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对视的那一眼,她就那么静静立在门下,以弱者的姿态仰着头看着他,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如被刀剑架在脖间的危险,好不容易才挂住脸上嘲讽的表情没有当场垮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成你也跟她睡过不成”客印月调笑道。魏忠贤闻言笑睨客印月,烛光下,她似笑非笑,红唇欲滴,雪肤诱人。见了此情此景,魏忠贤立即便将张皇后抛之脑后,扯动丝带,驾轻就熟地解开客印月的外衣,笑道,“有你在此,我哪还有工夫惦念小毛丫头。”咸安宫中又是一夜春光旖旎。、52眼前机会费了好大的劲儿回到暖阁,全身的力气尽数消散,连日里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压在她的肩头,张嫣再坚强不住了,极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她只能扑进了柔软的被褥中,将脸埋在被子中间,低声呜咽。身心俱疲再加上强烈的情绪波动,哭着哭着,不知不觉间也就睡着了。第二日起身后,看见张嫣的睡姿和着装,语竹的眼睛瞪得滚圆。张嫣也没心思编借口搪塞过去,淡淡扫了她一眼,她便将想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张嫣记起前一晚的事,虽然一想到燕由的样貌和话语,就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她没有忘掉魏忠贤交待给燕由的事。事情拖延不得,她简单地写了一封信,提醒对方防范有人对叶向高不利,写毕吩咐道:“语竹,寻可靠的人将此送给杨文孺大人,记得将他的回信带给我。”实在是记着王安的前车之鉴,怕消息又被半途拦截。到了夜晚,杨涟的回信被送到张嫣手上。“勿忧。”此去三日,当叶向高本人出现在内阁,朝官哗然惊讶时,张嫣这才明白,原来东林党人对这首辅之位筹谋已久,早在皇上下诏之前,叶向高便已经离开福建家乡,往北京赶来。误打误撞避开了一劫。北京城与偏远的福建不同,这天子脚下,没人敢动内阁首辅,若是首辅出了事,后果可不仅仅是找个替死鬼抵命那么简单。就在当日的后半夜,朱由校忽然来了坤宁宫。他许久未来,又未着人事先通报,弄得整个坤宁宫上上下下措手不及。好在朱由校不在意这些虚文礼节,看也不看那些惊慌的宫人,径直走进了张嫣所居的西暖阁。张嫣刚刚穿好外衣,还未来得及挽起发髻,青丝披散,见朱由校已经进来,也顾不得这个样子有失仪态,立即跪下行礼,她注意到,高永寿今夜没有随侍。朱由校兴致颇盛,上前直接抓起张嫣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往外走去。张嫣有些反感他手掌透过衣料而传来的热度,几乎本能想要挣开。虽说王宛儿的死跟他没有关系,所有的指示都是客印月一人所下,但明明他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阻止客印月,但他没有说。事后去求他还王宛儿一个公道,惩治奸人,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一个妃子,死就死了罢。但他毕竟是皇上,若是失去他的庇护,王宛儿的惨剧或许就要重复上演在自己身上。即便心中积怨,也只能留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当下顺从任他牵着,随他向前走去。一进坤宁宫明间内,张嫣立时被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彩色雕塑给吸引了注意,那是一个男人的样子。远远一看,颜色华艳,极为生动。靠近了再一看,发现居然是木制傀儡,傀儡的五官经由精雕细琢而成,神态灵动。足见制作者技艺高超。张嫣绕着这尊傀儡转了一圈,彻底被它完美的模样给折服了。她忽然想起朱由校最爱做木工活计,惊奇道:“这傀儡实在巧夺天工,难不成是皇上所制”朱由校就在等张嫣这句话,此刻终于听她说出,当下得意点点头,咧开嘴笑了。这几日里他闭门不出,就为这木傀儡花心思。用眼下的乌青交换得到这如此完美的成品,怎能一人独赏,便急着带过来的坤宁宫皇后看。当下犹嫌张嫣一人的称赞不足过瘾,便回身冲着屋子里的宫女太监招手道:“别杵在那里,都过来看看。”一屋子下人面面相觑,虽是皇上亲口吩咐,却谁也不敢做出这等不合礼节的事,因而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如晴站在最角落里,用一个瞬间确定了自己没有听差皇上的话,下一个瞬间,她想起丝梅被绑在刑架上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初入宫时受的白眼的屈辱,她想起小时候养尊处优的生活。她的呼吸紧促起来,心绪起伏不定,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机会。眼见着朱由校眉梢一挑,正要说话。机会转瞬即逝,如晴深吸一口气,挤出盈盈笑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的心砰砰直跳,可她睁大眼睛,用热切的语气问朱由校道:“这是不是八仙中的铁拐李呀”朱由校面色转好,笑这点头。此刻整个屋子异常的安静,一屋子的下人用各种目光看着如晴,但如晴并不在乎他们,皇上的反应很好,这就足够了。于是她朝着傀儡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捂嘴夸赞道:“呀这个傀儡做的真是精巧啊”朱由校见如晴容貌秀丽,言语天真活泼,便懒得理会余下那些不遵他吩咐的宫人了,兴致高昂地跟如晴交谈了起来。张嫣在旁带着合乎身份的浅笑,未发一言。如晴刚走出来那一刹,的确出乎了张嫣的意料。但她查过如晴的身份背景,她明白如晴所想所求,因为明白,所以理解。、53小小宫女这丫头年龄小,言语间比起后妃少了几分顾忌,话到兴头上还比手画脚,对朱由校钦佩的情绪溢于言表,朱由校也很是受用,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时间过得很快,朱由校捂嘴打了个呵欠,挥手道:“朕就依着这个样子将剩下的七仙都做出来,朕疲了,先回乾清宫。”张嫣了解朱由校的脾性,早已料到他不会留宿,如常地行礼恭送皇上。然而朱由校的腿还没迈过门槛,忽的收了回来,回过身,指着如晴,说道:“皇后可否把这个小丫头送予朕。”房内静了一瞬,如晴受宠若惊,当即跪下,用殷切期待的目光看着张嫣。张嫣沉吟了一瞬,笑嗔道:“臣妾舍不得将如晴让出去呢”坤宁宫的宫人全都大吃一惊,惊于皇后居然直接拒绝了皇上的要求,但接下来她们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一幕皇上摸了摸脑袋,有些无奈道:“罢。”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宫人。待朱由校的声音消失于夜色后,张嫣出言打断众人的惊讶,“本宫也疲了。”语竹醒神,吩咐下人道:“散了吧,回去做自己的事。”下人们应了后纷纷退了出去,偌大的明间里顿时就空了,只余下三人,如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原地,她小声却倔强地问:“娘娘可否给奴婢一个理由”语竹怒道:“如晴,你妖媚惑上,还有什么脸子来问娘娘要理由”如晴不理会语竹,只是看着张嫣。张嫣默然回视她,她不是不清楚,如晴这个性子确是很对朱由校的胃口。张嫣更清楚,眼下为着王宛儿的死,六宫人心惶惶,谁也不愿再先出头去侍寝,有个如晴在朱由校身边,即便只是个玩伴,也确能压制魏忠贤和客印月。可终究顾忌着一事,于是缓缓道:“你知道的,皇上好男风。”“奴婢也知道是皇上亲自开了口跟娘娘要奴婢。”“不过是玩物而已。”“玩物又何妨皇上喜欢的玩物,与皇上冷落的妃子,奴婢更宁愿当前者。”语竹斥道:“放肆,你”张嫣伸手制止了她的话头,轻叹了口气,命语竹先退下。语竹带着满面不解退了下去,如晴也同样对张嫣的做法摸不着头脑。张嫣靠近如晴,让她起来,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道:“本宫知你本是万历年间罪臣之女,八岁时因家父获罪而被迫入宫中当奴婢。”如晴身子猛地一颤,却听张嫣不疾不徐接着道:“可正因为如此,本宫才不愿放你去皇上身旁。你的父亲是妖书案中蒙冤获罪的替罪羊,他的家眷被没为宫婢本已是冤枉,本宫不愿看着你家一脉在你这里绝了后。”如晴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说:“奴婢不懂。”“皇上未临幸任何妃嫔,你此刻去皇上身边,何等招眼即便你不在意那些女人们的怨气,可你是从坤宁宫出去的,奉圣夫人又岂会放过你王宛儿的下场,你的好姐妹丝梅的下场,你忘了吗”张嫣问道。如晴的眼眶红了,极力忍着,看起来十足委屈。张嫣并未给予同情,接着说道:“如若你得了宠爱,奉圣夫人是不敢动你。可你懂不懂什么是伴君如伴虎咱们圣上脾气好,但你若一个不当心惹他不痛快了,他只需一句话就可以夺取你的性命,跟捻死蚂蚁一样稀松平常。若真要计较起来,本宫可以治你两次大不敬之罪,当下就可以着人拖你出去乱棍打死。不过念着你年龄尚小,又因含冤的父亲才入宫为奴,一而再地放过你。你认为皇上会顾念这些吗”听完张嫣最后的问话,如晴睁大了双眼,她发觉自己给不出肯定的答案。张嫣柔顺一抚如晴肩头,直视她迷茫的眼眸,“你已生异心,坤宁宫留不得你了,明日一早语竹会传本宫口谕,将你遣回司礼监。”说罢,张嫣便离开了明间,留下呆立在原地的如晴。语竹吹熄烛火,黑暗涌来,张嫣又一次不可抗拒地想起了那个夜晚。过了那么多日,起初对这件事的震惊与伤心慢慢淡了下去,理智与冷静逐渐恢复,张嫣随之发觉燕由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前后矛盾的细节。堆绣山的第一次相逢,燕由尚且不知道偷听的人是自己,他却选择了不向魏忠贤揭穿,可见他并未变得心狠无情。况且他先看清自己的脸后,他表现出来的情绪燕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毫不在乎么张嫣越想越觉不对劲,她努力回忆第二次相见的时燕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若是真变了,真淡忘了回忆,那晚他明明有许多种法子可以避过自己,却偏偏叫自己出来,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任自己扯着他的袖子。当局者迷,面对如此在意的人,张嫣不知这些想法是否只是自己的奢求。思来想去,除了让脑子乱成一团外,没有其他任何结果。还是见面亲自问清楚的好。但面对燕由,张嫣失去了往常的勇气,再者,不管实情怎么样,宛儿的死他终要担一份责任。张嫣在床上翻了个身,幽幽叹了一口气,见与不见,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一早起身洗漱过后,语竹给张嫣略带乌青的眼圈多补了些粉,才勉强遮住了疲意。语竹去换茶水,一开门却小声叫了出来。张嫣闻声回头看去。如晴跪在暖阁门前,坚决道:“奴婢想明白了,宁可失败后赴死,也不愿居于人下一辈子,只求娘娘给奴婢这个机会”张嫣沉默地盯着她,良久,才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着如晴。“语竹,你现在去给方成盛知会一声,告诉他这是皇上要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奴婢谢娘娘大恩。”如晴闻言大喜,连连磕头致谢。语竹匆匆离去,张嫣招手让如晴到身边来,低声道:“你若是想活得久一些,就在外人面前装出与本宫不合的样子来。从今以后你跟坤宁宫再无关系,来日的一切,全凭你自己步步为营。”张嫣知客魏二人当自己是心头大患,若是如晴带着坤宁宫的身份去了朱由校身边,客魏二人必不会轻易容了她去。但如若两人知道如晴与自己交恶,比起加害她,拉拢她一起对付自己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如晴虽不太明了其中含义,还是顺从答道:“是。”张嫣接着叮嘱道:“你要记住,客印月与魏忠贤定不会与你为善,但高永寿为人不同,如与他处得好,你的地位会更稳固。”如晴记住了,认真点点头。张嫣吸了口气,秀眉扬起,高声斥道:“若不是看着皇上的面子,定要赏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吃板子”如晴怔了怔,立即会意,也提高声音回道:“娘娘是怕奴婢得了皇上的宠爱再也不来坤宁宫了罢”张嫣抓起一个茶杯摔了出去,“滚出去”如晴站起来,张嫣张口无声地说出四个字,如晴看懂了,张嫣是说:“好自为之。”如晴抿嘴,冲张嫣又行了一个礼后,才走出暖阁的门。外面候着的一众宫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如晴只作不觉,扬长而去,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54委意求其全“皇上,吏部尚书周嘉谟上疏,说您不该沉溺玩乐荒废朝事。”魏忠贤快速道。朱由校手持木锯,一推一拉,动作不停,口中随意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魏忠贤继续报:“皇上,礼部尚书孙慎行上疏,说现皇室无子嗣,劝您该多去东西六宫走动,福泽后宫,早日诞下皇子。”朱由