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去维持自己一贯如初的平静生活。生活从来都不给她停驻休息的空暇时间,她必须马不停蹄。这是一个城市给她的教训,不能因为悲伤而停滞,也不能因为怯懦而止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使病痛痊愈,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马不停蹄地前行。六七月的天气太过闷热,又恰逢梅雨季节,前几日的艳阳天气一过,便是持续连绵的阴雨。室内温度高,湿度大,墙壁的角落里也是涔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水珠。这样的天气生病最不容易痊愈,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没有一丝儿生机和活力,也不想进食,只是一直想着饮水。加之气温一高,人体的需水量也随之增加,热汗却是不出的,只是总觉口干舌燥,想要饮水。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宦淑在窗前的桌面上,翻阅各类财经书籍,收集历年的经典会计文献,研究,分析,归纳,总结,最后取其精华,把它运用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她已经从寓所附近的一家小型会计事务所里接了一份活计做,一半是由于急于打发烦人的病中时光,另一半是迫于生存的压力。她工作了一整天,嘴巴干燥,喉咙也沙哑,嗓子十分难受。便起身欲开门,用热水壶接水烧水,生病期间总是要多喝热白开水的。狭窄拥挤的过道里,有脚步移动的踢踏声音和金属撞击的声音。是“女葛朗台”。整栋公寓楼里的人都知道,“女葛朗台”最近又有了炫耀财富的新花样在一枚枚的一毛硬币中心钻了小孔,用大红色的毛线许是从她破碎的毛衣角边上扯下来的把它们一个个连串起来,串成长长的一串,然后打个结,围成一个圈圈,悬挂在脖颈上。闪耀着金属光芒的衣衫,总是她炫耀和卖弄财富的最佳地点。把“财富”悬挂在这样显眼的胸前,众人都没有怀疑。只是,大家都诧异:房东太太哪里来这么多一毛钱的硬币梅二婶神秘地笑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好几次在超市,在农贸市场碰见她,就看见,无论是要买个肉还是要买个蔬菜,她都要和人家砍个三毛五毛的差价呢那些挂在她胸前的硬币啊,都是她和那些小摊小贩讨价还价得来的,日日月月地积攒下来,少说也有好几百个了呢一大把年纪了,挂在脖子上那么一大串也不嫌累。前几天,我侄女跑去她房间里玩耍,回来还跟我说,她那擦洗干净的鱼罐头盒里还装着好几罐呢”众人听罢,欷歔惊叹。如今,“女葛朗台”像个幽灵一样地穿过宦淑房门前,正要去敲隔壁的巴耶娃的房间门她已经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水电费了。“不是我说你噢这吃饭给钱,租房给钱,用水用电给钱,天经地义的,你就是路上见了个乞丐,有点同情心的话都还得给钱。你说你噢,一个月三十天一天不落地上班,挣得也不少吧你瞧你这身衣服这双高跟鞋这指甲油”“女葛朗台”瞥了瞥巴耶娃搁在床头的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甲,又晃动着她自己脖颈上的硬币项链,接着道,“这些肯定都得破费不少吧你既然舍得在自己的穿衣打扮上花费这么多钱财,日子又过得这样阔绰,怎么就狠心拖延那么长的时间都不交水电费怎么就狠心欺负我这么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婆你们这些人噢,就晓得怕强欺弱,仗大欺小,哪天要让我女婿来了才好的噢要让我女婿来了才好的噢”巴耶娃整个身子都瘫倒在床角边上,她一脸倦容,也懒得跟“女葛朗台”饶舌,只是伸出一只手来赶她走,口中有气无力地囔道:“明天给你明天给你真是吵死了”像是流感肆行蔓延的时节一样,巴耶娃近来也是生病生的厉害。病中的人最听不得别人在耳边唠唠叨叨,啰里啰嗦的,“女葛朗台”来催租也来的真不是时候。宦淑站在自己的房门口这般暗忖道。“明天噢,说定了的噢”“女葛朗台”说罢,又捏起自己脖颈上的硬币,使其发出更加响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巴耶娃又烦躁地对“女葛朗台”摆了摆手。隔了好一会儿之后,宦淑才听见金属的撞击声越来越遥远。她等到“女葛朗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放下热水壶,走出房间来敲她这位邻居的房门。对于她的这位邻居,之前,宦淑是与之见过几面的,在楼道间偶尔碰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打扮成一副十分时髦前卫的模样,很让人印象深刻,但是两人之间却是不太熟识。而照理来说,两个人居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本来应该是熟悉的邻居了。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她们一个白天工作一个夜晚上班,相互之间不甚熟识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是陌路人,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也没有袒露心迹和深入肺腑的情感交流,但宦淑觉得,共同漂泊在这片土地上,她们似乎有某种相通的地方,某种可以引起共鸣的地方,某种可以使人同病相怜、同根相依的地方。门是虚掩着的,宦淑抬手敲了门,得到病人的许可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房间的摆设极其单调,除了一张床和几个老旧的桌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昏暗的灯光下,巴耶娃整个儿瘫倒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花毛毯。宦淑走近她跟前招呼她的时候,她应了一声,低低的一声,从稀薄的空气里飘飞过来,宦淑差点就要听不清楚声音。只见她艰难地从床铺上翻转了身子,而后抬起一只手,招呼宦淑在她跟前坐下。宦淑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方才清晰地望见她的脸庞:高高的颧骨,立挺的鼻梁,眼窝深陷下去,整张脸上没有涂脂抹粉,都是真真切切的病容;眼角残留的彩色的眼影,本该为那两汪大眼睛增添几分活泼的颜色,但是此时,连同那红艳依旧的嘴唇一起,都与整张脸显得那么违和混血的孩子总是很漂亮的,巴耶娃一直都是俏丽的美人坯子。在宦淑的印象里,她至少不是如今这番邋遢的模样。“看你裹着条披巾,就知道这感冒是会传染的。”巴耶娃瞥了宦淑一眼,注意到了她肩膀上的披巾,便提了一句道。“我已经痊愈了,没有什么大碍。”宦淑笑着道。“这梅雨的天气真烦人,整天稀里哗啦地下大雨,房子都湿哒哒的,一层又一层的湿气从床板底下升腾起来,简直是让人越养病越生病。”巴耶娃用手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说话的语气里全是抱怨。“你应该转换一个地方居住,这样对你的病情也有益处。”她咳得很厉害,宦淑便伸手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不了,把烟给我。”她拒绝了宦淑递过来的纸巾,要求对方把桌角上的一包香烟给自己递过来。“生病就别抽烟了。”宦淑并没有起身去拿那包香烟。“把它给我”巴耶娃突然生气地嘶喊了一声。宦淑怔了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巴耶娃便自己强支病体,起身把桌角的那包香烟一把抓了过来。她又咳嗽了几声,宦淑实在过意不去,便拍着她的脊背道:“你是工作太拼命了,累的,心情烦躁,状态又不好。“拼命工作的人赚不了钱,一天到晚瞎忙活,房东来催债,连生病休息的时候也不放过。夜晚在酒吧里不得安宁,白天回了住所也不得安宁。四周都是闹哄哄的,楼下的李大叔整天对着他的破锁敲敲打打,梅二婶又像个市井小民一样叽叽喳喳,那群孩子们在楼道里跑来跑去也没个停歇漂在大上海倒也养得了孩子我也不晓得他们怎么还能养孩子。反正那些孩子趁着放暑假的时间,一天到晚吵闹个没停,烦都烦死了还有那老太太就更不要说了,房租水电费天天催,一天催三四次,头都大了,也就是你这片安静。对了你叫什么”巴耶娃说罢,便点燃了一只香烟,夹在黑色的指甲之间吸了起来。“覃宦淑。”宦淑应声回答她道。“噢对对对,听楼层里的人说起过。”巴耶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语气里带了抱歉的声调,半晌才接着道,“天天在酒吧见这么多客人,连客人和邻居的字都要混淆了。”“你唱的还是俄罗斯的民族歌曲”宦淑避开了“客人”那样敏感的字眼,向巴耶娃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巴耶娃听罢,便从嘴巴里吐出几口烟雾,整张脸的表情像是追忆往昔的时光一样,惆怅道:“现代人的音乐鉴赏能力真是越来越卑下和低贱了,放着好好的经典歌曲不听,非要听什么非主流的摇滚音乐和嘻哈乐曲,那哪里算得上是音乐”说话间她又咳嗽了几声。“我倒是挺喜欢俄罗斯民族歌曲的,像天鹅湖、喀秋莎一类的,简直是经久不衰的经典曲目。”宦淑把头离对方的烟头远了一点儿,她不喜吸食二手烟。“也就你”巴耶娃又干咳了几声。宦淑拍她的脊背也止不住咳嗽,于是便从她手里夺过烟头,在潮湿的地面上踩灭了。巴耶娃应该是体力不支,并没有反对或者叫嚷。“你这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确定不进医院或者另搬一个居住的地方”宦淑趁着巴耶娃不咳嗽了,便又问她。“我今年结婚。”沉默了半响之后,对方才回复了这么一句话。“那很好。你可以跟着换个居住的地方。要是女葛朗台天天这么催我,我也是受不了。”宦淑道。“你不应该住在这里。”巴耶娃终于在床榻上安静下来,不急不缓地说道:“住在这里的不是市井小民就是底层的无知人民,吃饭说话都是一股乡下气息。吃进去的是白花花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肥肉,可是蹦出来的却都是肮脏的字眼和粗鄙的话语,你学识渊博,气质高贵,你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住所,一个可以陶冶你的情操,培养你的性情的优雅的住所。你一定可以在那样的住所里有更好的发展,更好的前途,更光明的人生。你有这样的资本,你还年轻,还清洁”当她说出“清洁”两个字的时候,宦淑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她感觉,巴耶娃那悲戚的语气就好像是表明说话者已经被埋没到污泥当中去了。宦淑在凳子上移动了一下身子,听她继续道:“你完全可以搬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居住,搬到一个更温暖整洁的地方去居住,不用在这狭窄潮湿的破屋子里挨日子,真的,你不需要。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学识和资历,我一定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像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一样”“也有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君子。”宦淑替她做无力的辩解。“只是一副莲花君子的空壳而已。”巴耶娃苦笑道。宦淑听罢,怔了半晌之后才站起身来,去看窗外滴滴哒哒的梅雨。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天空中掉落下来,敲打在浓郁苍翠的梧桐枝叶上,在雨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颗又一颗的雨珠儿在叶面上打滚、翻腾。她不言语,她也不像之前那样,急切地想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知于某一个人。凛昙是知道她请了病假的,他也问候了她,说要来探望她。但是宦淑谢绝了他的好意。她告诉凛昙,家中有事需要返回湖南,她暂时不能见他。她就这样把自己的思念掐断在终日不休的梅雨当中。“任何在这里生根发芽的爱情果实,都是沾染了浓郁的铜臭味道,金钱的光芒照耀着它们,使得它们那原本肮脏的不堪入目的嘴脸虚伪并且完好无暇地呈现出来。深夜,那一只只活跃在外滩的黑精灵,会在东方明珠的灯光尚未亮起的时刻,就开始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等待东方明珠最光亮的那一刻,她们便会粉墨登场,款款走来。 你或许不相信”巴耶娃看出了宦淑的心思,便带着一种教导人的语气和神态道:“她们的武器多着呢,她们可以用自己的胸前丘壑,亦可以用自己的娇羞婴语,加上几个香艳的红唇印,稍微蹙一蹙眉角,浅浅一低头,便可以置身于金钱的怀抱里嫣然巧笑。当东方明珠”“举行婚礼的地点在哪里”宦淑打断了巴耶娃的谈话。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侮辱东方明珠,或者是用带有污秽性质的词语形容东方明珠。“莫斯科。”她笑着道,显然是看出了宦淑面部不愉悦的神情,便带了几分握手言和的神气。“倒是个威武漂亮的城市呢。”宦淑道。“是啊,回想起莫斯科,脑海里就总是浮现出一列列的军队和战车呢。一切都是那么地威武漂亮,就是路程太远了,我可得提早收拾行李,不然来不及。”她又道。“那我不打扰了,你自己保重。”宦淑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你也保重。”宦淑听到,对方的声音从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飘来,虚幻飘渺的,像是将死之人的嗓音一样。她的内心挣扎着,她的喉咙哽咽着,她没有使自己的眼泪流淌下来。她一步步走出了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十九章第二日,巴耶娃便搬走了,但她没有收拾行李,所有的行李和家私都还留放在房间里。宦淑怀疑,她可能去了遥远的莫斯科,也可能奔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那地方或许叫天国,是安息的地方;或许没有名字,也是漂泊的地方。巴耶娃还是没有交付清房租和水电费,“女葛朗台”对于此事十分气愤,把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了之后,她立马便新招了一个租客住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