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成群飞上飞下,或是交颈耳语。天空露出鱼肚白,波光潋滟的水面升腾热气,芦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远远忘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让她有些体力不支,身体一个踉跄就要往一边倒去,却被一只手扶住了身体。芦影的身体猛地僵住,她颤抖着,鼻子酸酸的,眼泪禁不住落下,她慢慢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极美的脸。芦影的眼神暗了下去,自己怎么会以为扶着自己的会是那个人呢,他走了,去打仗了,三月未到,他怎会回来。那是一名女子,红衣白发,一根银簪随意地将头发绾在脑后,散落的碎发垂在耳鬓,更衬她肌肤的莹白,那一身的红衣裹在她身上显得她有些消瘦,指节修长的手此时就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被一个一身蓝衫的孩童攥在手里,那孩子眉目清秀,发髻上系着两颗银色的精致铃铛,看起来甚是伶俐。他歪着脑袋看着芦影,微微嘟起嘴巴,“这位姐姐,你还不起来么婆婆她很累的”“啊,”听到那孩子的话,芦影轻呼了一声,慌忙从女子手中抽出手,怎奈自身还未站稳,眼看着又要摔倒下去,心中暗恼自己的笨拙。女子匆忙间揽住了芦影的身体,才使她不至于摔倒,“点点”女子扭头瞟了那孩子一眼,状似责备,却满是宠溺之音。点点赶忙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眼中撒着几颗金豆豆,摇晃着女子的胳膊,满是撒娇的意味,“婆婆点点就是怕你累啊”红衣女子看着她无奈地朝着点点笑了笑,扶着芦影的胳膊微微用力,“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姑娘莫见怪”芦影有些抱羞,轻轻摇了摇头,撑着女子的手站起来,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污渍,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伸手抚了抚身上被自己压出的褶皱,看着女子和站在她身前的孩子,这两人突然而至,怕是看了她许久了,自己何尝这般丢人。深吸了一口气,芦影微微俯身朝两人行了一礼,“多谢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妨来寒舍喝杯茶。”那女子朝着她暖暖一笑,倒是比那她平素见得那些穿上的美人还要美上三分,女子看着在一边愣愣看她的芦影,微微颌首,“那就多谢姑娘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不曾遇上一户人家,确实是渴了。”对于自己方才的失态,芦影心中生出一丝恼意,自己竟然会看一名女子看得呆愣,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两位这边请。”说完往前走去。点点在后面拉扯了一下女子的衣袖,甚是疑问地看着她,那双鸽子般机灵的眼珠里满是戏谑,“婆婆不是刚喝了酒么,怎么就渴了呢”“嗯”女子看了一眼前方行走的人,伸手捏了捏点点的脸蛋,“点点不知道饮茶解酒么”“哦”点点看着女子,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原来,方才婆婆在耍酒疯,调戏人家呢”说完自己就嘿嘿地笑起来。“不学好”女子看着点点愣了一下,忽而拉下脸来,露出一副怒不可遏的神色,“哪个教你这些的,看我回去不把他们都丢出殇灵谷”点点却在她变了脸色之时,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冲到了芦影身前,看着简单的独门小院,忍不住赞道,“咦,还真不错啊”说完,完全忘记方才女子那严苛的表情,伸手招呼道,“婆婆快来看,好多红灯笼啊”新婚之夜的灯笼,应该是最明艳的吧。彷徨境,决断难距离那日红衣女子离开已经五天了。芦影一身红衣喜袍,一头乌发精心地绾成了单螺髻,烟柳眉用那远山黛笔描了描,腮上打了浅红的胭脂,红唇一点,依旧是新嫁娘的装扮。她小心地绾起衣袖,手腕上碧玉手镯在白光下发出润亮的光泽,歪坐在矮榻上,纤纤素手执着一只精致的河灯,红色的莲花瓣重重叠叠,中心是一支红色的蜡烛。还有五天,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还会不会回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是不是想到这里,芦影心口一滞,双眉紧蹙,脸上是隐忍的痛苦之色。目光瞟向桌案上摆着的红色莲灯,思绪回到五日前,红衣女子来的那天。那日,芦影回到房间施了最简单的净身术,洗去一身的污浊,手端着平素常喝的草茶朝着正堂走去,芦影虽只是陌上芦草,却也知晓眼前的人并非平常人。她手提起裙角,抬步迈过门槛,看到圆桌边坐着的女子,微阖着眼睛,红润的嘴唇扬起优美的弧度,她手边放着一支精致的银簪,那一头的白发在身后孩子的调皮攻势下完全散开,垂落在地上。芦影看着站在女子身后探出头来的孩子,那张甚是可爱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意,发上的铃铛因为他的动作敲击出空灵的声响,与门外悬挂的风铃合成一支悠扬的曲调。点点看到芦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丢在自己手中的发,朝着芦影跑去,伸手抓住了芦影的裙摆,瞪着一双黑豆般机灵的眼睛仰头看着她,“这是什么茶”说着凑近了皱着鼻子嗅了嗅,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好香啊”桌边的女子看着冲到门口的点点,那白瓷般玉润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让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她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退到手肘处,露出那细白的小臂,手指在那发间轻轻一绕,就将那原本蓬乱的发丝打理整齐,虽然说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但更显出她那随意的性情。芦影单手端着托盘,一手牵起点点的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烫。”将那冒着热气的茶壶放在桌上,捻起一边的青瓷茶杯,倒了一杯递到女子手边,“不过是乡间粗茶,还请姑娘莫要嫌弃。”女子看着手边的茶杯,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中也氤氲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让人心中平静不少,那澄碧的茶汤上飘着一片青色带卷的草叶,料峭可爱。“我也要一杯我也要”点点扶着桌子小心地爬到凳子上,一面朝着芦影高高举起手里的杯子,一面歪头观察着一边女子的神色。修长的手指端起青瓷杯,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头脑顿时清晰不少,抬手将茶杯引致唇边,就着杯子轻啜了一口,确实是入口生津。忍不住开口赞道,“好茶晨露之水,吸取天地之精华,草叶之茶,满含特制之醇香,想不到姑娘这里还有如此佳品”“谬赞了。”芦影听了眼前女子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喜悦,微微躬身朝着她点了点头。看着女子满是享受的表情,一边的点点跪坐在凳子上,仰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巴,脸色渐渐拉了下来,完全不见方才的兴致勃勃,他扭头看着坐在一边品茶的女子,嘟起嘴吧,肉嘟嘟的小脸儿更显可爱,“婆婆,你又骗我一点都不好喝”“如此品茶,不过牛饮”那女子眼皮微抬,轻轻瞟了一眼咋咋呼呼的点点。“你”点点看着她那波澜不惊的脸,腾地一声站在凳子上。在看到女子严厉的眼神后,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来,小心得蹲在凳子上,他知道婆婆怕他会受伤,他腆着脸,凑到女子身前,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小手托着下巴,尽显天真可爱,“婆婆,让我尝尝你的,是不是这个姐姐给你的不一样呢”芦影看着两人,忍不住嘴角勾起来,这样温馨的一幕倒是让人感动,心中暖暖的。女子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却在点点目露喜悦之光的时候瞬时收回了手,挑眉看着他,“你不嫌我用过了”“才不会”点点瞪大眼睛,伸手从女子手中强回那青瓷杯跑了出去。女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姑娘与小公子关系真好”芦影看着面露温情的女子,歪头笑了笑。女子掸了掸自己原本无尘的衣衫,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点点坐在木桥上,捧着手里的茶杯小心地饮上一口,随后皱皱鼻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那小模样着实可爱,“这小子皮得很”女子扭头看了一眼芦影,眸中满是深意,“我看姑娘面色苍白,身体虚弱,我平素也钻研一些药理,姑娘可需帮忙”“嗯”芦影看着眼前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女子的瞳孔深入大海,让她看不透,可她着话中有话的意思,又是为哪般,若是真能改变命运,想到这里,芦影低下头,自嘲一笑,怎么可能改变命运呢。她抬头朝着女子甚是无奈的扬了扬嘴角,“不过是命,该来的逃不掉,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不劳烦姑娘了。”女子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转过身看着在水边拿着那青色的瓷杯一下下舀着溪中之水,逗弄游鱼的点点,“也罢,此时不急,三月还有十日。”芦影听到她的话完全僵直了身体,她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怎会知道她与那人的约定心中的恐惧让她后退两步,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什么人”“过路人。”女子没有回头,眼睛停驻在屋外孩子身上,“姑娘可曾听过礼记月令篇中记载:季夏三月,腐草为萤。大意便是池边枯败的野草,并未从春风拂岸时重生,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生命延续的方式,蛰伏于漫长的黑暗,在某一日破蛹重生,于夤夜飞舞。”“腐草为萤”芦影喃喃开口,这个词她是那般陌生,她自出生起,就临水而居,每日看潮起,观潮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脱离脚下的泥土,飞向那遥遥天际。“这”她猛地抬起头,方才还站在门口的白发女子却不见了踪影。芦影扶着门栏快步走出去,原本在水边嬉戏的孩子也不见了踪迹。这是一个提示,她滑坐在地上,脑海中依旧回响着方才女子的话,季夏三月,腐草为萤。这句话她自是听过的,可那只是一个传言,并未听人实践过。又或者,那些成功的腐草,早已离开了这片禁锢着它们的土地。听老人们说,云遮月的时候,在河水中燃放千朵血色河灯,就可以召唤出方外之人,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英雄胆,绝处生南疆颜辛朗身披银色战甲,里衬红衣,除了那些跟着颜辛朗的人,没人知道,那是将军的喜袍。他背靠着身后的大树,手攥着那白色的芦花,冷着脸望着遥远的方向,许久,举起手里的酒坛,仰头就是一口,心里苦,就连这酒也变了味道,抬手擦了擦嘴角,颜辛朗轻柔地拂过那芦花,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做什么呢陈姜站在远处的山岗上,远远地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他每天除了布置攻防,就是靠在这棵树上喝酒,而那棵树,据军营的老人们讲是棵神树。相传一天夜里,南疆电闪雷鸣,一道紫色雷光就直劈在树干上。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有士兵内急出来撒尿,却发现那棵树身上流满了血。自那以后,全军上下便将那棵树奉为神树,每次战役结束,那树上的红布条就会多上几缕。那些客死他乡的兵士,用鲜血染红了国家的土地,而那棵神树会载着他们的灵魂,继续戍守边疆,而在月圆的时候,他们便会化作那枝头的树叶,乘着风,飘回到遥远的故乡。“陈副将”周泽看着陈姜打了声招呼,绕过他,就要往神树的方向去,李塍带来了新消息,此次一定要将蛮军一网打尽。“诶,”陈姜伸手拦住周泽,远远地朝颜辛朗的方向看了一眼,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掩在了一边的灌木丛下,“出什么事了”“哦,李塍李参军带了消息回来,我来叫将军前去商议。”周泽对于陈姜的举动甚是不解,挑眉看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李副将这是怎么了”陈姜愣了一下,松开了周泽的手,甚是尴尬一笑,“啊,我是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以为蛮军又打过来了呢”听他这般说,想起近日来蛮军只是小打小闹地挑衅,周泽也是咧嘴笑了笑,“谁说不是呢,整日里挠挠这里,抓抓那里,他们啊成不了气候”探头瞟了一眼靠在树上的颜辛朗,拍拍陈姜的肩膀“陈副将也先去吧,我这就去唤将军。”“诶诶诶,你等等。”陈姜再次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前行。“你”周泽看着陈姜拧起眉头,不满陈姜一直阻拦他的去路,“陈副将你这是做什么”“都出来”突然而至的冷喝让两人俱是一惊,慢慢从灌木丛后站出来,只见颜辛朗背手而立,低头看着他们,风扬起他的发在空中纠缠着,有一丝旖旎。周泽低下头,行了一礼,“回将军,李参军带了消息回来,说蛮军有所异动,请将军回去商议”颜辛朗看了边上站着的陈姜,伸手将手里的酒坛递过去,自己抬脚往山下走去,“都一起来吧。”陈姜拎了拎手里的酒坛,这次又喝了不少,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周泽的肩膀,“我们也走吧。”颜辛朗掀开主帐的幕帘,看着站在地图前的李塍和陆彦,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