凡裹着大氅,躲在二姐窗下听墙角。深秋的北风嗖嗖地刮着,叶凡抄着手,缩着脖子,可怜得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屋里,叶三姐还在念叨着三个小子上学堂的趣事,把叶二姐逗笑了好几回。叶凡一点都笑不出来,冻得一个劲儿冒着鼻涕泡泡。“我的亲姐诶,赶紧拐到正题吧,再绕下去你弟弟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许是觉察到了他的怨念,再一次笑过之后,叶三姐顿了顿,终于问道:“阿姐,你说实话,姓袁的对你好不好”“啥叫好,啥叫不好”叶二姐的声音轻轻柔柔,平平静静,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过日子,总归是这样。”“日子有好的,有坏的,能都一样”叶三姐向来直爽,毫不避讳地说道:“阿姐,我不跟你绕弯,你就说说,这些年他除了管得你紧,可还有别的薄待之处”好一会儿,叶凡都没听到二姐的声音,不知道她是在酝酿,还是无声地拒绝。叶凡搓了搓手,有点急。胖团抱着他的下巴,小小的一团贴在他脸上,金色的眼睛圆圆地睁着,似乎在同他一样紧张不安。白鹿走到他们跟前,高大的身子卧下去,刚好挡住了冷乎乎的小旋风。叶凡拍拍他的头,无声地道谢。白鹿温顺地蹭蹭他的手。屋内再次响起叶三姐的声音,“阿姐,倘若只是夫妻间的寻常口角,我也不多管闲事,若有别的,你不妨说出来,权当多个人给你出主意。”叶二姐依旧没吭声。叶三姐看了眼窗外,有点急,“都说你性子柔顺,要我说,就你倔。啥事不能依靠兄弟姊妹,非要自个儿扛么”叶二姐终于开口,叹道:“凡子才多大你这边又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这做阿姐的,哪里还能让你们操心这日子,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凑凑合合就过去了。”叶凡都要急死了,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在外面”叶二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慌。叶三姐皱了皱眉,眼底染上浓浓的心疼,“阿姐,这是咱自己家,无外乎这几个人,你怕啥”“我”叶二姐定了定神,身子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叶凡再也听不下去,腾地站起来,敲敲窗户,“阿姐,开门”叶二姐又是一惊。叶三姐叹了口气,也不同她商量,直接拉开了窑洞门她早就知道叶凡在外面,这原本就是俩人商量好的。反正是亲姐姐,叶凡没那么多顾忌,抬脚就进去了。“凡子怎么还没睡”叶二姐连忙披上外裳,浅浅地笑了一下,本意是为了安叶凡的心,然而那勉强的样子却适得其反。“阿姐,若真有什么,你就趁今天说出来。还记得么,我说过,你不是没有娘家的人,还轮不到他姓袁的欺负”“这话从何说起小孩子家家,别瞎想,阿姐好着呢”叶二姐故作轻松地说。“我一点都不小了”叶凡三两步上前,拉过她的手,恨声道:“看看你这双手”指节处铺着厚厚的老茧,拇指根处鼓起来一个大脓包,叶凡知道,这是腱鞘炎,纯粹是累的“再看看你的眼”叶凡退到门边,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能看清么”叶二姐怔怔地抓着衣襟,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苦啊这是她十几年来咽下去的苦水。袁秀才笔墨费钱,应酬又多,却没有任何赚钱的营生。袁老爹妾氏庶女十来个,都是有出无进的主。袁家主母更是自私自利,整日里关在自己屋里,诸事不理。家里的吃穿用度就这样扛在了叶二姐一个人肩上。得亏了她有一门彩织手艺,每月的工钱比寻常织娘多上几倍。然而,到底供着那么多张嘴,即便是使坏了手,熬花了眼,也只是混个饿不死罢了。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会被叶凡看在眼里。“阿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二姐只是流泪,并不吭声。看她这样,叶凡只得使出激将法,“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好,我就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干脆一纸讼状递到县令跟前,求他判了你们和离”“不要”叶二姐惊慌道。“那你就说”叶凡窝火。想到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叶二姐泣不成声。不是她见外,也不是她懦弱,而是因为她知道袁家一个秘密。这些年,她之所以一味地隐忍,连死都不敢,就是怕连累娘家、连累亲弟。叶三姐抱着她颤抖的身子,终归是于心不忍,冲叶凡摇了摇头。越是这样,叶凡越是担心。“阿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畏惧他秀才的身份”他缓和了语气,温声劝慰,“你别怕,虽然咱们一身白衣,不是还有长安侯这个大靠山吗”“对对对,凡子说得没错,侯爷对咱们家可好了,若真有事,他肯定会帮忙。”叶三姐也跟着劝。这话确实打动了叶二姐,她不由地止住哭泣,回想起这一日的所见所闻,莫名地生出许多信心。“你确定,侯爷会帮忙”叶二姐哽咽着问。“一定会。”叶凡毫不迟疑地说。叶二姐抬起湿红的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惊慌渐渐转为坚定。她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地说出了这些年的遭遇。一切的根源在于袁秀才自身的缺陷。洞房花烛夜两个人是分开睡的,即便是后面的十余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同床过。叶二姐起初不能理解,也曾怪过怨过,后来从一个老仆从的口中才知道了真相。原来,袁秀才儿时淘气,从树上掉下来,伤了命根子,从此之后便不能人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个老仆人,只有袁秀才和他的生母,如今又多了一个叶二姐。因此,她嫁过去之后才会被看得死死的,就是因为袁家母子怕她透露出去。偶尔,袁秀才喝多了酒也会将怨气发在她身上,打打骂骂是常事。叶二姐先前忍着,后面渐渐有了底气,十次里有八次能护住自己。尤其是后面这些年,家里的开支由她一力承担,虽然累,心里却踏实,因为这不仅是她的保护伞,更是她的保命符。之所以用“保命符”这样的说法,是因为牵扯到另一件事,一件束缚了叶二姐近十年,连和离都不敢提的事。袁老爹前后娶了十房妾室,并非真的生不出儿子,而是因为那些疑似怀了儿子的,等不到生产就被袁秀才母子给弄死了。“安胎药”向来都是袁母亲自熬,从不经过别人的手,他们还联合神婆唱了一出好处,让袁老爹相信自己命中只有一子。那药材使的十分巧妙看似是安胎的奇方,实际是催命的符咒。袁老爹也曾怀疑过,甚至暗地里拿去让人看过,然而,即便是医馆的大夫都瞧不出蹊跷,这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也是赶巧了,这件事被叶二姐无意中发现。她在家时爱读书,尤其是一些记录奇闻异事的杂书,偏偏就见过那个药方。天知道,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她是多么恐惧八条人命,少说得有八条人命全都葬送在了袁家母子手中。叶二姐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这种程度。杀人,毒害,这些只可能出现在话本中的事居然就发生在了她的眼前。那段时间,叶二姐几乎吓疯了,夜夜噩梦缠身。不是梦到自己被袁秀才杀了,就是梦到他追到韩家岭,把自己的家人毒死了。她自己并不怕死,却怕连累家里。因此,这些年她有娘家却不敢回,甚至不敢和家人有过多的联系,怕袁秀才生出疑心。她战战兢兢,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一个像今天这样,有长安侯撑腰,可以一击即中的机会。“哗啦”上好的白瓷茶壶被叶凡摔到了地上。“哐当”厚重的木门被他重重踢了一脚。叶二姐哭着去拦,“别伤着自己”叶凡跑出门,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蹿他得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不然就要疯了。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十数年如一日独守空房。他无法想象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对她拳脚相加。他无法想象她为了那个家日夜劳作,用坏了手、累瞎了眼。他无法想象她独自一个人,陷在那样一个杀人的魔窟里,日日夜夜,该是怎样的担惊受怕这个人,是他的姐姐。是那个温柔娴静,温言细语,背着她玩耍,给他缝精致的小荷包的血肉至亲她在家做女儿时何曾遭过这样的对待,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倘若叶父叶母在天有灵,不知会如何的痛彻心扉叶凡骑上白鹿,撞开大门,飞驰在清冷的夜风中。他要报复回去。要慢慢地报复回去。即使把姓袁的千刀万剐,都弥补不了自家阿姐这些年受的苦痛磋磨叶凡在夜风中醒了一宿脑子。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了县里。感谢叶家的状元美酒,它除了好喝之外,还有名。叶凡先到了“十香楼”这是县中最好的酒楼,也是袁秀才时常拿着叶二姐的血汗钱宴请同窗的地方。不用多说,叶凡只是把一份合约拍到桌子上,酒楼的东家就答应了他那个“小小的条件”。第二家去的是香兰院,里面睡着各色名妓真特么疯刺,他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进妓院,居然是为了那个断了命根子的人渣香兰院正是关门睡觉的时候,老鸨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想把他打发走。叶凡拍了拍白鹿的头,一个加速度,两扇染着胭脂水粉的门板顿时被撞得稀碎。老鸨叉腰,瞪起眼,正要发作,叶凡抿着唇,绷着脸,把腰间的铜牌扯下来,摔到她面前。椭圆形的小铜牌,不过巴掌大小,正中刻着一个“李”字,旧旧的,看上去并不稀奇。却叫老鸨吓得瞌睡都没了,连忙将叶凡请进贵客厅,好茶好水伺候着,叶凡说什么她都是连连应喏。临走之前,叶凡好心地撂下两串钱,用来赔门。老鸨不仅不敢嫌少,还得千恩万谢。做完这些,叶凡终于出了口气,从临街的铺子里买了些肉包子、猪头肉给姐姐外甥们当作早饭。回程的路上,他抱着白鹿的脖子一个劲儿磕脑袋,几乎要睡过去。他并不知道,有人陪着他一夜未睡。直到看见他进了谷地,回了窑洞,长安侯大人这才离开窗口,叫过身后的亲信,指令一项项吩咐下去。既叫叶凡出够了气,又要替他收拾好残局,这就是李曜的原则。不知道哪股风开了眼,把整个大宁县的霉运都吹到了袁家。这天,袁秀才照例在十香楼摆宴,赴席的除了同窗还有学馆的掌事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到他来年能否顺利参加乡试。于是,袁秀才下了大手笔,大酒大肉要了一整桌。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吃得尽兴,同窗们更是把恭维的话说了一箩筐。那掌事见袁秀才确有几分才学,行事又大方,心里渐渐地有了谱,面上也带出了笑。袁秀才知道,这事算是成了,自然是得意非常。没成想,结账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今日是九月二十六,他自己的俸银早就挥霍完了,叶二姐交上去的彩布还有四天才能结工钱。他想着先赊账从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掌柜因着他的秀才身份,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没成想,这回对方却是换了一副态度,语气依旧客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留情面。“今儿要的不少,您还是现吃现结罢,别叫小的们为难。”袁秀才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你先记在账上,月底一定来结,你知道的,往常时候也没短了”掌柜笑笑,“小的自然知道,您是咱们楼里的常客。”袁秀才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自以为纡尊降贵地赔着笑,“既然如此”“不成。”掌柜答的干脆,声音特意拔高,“东家新立的规矩,这钱您若是不给,就得从小的工钱里扣,您是堂堂秀才,就别为难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了。”“秀才”的名号被他喊出来,大堂中的食客们纷纷往袁秀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