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叶凡不由地站起来, 声音不自觉拔高。不怪他这么惊讶,从安荣日常写信的口气中,叶凡一直想象着对方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白白胖胖,笑眯眯的,像个无欲无求的佛爷。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个身形颀长、面容俊雅的年轻郎君,和“中年”、“白胖”半点边都搭不上他瞪着眼, 把安荣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失礼,安荣却丝毫没有介意,反而还配合地转了个圈。“可还满意”叶凡敛起面上的讶异,摆出一副嫌弃的姿态,“说什么和我爹平辈论交,还骗我叫叔父,你哪里来的底气”若不是自觉矮了一辈,他也不会答应对方叫他“凡凡”。安荣哈哈一笑,“玩笑而已,凡凡还在记仇”“且忘不了呢”叶凡横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对了对拳头,相视一笑。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初见,也能一眼看出,彼此会成为倾心相交的知己。家里来了客人,叶凡也顾不上摆摊了,把东西胡乱收拾了一下,笑嘻嘻地招呼着安荣回家吃饭。筐子有些大,叶凡又长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没力气的。安荣没多说,只是在他装好了金针菇后随手把大筐拎到了自己手上。叶凡万般不好意思,连忙伸手去接:“我背着就行,怪沉的。”“无妨。”安荣温和地笑笑,侧身躲开,“走罢,凡凡不是说要请我吃菌锅么”叶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空着手,走在他身边。安家的小厮看到了,连忙紧走两步,想要去接,安荣却是摇摇头,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小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恭敬地欠了欠身,牵着马远远地坠在后面。单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叶凡就看出来,安荣的手腕,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温和佛系。安荣明显不打算在他面前掩饰,主动挑起话题,“凡凡不好奇么,回子这次为何没来。”叶凡笑了笑,玩笑般说:“我刚想问呢,一个月不见,还真有点想他。”“做错了事,在受罚。”安荣也笑了笑,道,“既如此,下月便让他来。”叶凡眨了眨眼,“那安兄回头一定要告诉他,这个人情算他欠我的。”“好。”安荣笑意温和。很奇怪,明明都是宽额浓眉、五官立体,李曜给人的感觉威武,凌厉,不容侵犯,安荣却温和、俊逸,让人不由地想要亲近。叶凡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着,这样的人如果放在现代,一定会成为国民校草。正走神儿,冷不丁撞上一堵硬实的“墙”,紧接着,右边手臂被抓住了,几乎同一时间,左边胳膊也被抓住了,两边同时用力“嗷”叶凡一声痛呼,变了脸色。李曜手上一松,目光沉沉地看向对面的郎君。安荣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下意识地放开。李曜顺势把人拉到怀里,温热的手附到他右臂上,像是消除印记似的扫了扫,又捏了捏,做完这些才关切地问:“怎么了”“差点被拉成两半,你说怎么了”叶凡没好气地踹他,试图甩开他的手。李曜不仅没放开他,反而抱着人转了半圈,把少年从身前放到身侧刚好是远离安荣的那一边。叶凡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依旧像个小跳蚤似的发脾气,“你下次出现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总是这么神出鬼没,要么把人吓死,要么把人撞死唔,鼻子都被你撞痛了,胳膊也差点被拉断”叶凡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曜时不时应上一声,手臂一直搭在他肩上,毫不避讳地宣告着主权。安荣落后了半步,看着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心内的惊讶比看到这韩家岭的数里花海还要多上百倍。他原以为,这个长安侯之所以重视叶凡,大抵是因为他手里的那些新鲜东西。可是,目前来看似乎并非如此。或者说,李曜的心思当真这般深重,将少年哄得团团转安荣眸光一黯,看来,他应该重新考量这件事了。安荣很守信,既是“金桂之约”,他这次来不仅带了两坛上好的桂花酒,还带了两棵挂满花的金桂树。金桂原长在南边,别说偏僻的韩家岭,就连安州城都不多见。安荣为了运送这两盆花,可谓是煞费苦心先是找人订制了巨大的陶盆,再连根带土一起挖了,整个栽到陶盆里,骡车稳稳当当走了十来日,才赶在今日到了韩家岭。单是为着这份心,叶凡就感激不已。“都说桂花香十里,果然如此”“从前光听说了,还没见过活的。”“对了,听说金桂是所有品种里花期最长,香气也最持久的。”叶凡兀自夸了一通,发现没人配合,暗搓搓杵了杵李曜,“你说是不是呀”李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叶凡悄悄横了他一眼。安荣好脾气地笑笑,温声道:“凡凡喜欢就好。”李曜端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一双凤眸凌厉地扫过去,“凡凡”安荣顿了顿,微微一笑,“侯爷有所不知,我同叶公算是故交,便把凡凡看作晚辈了。”李曜挑眉,“晚辈”“就是这么一说,又不是真的晚辈。”叶凡忙强调。若是从前他也认了,此时看到安荣的模样,晚辈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李曜抿了口酒,再次开口,“转运使大人前来敝县,有何要事”安荣和其他勋贵子弟不同,他是科举入仕,凭实力得到了安州转运使一职,负责安州境内的财政和监察,这其中并不包括大宁。李曜这样说,多少有些问责的意思。安荣执了执手,不卑不亢,“侯爷切莫误会,下官此次只为访友,与公务无关。”“是吗”“正是。”“安王可知”“无可奉告。”至此,谈话中的火药味已经遮不住了。叶凡掐了把李曜的胳膊,嘴巴几乎贴到他耳边,“你今天怎么回事”李曜微抿着唇,没有回答,而是将他手边的酒盏收走,换成一杯温热的清茶。叶凡皱了皱鼻子,关注点立马被转移,“我不要喝这个”李曜勾唇,“忘了先前贪杯的后果”呃叶凡缩了缩脖子,好叭暂时不喝好了。虽然不一定次次都撒酒疯,不过,万一呢他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扒到李曜身上跳“钢管舞”。安荣虽始终垂着头,专注地“研究”着杯中的清酒,却没有忽略对面脉脉涌动的气息,那是第三个人无法融入的。李曜不再责难,安荣也退了一步,主动说要出去走了走,不必陪。叶凡坚持着给他做导游,却被李曜拉住,“莫先生叫你去学堂,想来有事要谈。”叶凡立马重视起来,“不会和二小有关吧”前日他还听小锤子说,关二小太聪明了,把先生都问住了叶凡却知道,那小子哪里是聪明,一定是问了什么古怪的问题,先生不好回答李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低垂的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似乎又有些无奈,故意误导叶凡。叶凡真信了,于是也不再客气,只能对安荣执了执手,诚恳道:“既如此,只能失陪了,安兄记得回家吃饭,夜里也在窑洞休息,不必再赶去城里。”安荣听到“回家吃饭”四个字,心底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便顶着李曜黑沉的目光,微笑地应下。这边,叶凡拉着李曜,一路直奔李家庄园。今日休沐,莫先生原本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喝着桂花酒,赏着面果花,手里还拿着一卷古韵十足的竹简,是真正的战国旧物,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冷不丁听到李曜找他,莫先生以为有何大事,连忙漱去口中的酒味,又换了衣裳,急匆匆赶到阁楼。空荡荡的阁楼上除了李曜,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正是他一心想要结交的那个。莫先生心头一喜,暗自想着,侯爷终于想通了,不由地有几分激动。谁知,叶凡比他还激动,此外还有些紧张,“先生,我家二小惯爱调皮,您多担待,他哪里有不对的您尽管告诉我,我教训他。”莫先生:这是唱得哪一出“就是能不能别让他退学,就我姐那脾气,八成得把他屁股打烂了。”叶凡搓了搓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莫先生:等等,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李曜轻咳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哦,二小呀”学堂里孩子那么多,排行老二的不下十个讲真,他根本分不清叶凡说的是哪个。这大概是莫先生此生最机智的时刻,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正想跟小郎君说呢,那小子近来可不大好学。”“是是是,让您费心了。”叶凡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李曜看到少年这个模样,心里老大不舒服,清清淡淡地说:“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莫先生去忙罢。”莫先生:叶凡:第68章又是一桩烂姻缘另一边, 安荣把一干随从打发去了大宁县城,自己出了叶家窑洞, 信步走着, 穿过谷地,到了北边的葡萄园。远远地便看到一梯梯低矮的葡萄架, 架上爬满了青中带黄的葡萄藤, 还有一串串青的紫的圆葡萄。孩子们仗着身量小,灵活地在梯田里上上下下地跑, 经验老道地说着“这串熟了”、“那串还酸”。间或几名穿着布衣的妇人,手里握着小巧的剪刀, 将一串串紫色的葡萄剪下来, 放到腰间的小筐中。安荣走近, 原想上山去看看。不料,方才还坐在草垛旁状似悠闲的汉子,此时突然跳起来, 将他拦下。“此处谢绝游赏,郎君请往他处。”安荣一愣, 这才发现,不止是他,旁边已经有不少人被拦下了,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穿得很好,一看就不是当地的村民。有个年轻的郎君,笑呵呵地给他透露情况,“这些可都是长安侯家的部曲, 别想着混过去,不好使。”安荣打眼一瞅,见拦路那人虽穿着寻常衣裳,腰间却挂着“李”字木牌。草垛那边还坐着几个,看似懒散,实则身强体壮,必定是练家子。他淡淡一笑,并不强求,打算选个视野好的地方,远远看着也别有一番意趣。这样想着,安荣便要往旁边走。这时,于二郎从梯田那边跑过来,冲着李家部曲执了执手,陪笑道:“这位是我家小郎君的客人,还望官爷通融一二。”他之所以这般客气,是因为葡萄园东边就是北山校场,是以,李曜才派了部曲守在这里。“既是叶小郎君的客人,我等自是不必拦。”那人冲于二郎笑笑,又向安荣抱了抱拳,“多有得罪,郎君勿怪。”安荣执手回礼,面上带着浅笑,心内却暗自感慨难怪李家军战无不胜,单是这小小的守园之兵都如此知进退,可见李曜驭下之能。他随着于二郎往园中走,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量瘦小的孩童抱着箩筐,端着满满一筐葡萄送给部曲们吃。刚刚还严肃异常的汉子,此时亲昵地摸了摸孩童的发顶,小孩也咧开嘴,弯着眼睛笑起来。偶有村民过去讨水喝,部曲们虽不过分热络,却也是好言好语,可见彼此相处十分融洽。安荣暗自摇了摇头,可叹他父亲看不透,偏要同李家为敌,哪里比得于二郎边走边同他搭话,“郎君怎生独自来了这里我家小郎”“凡凡被长安侯叫去,想来是有急事。”安荣笑着回了一句,转而问道,“这些葡萄摘了是要卖么”于二郎点点头,“原是要酿酒,只是第一年种下,果子长得不多,品质也不好,小郎便说不如定个低价,卖与那些远来的贵客。”于二郎把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叶凡的原话是:“反正烂了也是烂了,那些人有的是钱,他们要想买干脆就卖给他们。”叶凡没有考虑自家吃,是因为酿酒的葡萄和寻常的食用果不同,皮厚肉少,甜度和酸度都很高,至少以他的标准来看,并不好吃。小锤子送完了葡萄,刚好经过这边,自豪地说:“小郎说了,这些果子由我们摘,卖的钱交给村长阿公,大人们一分不使,全都留着给我们买笔墨”安荣笑笑,赞道:“凡凡高义。”小锤子听不懂,约摸知道是夸自家小郎君的话,顿时觉得安荣也是好人,于是笑嘻嘻地塞给他一小串葡萄,还神秘兮兮地说:“别人都不给吃哦”安荣看着手上那串稀稀落落,青中带白的葡萄粒,眼中含着笑,郑重地道了谢。果然是好人呀,要跟阿娘说,晚饭蒸甜窝窝给他吃小锤子转着这样的小心思,又跑到梯田上,跟小伙伴们一起摘葡萄去了。安荣看着架上的葡萄,一粒粒圆润饱满,带着糖霜,挨挨挤挤,密密实实,不由惊奇这叫长得不多,品质不好两个村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远远地便高声吆喝:“于二郎,快,再来几筐”于二郎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